三、救命(1)
中午,秋日暖陽。
范希源就睡在溫暖的陽光里,悄無聲息。
嘭嘭嘭——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范希源於是就醒了,是驚醒的。他第一個反應是回想自己有沒有做夢,可什麼也沒想起來。
他掙扎著爬起來,腳步不穩地去開門。
門打開后,方雨帆就象尊神一樣杵在門口,雙眼看起來有些紅腫,象是一夜沒睡的樣子,卻還是如刀鋒班冷峻。握緊的拳頭緩緩放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自信。范希源定了定神,轉身把門讓開,重重的將自己扔在沙發上,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方雨帆輕輕把門帶上,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他面前,僥有興趣的看著他,似乎並不著急說話。
沉默了一會,范希源一動不動的躺著,閉著眼睛說:「方警官,你有沒有做過夢啊?」
「有,而且經常做。」方雨帆咧開嘴笑了笑。
這個問題有點傻。
「你覺得在夢裡發生的事情會不會變成真的,尤其是惡夢?」
「呃,這個嘛,有些會,有些不會。」方雨帆認真的回答。
「哦,」范希源睜開眼睛看了方雨帆一眼,馬上有閉上了,說:「真希望那個夢不是真的,太可怕了。」他已經醒了。在他開門看見方雨帆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明確的告訴自己,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只希望自己的那個夢只是一個惡夢,不是真的。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會有怪物呢。他禁不住轉過頭來沖方雨帆笑了笑,說:「方警官,說起來這大中午的跑過來,是不是想告訴我案子已經破了?」
方雨帆也笑了,臉有些浮腫,感覺有點怪怪的。他站起來走到窗口,將窗帘嘩的啦的更開了些,陽光頓時將這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塞的通亮。范希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方雨帆望著窗外,這個樓層的視線特別好,樓下的一切都看的十分清楚。街對面是一排店面,超市、電話亭、飯館一應俱全,街上的人們來來往往。飯館的生意特別好,門口停滿了車子,旁邊的超市門口還有個小弟在那裡派發宣傳單,可能是新手的原故,發起來手忙腳亂的,過去的人一個都沒有接,小弟無奈的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上面一眼,便又去派發傳單了。方雨帆忍不住笑了,他回過來頭來對著范希源說:「昨天夜裡12點31分左右,我們在城南郊找到了一對母女的屍體,今天上午出來的驗屍報告推測出她們的死亡時間超過20個小時,」他沉吟了一下,「在小女孩的書包里的作業本顯示,她的名字叫做王媛媛。」
范希源驚地坐了起來,轉頭向方雨帆望去,窗口的陽光刺的他睜不開雙眼,有些發暈,他用手擋了擋,還是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眼鏡的折射出來的反光有些詭異。
「經過與她校方的核實,小女孩確實叫王媛媛。」方雨帆向范希源一步步走來,象一張巨大的陰影慢慢將他覆蓋,「事實再次應驗了你的那個夢!」
范希源張了張嘴,沒出聲。
「昨天在醫院的時候你曾跟醫生談起你最近半個月有失眠的習慣?」方雨帆在范希源面前坐下,盯住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他眼睛里讀出些什麼。
范希源遲疑了一下,答了一聲:「恩。」他很快冷靜了下來,雖然無法對自己的夢做出合理的解釋,但憑著做節目的職業敏感,已經從這個警察的身上得到了另外一個信號,毫無疑問他已經成了這個警察的犯罪嫌疑人。多年的職業經驗讓他努力放穩自己的語氣,說:「大約是在兩個星期之前,也就是我過完24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便開始失眠。」
「可是你看起來並不象有失眠的癥狀?」
范希源無聲的在喉嚨里笑了一下,說:「我也不明白,可我明明看上去很憔悴。」他在屋角看到了那個空了酒瓶。
「哦?」方雨帆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個酒瓶,「你有酗酒的習慣嗎?」
「沒有,為了調整我的生物鐘,在網路上看到晚上喝點酒會對睡眠有幫助,最近幾天才開始喝的,可惜沒什麼用。」范希源想了想,接著說:「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躺在床上,腦子裡便亂鬨哄的,像過電影一樣,什麼畫面都有,但總有一個聲音在說兩個字……」。
方雨帆沒有說話,扁平的嘴唇抿的很緊。
「地鐵,地鐵的一直在腦海里迴響,在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里,一直到我毫無意識的睡去」,范希源看上去很平淡,「那個夢,讓我身臨其境一樣到了地鐵,看到了案發現場所發生的一切……」。
「你還做類似的夢沒有?」
范希源搖搖頭,說:「昨天是第一次。」
「那對母女是怎麼死的?」方雨帆的眼裡綻出一絲犀利的光,語氣卻很淡。
「在我的夢裡,她們並沒有死,而是坐在車廂里。」
「你肯定嗎?」
「我肯定!」
「你看看是不是她們?」方雨帆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范希源接過照片,才看一眼,頓時覺得胃裡在翻江倒海,喉頭猛的發甜,兩腮的酸水一陣一陣的往外涌,站起來便往廁所里跑。
只聽得廁所里哇哇的嘔吐聲,他象只受了風寒的狗一樣趴在馬桶上,瑟瑟發抖。方雨帆坐在客廳里看著他,沒有動,俯身將照片揀了起來。照片里的母女並排躺在泥沼里,兩張死灰一樣的面孔上有著一種難以意表的恐懼,雙目圓睜,眼白中的血絲象絞糊了的線團,將眼球死死的綁在一起;張開的嘴象一個巨大的黑洞,彷彿那裡就是深淵,藏著無數的惡魔,隨時可以將人吞噬。方雨帆不自覺的將手握緊,關節咯咯作響。
這是兩張什麼樣的臉啊,雖然兩張臉發生了嚴重的扭曲,但兩母女的長相他還是印象深刻的,那個母親的疑慮,小女孩的任性,還有那些爭執……
連續兩天,范希源覺得自己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一個夢讓他重新開始審視自己周遭的一切。他還想吐,乾嘔了幾聲,什麼都沒有,只吐了幾口稠粘的胃液。他想起來了,從昨天到今天他就沒吃過東西。他伸手扯了張紙抹了抹嘴和眼睛,扔進馬桶里。摁住放水開關,嘩嘩放出的水在馬桶里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將所有污物都卷進了管道,發出象怪物吃飽了打出的嗝的聲音,不對好像其它的聲音。他盯著馬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了錯覺。他趴在馬桶上,再次將放水開關打開,抽水馬桶再次發出打嗝的聲音,然後就聽見——
「救命——」
他驚的往後一倒,靠在牆壁上,是的,他聽清楚了,是「救命」兩個字。他又靠回來,好奇的瞅著馬桶的排污孔,惻著耳朵傾聽。這個馬桶是全新的,他雖然不是一個很講究個人衛生的人,對廁所要求是比較苛刻的,在他租下這個房子的時候,就拆除了原來的馬桶,自己掏錢換了一個全新的,這會讓他在上廁所的時候感覺心情舒暢。
「救命,范叔叔……」
他倒吸了口冷氣,一陣忽冷忽熱的感覺控制了他,感覺髮根變硬了。他把頭又低了一點,希望能聽的更加清楚。這聲音象極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爬滿了他的手臂,心跳成倍的加速,他開始尋求某種合理的解釋。這是一幢標準的白領公寓樓,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單身男女,他的樓上住的是一個有些臃腫的單身女人,樓下是個剛談了找了女朋友的男人,都不可能有孩子,鄰居就更不可能,前些日子已經搬離了這裡,房子是空的。
「救命,范叔叔,我好辛苦……」
他使勁咽了口口水,環顧一下四周,只聽的到自己的喘息聲,身後的方雨帆正低著頭看著手裡的照片。他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誰?」
「我是媛媛啊,我好辛苦……」
他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終於想起來這是那個小女孩的聲音了。他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冷。現在聲音聽起來有點便咽,有點蒼老……但是仍然摻雜著瘮人的笑聲。猛然間發現自己的頭已經快升進馬桶里了,馬上將身子直了起來。
那個聲音接著說:「我已經死了,是它們拿走了我的魂魄,還有我媽媽的,有個叔叔死的好慘啊,手都被拿走了,還讓我告訴你,要你快回來……」
聲音慢慢的變的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與打嗝的聲音混在一起,然後就看見——
陰紅色的血液從排污孔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