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蹤 2

尋蹤 2

即便是二人走得再快,也過了一個時辰。走過無數個岔路口后,柳浪已經慢慢認出了道路——

確是伏雁山的方向。

越往那裡靠近,尋芳顫動的幅度越大,待他們走到上山處的盤查路口時,尋芳已在柳浪掌上狂震不止,猶如蜜蜂振翅。

他們往前走了幾步,果不其然,那兩名尸位素餐的官差又歪在路邊呼呼大睡,留下中間一條康庄大道任人來去自如。

柳浪也懶得去叫醒,跨過了他們東倒西歪的身體,直接踏上入口的山道。

尋芳顫如釜中滾豆。

快到了。

這條路與之前沒什麼分別,靜謐的山道兩旁掩映著黢黑的櫸樹叢,樹影拖在地上猶如妖鬼一般,偶有零星幾聲不明的動物吠叫從叢中傳出,似遠似近,令人毛骨悚然。

抬頭只見夜空昏暗無光,烏雲蔽月,唯有滿天銀弦若隱若現。

與昨夜和幾名小道士一起跟蹤姜府侍衛的緊張刺激截然不同,此刻這路上,甚至從這裡到伏雁山,或許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不,確切來說,是只有金風一個活人。

此路通往入山口,但又不在山內……

柳浪大概猜出孟石榴此刻身在何處了。

與此同時,孟家。

雖然金風已經明令他們回去,但小道們依然不敢隨意走動,一個原因便是以孟迢為首的孟家人將他們團團裹住,這個問一句「那位黑衣仙君是什麼來頭?為何說話這般不客氣?」,那個問一句「那位青衣仙君又是師從何處?怎麼單單是他不旦拂塵沒有,連法器也沒有帶?」

「什麼?他不是修道之人?」

「這不是鬧著玩么,一個凡人竟也跟著去捉妖精?那位黑衣仙君不都說我們是以卵擊石,怎麼就偏偏讓他跟著一起,反倒將諸位名門正派的小道長們拋下了?」

「真是奇了怪了,這穿黑衣的道長莫不是被妖精嚇得昏了頭,怎麼前後說的話都自相矛盾……」

「帶著個凡人去,若是遇上妖精,豈不是個大累贅?你們師叔在想什麼呢?」

「嗐,就他們兩個,能救回我家小姐么?我看吶,懸!」

如此如此,七嘴八舌。

傅流英雖被金風一通「譏刺」,嘴上說要找自家師父告他一狀,但心裡依然是向著這位高冷的師叔,聽不得這些平頭百姓亂嚼舌根,竭力忍了忍之後還是按捺不住,揚聲呵道:「不許胡說!我師叔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們若還想要孟姑娘平安回來,就不要再在背後顛三倒四說這些閑話!」

孟石榴的娘趕緊擦乾了眼淚,陪著笑上前,道:「仙君莫生氣,下人們不懂事,罵一頓就好了。」說著,她回過頭,狠狠呵斥了幾聲那些方才閑言碎語不斷的下人,一時再無人敢多嘴。

傅流英嚴肅道:「你們只消在這裡耐心等著,若有什麼要緊,我們自然會第一時間來通知你們!不要人還沒找到,自己先亂了手腳——」

話音未落,只聽院外傳來囂張的叫喊聲:「通知誰?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沒有人來通知我們逸清觀?姓孟的,你還想要你女兒活著回來么?」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一群紫衣道士浩浩蕩蕩地湧入狹窄的院門,將天井堵得水泄不通。

傅流英和一眾小道士心裡暗暗道了聲「不好」。

為首的紫衣道士正是那一日帶領他同門怒砸供桌反而被打的落荒而逃的那位,今次他雖是剛剛才得了緊急消息,帶著一眾逸清觀弟子連夜趕來,但頭頂的髮髻依然束得一絲不苟,一如那日打群架之時。

他們高氣昂地地走進來,一個比一個頭昂的高。

為首道士見到傅流英等人後冷笑一聲,翻了個白眼,向蹲在地上一臉疑惑的孟迢道:「孟先生,真不知道是說你傻呢還是蠢呢,找這麼些個無能廢物來,就算是把整個雁丘翻了個底朝天也甭想找到你寶貝閨女。放著我們這些真正名門出身的道長不求,反倒去去求這些黃口小兒?你且睜眼看看,這裡頭有一位渡了元嬰的么?」

傅流英瞪眼:「你這傢伙,是上次吃的拳頭不夠多想再來找打?」說著,他示威似的向那人揮了揮拳。

為首道士條件反射的後退了一小步,但立刻再度挺起胸膛,向前邁去一大步,得意道:「就憑你?上次不過是你趁著我吃壞了肚子沒力氣,這才僥倖取勝,如今你敢再碰我一下試試?爺爺我不把你打的滿地找牙就不算是你爺爺!」

傅流英暴跳如雷,氣得大喝一聲,上去就要打,卻被眼疾手快的阿越死死抱住腰身。

阿越焦急道:「金師叔說過了的,不要聚眾鬥毆,傅師兄,冷靜些啊,這可是在別人家裡!」

傅流英勉強壓住怒氣,氣勢卻不減,向那為首道士怒罵道:「陳煥,你可別欺人太甚!」

名喚陳煥的紫衣道士見他被人鉗制住動彈不得,自己先長了三分氣焰,得意洋洋道:「就是欺你了,你能怎麼著?我告訴你,明天我師父就回來了,不僅師父回來,他還帶著我們逸清觀最厲害的一幫師兄們一起來,你現在嘴硬沒關係,到時候就知道厲害了!」

阿恕站到傅流英前頭,一臉不屑,道:「你師父算什麼東西,我們師父明天也要來!上次才把你師父打的滿地找牙,怎麼,你們師父已經休息好了?能再挨下一次打了?」

陳煥一愣,道:「你們師父也來了?」

另一名紫袍道士罵罵咧咧道:「一定是你們偷聽我們師父給我們傳信,所以才故意掐著時間也叫你們師父一起來!好不要臉!」

阿恕氣急敗壞:「誰不要臉?你說誰?你再給我說一遍?」

阿越一個人此刻要狠命扯住兩個人,實在是過於艱辛。

他用力扯住兩位師兄,分出一點僅存的氣力艱難地說道:「各位請不要再吵了,孟姑娘失蹤許久了,我們與其爭吵不休,不如靜下來一起商討商討,吵架是沒有用的呀!若是能一齊將她平安找回來,也算是我們兩家道觀共同的大功德呀!」

聽到功德二字,眾人都沉默了片刻。

但逸清觀的眾道士立刻得理不饒人地叫喊起來:「誰要跟你們共同?待我們師父來了,破這個案子不是易如反掌,哪輪得到你們插手攪局?還痴心妄想分一杯羹?做你們的千秋大夢去吧!」

傅流英氣急敗壞地大叫道:「易如反掌?就你們師父那窩囊樣,要等他破案,只怕全雁丘的姑娘都失蹤了,他也摸不到這妖精的一個腳指頭!」

「你個王八崽子,敢再說一句試試?」

「說就說,你們師父是蠢材!蠢材蠢材!」

「他娘的,兄弟們給我上!」

阿越徹底抱不住了,被阿恕傅流英二人甩飛到一邊,撲通跌坐在地上,愣愣怔怔地看著面前兩隊人馬打的不可開交。

傅流英在混亂中被人踹了一腳,正窩著一肚子火到處找罪魁禍首,轉頭看見阿越一個人呆坐在地上,連聲大叫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快來幫我——哎呦!!!誰踢我!???」

阿越:「……」

這樣混戰了大約一刻功夫,終於,孟迢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憤怒地站起身來,大喝一聲道:「別打了,都住手!」

哪有人理會他。都忙著這邊來一拳那邊補一腳,生怕自己出手遲了就要吃敵人的暗虧。

孟迢渾身亂顫,他深吸一口氣,忍著滿腔怒火,憤聲道:「你們要打就出去打,這裡是我家!你們這哪還有一點得道仙君的模樣!成什麼體統!」

依然沒人理會他,你來我往打得那叫一個狠,滿院都是吶喊聲與吃痛的叫罵聲,土地都彷彿在搖晃。

阿越看了看孟迢氣的發紫的臉,趕緊站起身,撲過去用力抱住傅流英高高揚起的拳頭,面露難色地向他搖了搖頭。

傅流英頓了頓,咬著牙將拳頭收了回來,就在這麼瞬息功夫,他右腿上不知被誰又藉機踹了兩腳,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但最終還是沒有再次出手。

「別打了!」他向自己人大聲令道。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勉強聽了他的話,收了拳腳,慢慢挪了回來。

兩隊人各各衣衫不整,退到兩邊后紛紛開始整理衣衫冠帶。

陳煥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辛辛苦苦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此刻已經被人扯得歪七扭八,心裡火冒三丈,但想著這一架數來數去還是他們逸清觀佔了上分,自己還多踢了那傅流英不少腳,算是報了上次的奇恥大辱,心中又歡暢了許多。

他長吐一口氣,有模有樣地理了理衣襟,用力一甩袖袍,昂著頭嘲笑道:「早知道打不過就別費這事,省的你們師父來了看到你們個個缺胳膊少腿,還要來找我們師父理論呢!」

「你這混——」

阿越:「算了,師兄,別跟他一般見識,算了吧。」

傅流英忍氣吞聲,心裡一百個不高興,但無奈只能向對方拋去一個惡狠狠地目光以示憤怒。

陳煥自以為佔了大便宜,得意極了,便不再理會,轉頭向面色鐵青的孟迢道:「懶得跟你廢話,還是說正事要緊。孟先生,聽聞今夜失蹤的是你的女兒?」

孟迢咬牙點了點頭。

陳煥指著那間大開的房門道:「她就住這?」

孟迢再度點點頭。

陳煥聞言,向後面的同門們勾了勾下巴,揚聲道:「還不快去?」

不等傅流英他們回過神來,這些人便呼啦一聲一擁而上,瞬間便全部湧入了孟石榴的閨房。

孟石榴的娘在後頭戰戰兢兢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陳煥守在門口,任憑眾紫袍道士肆意翻動屋內物什,趾高氣昂道:「當然是查案了,這裡頭若是有什麼妖精邪祟留下的蛛絲馬跡,一定能讓我們找出來,你們只管在邊上站著,不要礙事。」

孟家人哪敢說半個不字,只得由著他們抄家似的亂翻。

屋內雞飛狗跳,到處床褥衣裙亂飛,孟迢的臉色就如同天色一般越來越黑。

阿越扶著傅流英站在一旁,小聲道:「師叔都找過了……根本就沒有……」

陳煥耳朵尖,立刻揚手要他同門們先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來逼問阿越道:「你說什麼?誰找過了?」

阿越鼓起勇氣,抬高了音量,說道:「金師叔,金師叔找過了,他可是妙光的前輩,你們要是真能找到什麼,他一定早就發現了!」

陳煥翻了個白眼,道:「我當是誰,可不就是那天那個穿黑衣的死人臉么?高傲的像個什麼似的,在妙光學宮呆過幾年了不起?我們師父不也是妙光的?」

他說話時,屋內眾人已經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留下滿地的狼藉,順次走出來向他搖了搖頭,表示確實什麼可疑的都沒有。

陳煥忽然想起一事,扭頭向孟迢道:「聽說你從前也是妙光學宮的?甚至跟我們師父是同一屆的?」

孟迢不言不語,勉強點點頭,但是看他臉色阿越知道,若他尚有能力,一定想把這些逸清觀道士全部叉出去。

陳煥若有所思,撓了撓下巴,仍不忘譏諷傅流英一句:「既然如此,你怎麼不先來找我們?反倒是去找這些不中用的夯貨?你看,可不就是因為你耽誤了,要是早點喊我們過來,說不定還能找到些什麼蛛絲馬跡呢!」

他說著,向傅流英拋去一個白眼:「喂,該不會是你找到了什麼,故意藏起來不告訴我們吧?」

傅流英氣得要死:「你這是什麼混賬話!誰藏起來了!?」

阿越挺身而出,一臉嚴肅地向他們道:「你們如果真有本事,也不該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異常,自己找不到,便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你們師父就是這麼教導你們的么?」

「什麼異常?在哪?」

阿越往天上一指,憤憤道:「自己看!」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這個空檔,空中那些若有若無的細密琴弦,竟然像水中漣漪似的,慢慢隱去了。

眾道士抬起頭,什麼也沒看見。

阿越眼睛都快看酸了,當真是虛空一片什麼都沒有,他不由得愣住了,喃喃道:「怎麼沒了?……怎麼會這樣……」

陳煥看了半天,確定什麼都沒有后,隨即得理不饒人地叉起腰肆意嘲笑道:「我們看?看什麼?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呢?哎呦,原來你們師父就是這麼教導你們的?真不愧是顧恩觀的人,張口就來啊,我等佩服佩服!學不來,學不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紫袍道士一起跟著鬨堂嬉笑起來。

阿越臉漲的通紅,半羞半氣,跺腳道:「剛剛明明還有的……是你們不湊巧,所以沒看見……」

聽了這話,逸清觀的道士們更加歡樂,抱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這回倒是傅流英冷靜了下來,他扯住阿越的袖子,壓低聲道:「算了,跟他們這群蠢貨有什麼說頭,就算看見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說不定還會跑去干擾師叔他們查案,倒不如讓他們別看見。」

阿越委屈地點點頭,他見那些傢伙取笑不止,便默默將腦袋垂下,眼睛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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