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憑什麼?
「很疼吧?」
夜晚的天台,風似乎總是特別的大。高木子雙手搭著欄杆,抬頭看著天空只淺淺露出一點牙兒來的初月。對著身旁同樣仰頭看天的於爽,似呢喃般輕聲問道。
微微點了點頭,於爽盯著頭頂碩大的血色圓月,沒有說話。
「後悔嗎?」
「什麼?」
轉頭看向同樣正看向她的高木子,於爽眨了眨眼,下一秒便明白了高木子的意思。未及眼底的笑意剛抬上唇角便消失了蹤跡。於爽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剛才,是有點後悔。可,活下去,似乎對我而言也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澀然一笑,於爽重又抬頭看著頭頂那輪碩大的血月,幽幽深嘆口氣:
「你信嗎?我也曾奮力的求活過的。真的!如果還有能夠生存下去的底氣,哪怕,還有一絲絲生存下去的底氣,我也不會選擇投江的。可惜啊,我到底沒有那份幸運!」
清冷的聲音,伴著陽台颯颯吹來的冷風,幽幽的、一點點鑽進皮膚里,顫巍巍的撩動著高木子的疼痛神經。
盯著那個並沒有哭,卻似乎全身都在哭泣的女人,高木子握緊手裡的欄杆。冷,好冷~~
「我是個孤兒!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媽媽跟著別人跑了,爸爸,爸爸天天酗酒如命。沒兩年,爸爸去城裡打工,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跟著爺爺奶奶在農村獨自過活,從小我就知道,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爸爸媽媽不要我,爺爺奶奶嫌我是累贅,叔叔嬸嬸,天天跟我算賬,說我欠了爺爺奶奶多少錢,飯錢、菜錢,養育費,這費那費。弟弟妹妹們都不喜歡跟我玩,因為嬸嬸們跟他們說,我臟,頭上全是虱子~~~
小時候,我拼了命的想要一夜長大,拼了命的想要走出去,出去找自己的爸爸媽媽。想,想像別的孩子那樣,窩在他們的懷裡,讓他們抱著、哄著。想要什麼,哭兩聲、撒個嬌,就立馬能得到。考試考得好了,能得意洋洋的跟他們炫耀,享受他們的誇讚、褒獎。想,想每天都能喊著爸爸媽媽;跟別的小朋友打架了,能有爸爸媽媽護著我去跟人理論;至少,能有人去參加我的家長會。
而不是每天都只能羨慕的看著別的孩子在吃完晚飯後,玩累了,自然的爬到爸爸媽媽的腿上,聽著大人們嘮著家長里短,揉著眼睛漸漸的沉入夢鄉。而我自己卻只能蹲在黑暗裡抱著自己,默默的哼著世上只有媽媽好。而不是,肚子里長了蛔蟲難受的想死的心都有卻沒有任何人憐憫同情,只能自己難受的蹲在小河邊哭得聲嘶力竭。
我太渴望被愛了~太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太渴望獲得幸福了。甚至,哪怕那只是出於同情。可是,幸福這個東西,也是需要幸運和能力的。只可惜,我似乎一直欠缺了一點幸運!呵~~
後來,到外面打工,拼死拼活的掙了點錢,認識了雙兒,這輩子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卻是我唯一認定的親人。遇見她,可能是老天爺對我最後的憐憫吧!她給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家的溫暖,讓我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生活?遇見了她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人生,並不是只有不顧一切咬牙死撐的磋磨,它也可以是輕鬆地、愉快的、充滿花香和歡笑的。
可就在我以為我的人生可以走上一個全然不同的幸福方向的時候,拋棄了我二十三年的父親突然回來了!在奶奶的葬禮上!帶著一個女人和一個二十齣頭的男孩兒!男孩兒生了病,需要肝臟移植。可他們沒找到匹配的肝臟,而且就算找到,也沒有那麼多錢給他做移植手術。他們,他們聽說我在外面混的不錯,還交了一個很有錢的朋友。他們,呼~~」
死死握緊拳頭哽咽良久,於爽用力點了點頭,繼續緩緩說道:
「他們,跪著,聲淚涕下的求我出錢、捐肝,去救我那個初次見面的弟弟。口口聲聲的說著:那是你唯一的弟弟呀!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啊~~我這輩子,竟然活得這麼失敗啊~~原來這世上,居然一個真心愛我的家人都沒有啊~得失敗成什麼樣子的人,才能像我這樣,被父母拋棄、被親人嫌棄,始終得不到一點來自親族人的愛啊~~
我拒絕了他們,他們就想發設法的找媒體求助,找人勸我。所有人都勸我那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弟弟,我作為姐姐應該救他、必須救他。可所有人,所有那些勸我的、站在道德制高點告訴我該怎麼做的人們,他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想過我那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他們沒想過我一個人躲在黑暗裡戰戰兢兢的咬牙熬了多少年。蜷縮在薄薄的被子里,用手抓著腳取暖,怎樣一夜又一夜的熬過了多少個冬夜?他們從沒想過無論下著多大的雨都只能奔跑在雨里的我,剛上初中就胃病纏身的我,曾經承受了多少的委屈、多少的無助?他們瞪著滿眼的正義斥責我不肖,罵我背祖忘恩,說我不近人情,說我吝嗇至極。
甚至,就連雙兒,就連雙兒的主意他們都要打!我不知道在那些人的眼裡,是不是除了金錢,已經什麼都放不下了?還是說,我在他們的眼裡,就只剩下那點金錢上的價值?
我不明白,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我就不配得到愛?憑什麼我就沒資格被愛?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那麼欺負我?我又憑什麼,要乖乖的聽命他們的擺布,任由他們的欺負?
他們就像是附在我骨頭上的蛆蟲,一點一點啃食著我的骨髓、我的血肉、我的神經。我厭惡他們那一張張哭泣的、祈求的,道貌岸然的、自以為是的臉。厭惡這個充滿了這樣的人形猛獸的世界,厭惡,厭惡這場看不到頭、更看不到光明的人生。我累了,吵累了,喊累了,也哭累了。既然不管我說什麼都沒人聽,既然,那些人一心只想要我的錢和我的肝,那我就帶著那些錢和肝臟,一起下地獄。哪怕是死,就算是死,我也不留給那些全然將我視作螻蟻和無物的人。呵~~為什麼不呢?」
默默看著於爽踏上那條突然出現在天台的、幽曲回折的迴腸小路,盯著於爽早已消失了蹤影的位置,高木子失神良久,只覺得那一聲聲的為什麼,不停地在耳畔迴旋、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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