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103章 又見呂公子
楊六郎沒有想到,呂公子會出入兵部衙署。而且對兵部各司衙顯得熟門熟路的樣子。
兵部是男人的地盤,就算是為了西北戰事和糧草數次硬闖金鑾殿的天波府余老太太也沒有進出過。呂公子卻能在兵部衙署里閑庭信步。
當然不是楊六郎能一眼認出已經改頭換面的呂公子,而是這位身穿公服頭戴翹翅紗帽上唇還留著小鬍子的呂府大小姐身上自帶著一種氣息,讓楊六郎蠢蠢欲動。一開始楊六郎還頗為訝異,待認真看破了呂公子的身份,不禁啞然失笑,想來是身上的黑繩對舊宿主自然而然的親近反應。
呂公子似乎也心有靈犀,抬頭狠狠地望了一眼楊六郎藏身之處的大柏樹。
在大頌朝庭里,兵部向來被視為潘太師一派的禁臠,而吏部戶部兩個控制著朝野命門的衙門則是呂氏山頭,對此呂老太爺和潘太師一向心照不宣,從不越過雷池半步。事出反常必有妖,楊六郎決定弄明白來龍去脈,還因為心裡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直覺,楊六郎感覺呂公子與自已有莫大的關係。
狹路相逢的窄巷裡,刀劍拳腳處處落在下風的呂公子惱羞成怒,使出了女子的殺手鐧,一頭栽進楊六郎的懷裡,雙手抱住楊六郎的腰,抓住楊六郎詫異失神之機會,提膝狠狠撞在楊六郎的胯下,然後兩人一起倒在雪水泥濘里,像豬滾泥坑一樣,在泥漿里糾纏成一團。
楊六郎輸得很窩囊,很憋屈。
因為呂公子主動把自已的袍子扯掉,碩長健美身上沒有一處該是他楊六郎落拳地方。
呂公子已經洗浴乾淨,一頭柔順的長發隨意披散著。如果是以前楊六郎的鼻子還沒失靈的話,他一定會嗅得出頭髮的獨特芳香。
楊六郎也洗刷了一下,是被吊起來之後,幾大桶水從頭淋到腳,把身上衣上的泥漿沖洗掉。
刑室的門大開著,冷風一陣一陣的灌進來,被吊了許久的楊六郎,冷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呂公子坐在火盆邊上,用火鉗撥弄著火盆里煨著的芋頭。更要命的是火盆旁邊還煨著一壺醇香撲鼻的好酒。
呂公子嘴唇上依然貼著一條小鬍子,十分滑稽可笑,但楊六郎笑不出來。因為這個刑室竟然是前不久捕頭老宋要請自已吃活叫驢的那個刑室。
「講吧!」呂公子首先開口審犯人。難得意氣風發的呂公子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諸如「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日」之類的江湖狠話,而是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已經頗有五六分老捕快的氣勢了。
「想我講啥?」楊六郎盯著呂公子手上散發著誘人的熱氣和香氣的煨芋頭和燒酒,喉嚨里艱難地吞下口水。
「先講崇關發生的事,然後講清絕樓的計劃。」呂公子躍上楊六郎面前的高凳上,把酒壺遞到楊六郎鼻子前晃了晃,卻拿回來自已仰頸灌了一大口。
膚如凝脂,領如蝤蠐。
楊六郎看著呂公子仰頸飲酒露出一段細長潔白的脖子以及小巧迷人的喉窩,想起《詩經》中誇獎女子美貌的句子,心裡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楊六郎一口氣把崇關殺人的經過和清絕樓打算等張慶之回來后突襲半閑堂及呂氏一處秘密別業的計劃,全盤抖露了出來。
聽當事人聊起這些事,當然要比呂開山和謝千眼等隔手人連猜帶蒙的詳實多了,呂公子聽得十分開心,邊喝酒邊和吊著的俘虜聊天吹牛,不到半個時辰,一壺上好的陳年老窖,兩個煨得又香又粉的芋頭,都進了呂公子的肚子里,分給楊六郎的只有經久不散的酒香和芋香。
呂公子有點步履踉蹌地出門,體貼地把刑室門給關上,不讓冷風再灌進空蕩蕩的屋子。
還不忘留給楊六郎一個回頭一笑百媚生的笑臉。
呂公子找到二當家謝千眼,把抓住清絕樓楊大象並逼問出那些秘密的事,一股腦全撂了給謝當家,把謝當家砸得頭暈眼花。
在一條窄巷裡狹路相逢僅憑拳腳功夫就能抓住讓段京和仇錢都吃癟的楊大象?還吊了起來?一壺吃不到的酒和兩隻煨芋就把楊大象的秘密給掏了出來?
謝千眼看著臉色陀紅眉眼飛揚的呂公子,苦笑一聲,趕緊起身關門外出,直奔刑部大牢。
楊六郎對呂公子講的話沒有一句是假話,問題是這些秘密在半閑堂這邊都已經了如指掌。
十個男人喝醉之後,會有七八個管不住嘴巴。倘若女人喝酒,十個喝醉就有十個管不住嘴巴。
楊六郎非常巧妙地把一丁點兒藥粉彈到呂公子的酒壺裡,再加上一點兒聊天技巧,就把呂公子捧上天,然後又掏了不少秘密。
比如呂公子失去那些絲線后,先天痼疾不藥而癒,不僅通臂拳練得進境及快,還從謝千眼師兄黃出塵那裡求來瀟湘快劍的劍譜,練劍進境更快。
比如中土第一快劍黃出塵答應為半閑堂出劍三次,以還三個人情債。
又比如,半閑堂的第一把交椅。
還有,呂公子本人為何能隨意出入兵部和刑部的原因。
甚至,呂公子對楊大象那種百味交陳的複雜心態。
因為那種有如同牽線一般的非常奇妙的感覺,呂公子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閑坐酒館里的楊六郎。
「千里一線牽?」有著同樣感覺的楊六郎出言戲謔。
呂公子的回答是一柄像撈麵長筷的細劍一閃而逝,扎沒在楊六郎的肩頭。
楊六郎依然端坐不動,側臉看著窗外的樹枝。雨水已經過,驚蟄將至,雖然仍是春寒料峭,但已是萬物萌發,枝頭上有好些潛藏著的花葉芽蕾,準備含苞待放。
楊六郎忍不住回頭瞥了呂公子一眼。看來呂家大小姐因禍得福,拔除沉痾后,不僅武功進境不少,還找回了能抬頭挺胸驕傲地做女人的幾分本錢。
「流氓!」呂公子啪的一聲呼了楊六郎一個大耳括子。
「你該感謝我,不是嗎?」楊六郎竟然嘻皮笑臉起來。
啪!又一個大耳括子。火辣辣痛的,卻是呂公子的柔荑酥手。
楊六郎晃了晃腦袋,這娘們打臉居然用上的通臂拳的拳勁,雖然打的是右臉,有那些糾結在一起的黑線團御了不少的力道,但仍然不好受,耳鳴不止,有點暈頭轉向。
然後,楊六郎就看見了拾級登樓的薛延春芽,後面還有楊葉兒和楊枝兒兩個小跟班。
「爹爹!」兩個孩子怯生生地牽著薛延春芽的襟角,小心翼翼地沖著楊六郎喊了一聲。
再加上薛延春芽蓬頭垢面一臉委屈哀怨的樣子。太真實了,楊六郎哭笑不得。
薛延春芽站在楊六郎面前,手足無措局促不安。
「爹爹,家裡沒錢了!」楊枝兒慢聲細氣道,卻剛好讓在旁邊的呂公子聽得清楚明白。
「姨給……」呂公子忘了自已還身著男裝,卻鄙夷地斜了楊六郎一眼,像變把戲一樣變出一錠青亮的銀子,硬塞到害羞躲閃的楊枝兒小手裡,然後一甩袖子,哈哈大笑下樓去了。
薛延春芽移步窗前,看見那位身著男裝空有臉蛋沒有背影的人走遠了,換了一副姿態,坐在楊六郎對面的椅子,壓抑不住心中得意,一雙大眼睛漸漸笑彎成兩鉤月牙兒。
楊六郎被三個女子押著,穿街過巷,緩緩地往那個「家」走回去。
楊六郎本來擔心如些張揚會招徠對手會以薛延春芽幾人來要脅自已。但一轉念,恐怕此時半個大梁城裡的有心人,已經翻出了薛延春芽的底細,就沒有必要掩掩藏藏,多此一舉了。
呂公子回到自已的閨房泡澡時,才驀然驚覺又上了一當。
那麼清瘦輕盈的身形,能是生養了兩個十一二歲孩子的婦人?家境貧寒的小孩,有這麼整齊乾淨的雙手?
呂公子一腳踹開薛延春芽家的廚房門,裡面熱氣蒸騰,一家三個大人七個孩子在圍坐在桌前吃晚飯。
薛延春芽驚愕一下之後,竟然站起來熱情招呼不速之客:「來,呂姐姐一起吃飯。有紅燒肉和魚皮木瓜羹,新鮮羊肉餃子。」
薛延春芽邊說轉身去拿碗筷,是認真真誠的邀請,不是裝模作樣的客氣話。
有貴客臨門,老嬤嬤剛要捧碗起身招呼幾個小傢伙一起迴避,薛延春芽笑眯眯地拉住了老嬤嬤,道:「呂姐姐不是外人,不用講究那些繁文縟節。」說完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站在門口進退失據的呂公子。
心思靈瓏的楊枝兒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新來的幾位小夥伴,大家起身把凳子挪了挪,為客人騰出一個位子。
狠狠瞪了一眼從在桌邊如泥雕木塑一樣裝聾作啞的楊大個子,一屁股坐在薛延春芽身旁的新添位子上。有幾分你能奈我何的挑釁意味。
「來,吃一碗木瓜羹,暖身養顏,對那個大有功效,姐姐要常來啊,咱姐妹天天吃,有福同享!」薛延春芽盛了一碗木瓜羹放在呂公子面前,還殷勤地把裝餃子的碟子換到呂公子的面前,目光順便往呂公子前面瞄了一眼。
薛延春芽趁著呂公子嘴裡塞著一整隻餃子時,悠悠說道:「咱楊家雖是小門小戶的,但也不敢不講先來後到的規矩,呂姐姐看起來是比我年長几歲,楊家還是我大,委屈呂姐姐了。」講完話,有意無意地挺了挺胸膛,坐得更顯氣勢一些。
呂公子被噎得兩眼翻白,正好院子里風吹雪落,砰然墜地。「有賊!」楊六郎嘴裡剛講出兩個字,身形已經掠到院子中。
在外面蹓躂了大半個晚上的楊六郎,本來要去兵部斜對面的那個小宅子的,卻又神使鬼差回來了薛延春芽這邊來。
楊六郎推開自已的屋門,不料暗燈瞎火里,竟然有一個人坐在他的床沿上。
楊六郎嚇了一跳,點起燈火后,卻是薛延春芽。
「呂公子……呂姑娘走啦?」楊六郎訕訕問道。
「吃了幾個餃子后,忽然想起家中有事,所以急匆匆就回去了。我正要跟她聊聊夫婦間的周公禮呢,可惜了。」薛延春芽笑眯眯道。
楊六郎吃驚地看著這位才十五六歲還一臉稚氣的女娃子。不過想想也釋然了。在清絕樓那種地方耳聞目睹,爭風吃醋打情罵俏的本事,想必是自然而然信手拈來。
既然屋子被鵲巢鳩占,楊六郎轉身便打算去院子里坐一宿。
「知道她來講了啥事嗎?」薛延春芽在微弱的燈光里幽幽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