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人都是逼出來的
此時,這助教不耐地道:"還愣著做甚麼,趕緊去將碗洗乾淨,洗不幹凈,到操場上罰站一個時辰。"
長孫渙打了個寒顫。
他習慣地就想罵幾句,可腦海里立即想到了房遺愛的哀嚎聲,鬼使神差一般,居然乖乖地順著這助教的吩咐,尋了一處溪水,而後開始洗碗。
雖然是自己吃過的碗,可在長孫渙眼裡,卻像是骯髒得不得了一般,好不容易拼著噁心,將碗洗乾淨了。
助教則顯得很不滿意,顯然這個傢伙洗碗花費了太多的時間。
而後,便是讓他自己去沐浴,洗漱,並且換上學堂里的儒衣。
書還未讀,長孫渙便發現,彷彿自己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洗浴,穿衣,漱口,疊被子,穿靴子,甚至還有洗碗,如廁。
別人片刻就能辦完的事,可在長孫渙這裡就顯得艱難了,這麼點事,居然也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被分配到的宿舍,竟還是四人住一起的。
一個小屋子,裡頭兩張木質的上下床,同舍的人下了學,便見長孫渙一人直愣愣的坐在榻上,一動不動。
大家彷彿對於長孫渙這樣的人『新生』已經習以為常,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吃飯去。"大家各自取木碗,樂呵呵的道。
倒是有人招呼長孫渙:"你叫甚麼名字?"
"走開。"
長孫渙頤指氣使地看了其他三人:"不要粘我。"
他還是放不下貴公子的脾氣。
於是這三人咋舌,居然也不覺得有甚麼不對;
事實上,偶爾,總會有人進學前班來,大致也和長孫渙這個樣子;
不過這樣的狀態不會持續太久,很快便會習慣的。
大家也沒理會,便匆匆的走了。
只留下長孫渙一人,他才意識到,好像自己沒有吃晚飯。
可一到了夜裡,便有助教一個個到宿舍里尋人,召集所有人到草場上集合。
長孫渙不肯去,幾乎是被助教拎著送到了操場,所有人列隊,有的班唱歌,有的班列隊。
大唐,沒有足夠的照明系統,所以夜裡沒辦法上課,否則難免要將眼睛熬壞了,這也是李治的遺憾。
不過一群年輕人,若是放任他們自己在宿舍里,天知道會幹出來甚麼;
精力旺盛的人,是要極小心的;
特別是小孩子,誰知道他會不會玩玩火。
因此,大家都必須得去操場里集體活動。
長孫渙混雜在人群里,只覺得自己渺小無比,站在隊伍之中,覺得整個人像是呆雞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裡,終於可以回宿舍睡覺了。
同舍的人還在嘰嘰喳喳,顯得很興奮,說著白日里上課的內容,可長孫渙已覺得自己疲憊到了極點,倒頭便睡。
次日一早,才是拂曉時分,便聽到了梆子的聲音,同舍的人開始起來,穿衣,疊被,洗漱。
長孫渙則慢悠悠的,他發現自己被子不會疊,衣服也沒法穿,他負氣,索性繼續倒頭要睡下。
倒是一個同舍的人好心提點道:"若是待會兒點卯不到,缺了晨讀,違反了校規,是要嚴懲的。"
長孫渙一聽嚴懲兩個字,瞬間想起了校規中的內容,打了個激零。
而後,猛地驚坐而起,於是含含糊糊敵疊被,洗漱也來不及了,索性不理會了。
至於穿衣,他稀里糊塗地將衣套在自己的身上,便隨著人,匆匆趕去課堂。
這課堂看著很寬闊,早有數十人跪坐在自己的案牘前,筆墨紙硯也預備好了。
長孫渙進來的時候,立即引發了哄堂大笑。
這些學員們看著滑稽的長孫渙,有人笑得直不起腰來。
原來這個傢伙沒有洗漱,臉上都是花的,衣服更是穿得糟糕,好像是一個粽子一般,直接套了進去。
再看其他人,個個衣冠楚楚,人人都是乾淨整潔的模樣,長孫渙彷彿受了奇恥大辱,耳朵紅到了耳根。
他綳著臉,尋了一個空位坐下,和他一旁坐著的,是個年歲差不多的人。
此人筆挺地跪坐著,正低著頭看書。
長孫渙的內心覺得很羞恥,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以往的時候,他是眾星捧月的對象,個個在他跟前都說著好聽話,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感受……
他決定挽回一點自己的顏面。
於是他把頭探到同桌那邊去,低聲道:"你叫甚麼名字?"
"艾富泰。"
艾富泰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看書,回答得不咸不淡,瞧他如痴如醉,像是每一寸光陰都不捨得虛度一般。
"哈哈,艾賢弟,讀書有個甚麼意思,你會玩蟈蟈嗎?鬥雞呢?有沒有去喝過花酒,怡紅樓去過嗎?"
這是長孫渙感覺自己最為驕傲的事,尤其是喝酒;
在怡紅樓里,他自稱自己千杯不醉,不知多少平日里和自己勾肩搭背的弟兄,對此讚嘆不已。
只是,他話音落下,便見艾富泰側目而來,而後用一種極奇怪的眼神看著長孫渙。
這眼神,長孫渙最熟悉不過,鄙視!
以往長孫渙自詡自己千杯不醉,或者拿手蟈蟈和鬥雞;
可到了艾富泰眼裡,卻像有惡臭一般!
一個鄙視眼神之後,艾富泰甚至表情都沒再給一個,便又繼續低頭看書。
長孫渙感覺到了又一種新的奇恥大辱。
那是一種被人孤立的感覺。
哪怕是前座的人,彷彿也聽到了他的話,卻一點和他討論的興緻都沒有,甚至已經到了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一般。
前座的人回頭,卻是朝著艾富泰露出佩服的眼神:"昨日布置的那道題,艾兄解出來了嗎?"
於是艾富泰和前座竊竊私語,對方不斷點頭,渾然忘我。
而長孫渙卻只能傻乎乎地坐在原位,他發現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以往和人交往的手段,還有從前所自傲的東西,來到了這個新的環境,竟好像都成了累贅的擺設。
每當他和人說起任何有興趣的東西,毫不例外的,迎來的都是鄙夷的目光。
甚至是教師和助教們,也對那窮酸一般的艾富泰,喜愛至極,總是對他噓寒問暖,反而是對長孫渙,卻是不屑於顧。
至於留堂的作業,他更是一竅不通了。
只呆了幾天,長孫渙就覺得這日子竟過得比下了大牢還要難受。
而三日之後,他終於看到了房遺愛。
房遺愛呆若木雞,見著了他,卻是躲得遠遠的。
長孫渙就這樣渾渾噩噩的,上課、聽講……。
不過,倒是也有他懂得的地方。
譬如,每日會有一節專門的經義課,主要講授的乃是孔孟以及戰國時法家的一些文章,這些文章,很生澀難懂,至少對於學前班的人而言,坐在艾富泰,就經常聽得很迷糊。
長孫渙終究出自鐘鼎之家,從小就和大儒們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哪怕是長大一些后,將這些東西丟了個一乾二淨,底子也是比艾富泰這樣的人要好得多的。
寫作業的時候,他運筆如飛。
艾富泰則在旁撓頭搔耳,眼睛不經意一瞥,看了一眼長孫渙的文章,驚為天人,登時震驚地道:"你會這個?"
"當然,如何不會?傻瓜都會。"
長孫渙心裡泛起一點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竊喜,第一次感覺有人好像開始正視自己。
果然,艾富泰激動地道:"長孫學兄能教教我嗎,這樣的文章,我總寫不好。"
坐在前座的人彷彿也聽到動靜,紛紛扭頭過來,一看長孫渙紙上的墨跡,有人低念出來。
而後也是一副嘖嘖稱奇,忍不住道:"呀,這文章寫的,實在難得,教教我吧,教教我。"
於是很快的,一群人圍著長孫渙,興緻盎然。
長孫渙這時才慢慢地感覺到一點熟悉感覺。
我長孫渙的感覺又回來了。
……
長安城中,一處幽靜的宅院里。
一個書吏如履薄冰的進入了宅院,他弓著身,此時天已昏暗,此人躬身,大氣不敢出,低著頭,不敢看著廳堂深處,垂坐於書案之後的人一眼。
廳堂里只點了一盞很小的油燈,已看不清人的面孔了,只是垂坐在那的人,宛如老僧一般,紋絲不動。
可即便他不紋絲不動,卻也將這小書吏嚇得不輕,他結結巴巴的道:"郎君,胡人又將價格降低不少,最近,不少出關的商人,將價格降的極低,這些胡人,很多已養刁了,這千辛萬苦運出去的貨,竟也不放在眼裡。"
"唔,"油燈冉冉之下,那廳堂深處暗影中的人好似拿起了茶盞蓋子,輕磕幾下。
書吏如履薄冰的道:"說來說去,還是那些商人,蜂擁出關的緣故,他們一點的規矩都沒有,到了吐蕃,更加是無法無天,甚麼貨物都敢賣!"
"知道了。"
廳堂深處的人,只輕輕說了三個字便再無下文,油燈很昏暗,以至於陰影遮著了他的臉,只一雙眸子,因燈火的緣故,而影射的閃閃生輝。
"郎君,再這樣下去,只怕要損失慘重啊,還有,高句麗那裡。"
"知道了。"
這三個字,語氣便開始變得重了,彷彿已是極不耐煩,聲音冰冷,宛如來自地獄一般。
書吏已嚇得臉色慘白,只這三字,卻有如是丟了魂似得,啪嗒一下,拜倒在地:"萬死。"
廳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無人再回應書吏,書吏只好如履薄冰的保持叩首狀,屁股撅的老高,就這樣保持著跪姿,一動不敢動。
一直過去了很久,書吏都覺得自己的腿腳已不長在自己身上時,他咧著嘴,卻依舊還是不敢動彈。
驀然,廳堂深處的人嘆了口氣:"都說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吾家歷二十七世,世代榮華,料想不到,時至今日,竟至於此,長此以往下去,如何還能位列高門呢?"
他說著,只一聲長嘆:"你下去吧。"
書吏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千恩萬謝:"謝郎君。"
他勉強站了起來,兩腿酸麻幾乎站不住,打了個趔趄才算穩住,剛要走,身後卻驀然傳出聲音:"且慢。"
書吏臉色驟變:"郎君……"
"案牘上有一封書信,你帶去,飛馬傳書出關,謹記:切切要謹慎小心。"
"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