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閨事秘
到了傍晚時分,按照宮裡規矩,由凈樂堂的太監們來抬著彩兒屍首出去火化。
因為怕驚了太子,彩兒的屍首早被靜悄悄移到偏殿里。
譚香素來不怕忌諱,拿了自己一套新作衣裳及幾朵賞賜的宮樣絨花給彩兒換上,算是替這姑娘送終。
譚香聽說,宮裡頭如死了小太監小宮女,常和死了貓狗一樣。
果然,凈樂堂來的太監問了幾個宮人並譚香,驗明正身,在一張紙單上寫了「自縊」兩字。
但到了天黑,蘇密剛入睡。居然有老太監來稟告譚香,說外面有人等她出宮問話。
譚香眼皮直跳:「什麼事?」
「不知。但萬歲跟前的小梅總管就等在殿外。」
小梅總管是宮裡人出於恭維給小梅子的美稱。其實他雖走鴻運,尚沒掙上個總管的名分。
小梅子出場,可能不是小事了,更何況彩兒的事情隱隱牽扯到他。
譚香整整衣裳,替蘇密放下帳簾,她走到隔壁找葛大娘,托她幫著照看下蘇密。
葛大娘聽了也皺眉,拉著她的手不放。
譚香勉強笑道:「大娘莫擔心,我還回來。蘇密就承您照看了!」
葛大娘捏著她手:「哎呦,他是咱府里姑娘的親兄弟,我哪能不好生看著?你沉住氣,小心說話。」
譚香應了,邁著大步邁過門檻,見小梅子斜靠在石燈旁。還有幾個太監恭恭敬敬提著燈,站得稍遠。
譚香正色說:「梅公公找我啥事?」
小梅子似笑非笑:「我一奴才可請不動蘇娘子。你們這出了要緊事,上頭有話問罷了。」
譚香道:「哪個喊我?若是萬歲,可有諭旨?或是上級宮監尋我,該有文書憑證。」
小梅子瞪圓眼:「嘿,我一跑腿的,蘇娘子還不信怎的?」
他搜羅袖袋,找出來張蓋著司理監印章的文書晃晃,倒是真寫著傳喚東宮保姆譚香到司禮監的字樣。
譚香沒有二話,只好跟著走。
夜色中花香馥郁,不知從何而來。小梅子古怪,非要和譚香並肩影貼影地一起走,彷彿素日和她極熟捻的樣子。譚香離得遠幾步,他又貼近了。
他用只有譚香可聽清的耳語說:「蘇娘子,你初次入宮就是我領著你進來吧?咱們有緣呢。我和你素來沒有過節,將來恐怕還能成朋友。你們宮中那彩兒死了,你可知道其中有什麼蹊蹺么?」
譚香明白他必有所指,她忽然想起柳夏的囑咐,因此眯眼睛瞧他,笑一笑道:「要說咱倆,那真沒過節。但宮裡男女『朋友』怕是生了誤會不是?我是有男人的。你也有老婆,我聽說——她生得十分顏色。至於彩兒,我只曉得她和侯貴拌嘴。現在侯貴尋不著了,我上哪去追問原委?」
小梅子急急道:「你當真不知道?」
譚香正要說話,見幾個宮監抬著一頂軟轎從他們前面過去。
因為夜色,他們都沒注意到小梅子一行。
譚香問:「那是誰?」
小梅子搖頭:「宮裡許坐軟轎的太妃有好幾位呢……只這麼晚出來不成體統!得,咱們還說前面的話么?」
譚香指了指自己說:「嗯!我呀是個實心秤砣。我說不清楚,就是真不清楚。不是說萬歲正要閉關么。你今天不用御前伺候,倒來管我的事?」
小梅子低聲訕笑:「嘖嘖,蘇娘子,對宮中你真知之甚少,萬歲閉關,除了范公公,從不用我們幾個。自有那幾位天聾地啞的老內監負責。所以,我方才被分到司理監里學習幾□□走。恰好聽他們要叫你,才順便過來看你需要什麼幫忙嘛。」
「你真好心。范爺爺不在,那邊由誰管呢?」
「司禮監哪能只有一個人?但范總管是作主的。他一走,另兩位老公公聯合辦事。我到那半天,門道還沒摸清。東宮的事兒他們不對我說,我也不好大打聽。我只是想勸娘子:給大家留一線,莫攀扯太多,免得一發不可收拾。死了一個兩個,就別死十個八個,你說呢?而且宮中結一個梁子,不如結一層同盟。娘子和我不必互相看順眼,只要攻守同盟,許多事即可迎刃而解。呃,咱們到了。你再想想,先請進……」
譚香眼前的宮苑,像是罩上了一層黃紗。任她緩步瞠目,四周都朦朧看不真切。她曼聲應了「嗯」,獨自進了那敞開的正屋。
背後的門陡然閉起來。譚香看堂上,坐了兩位年老宦官。一個鬚髮皆白,另一個長著好幾根彎曲長指甲。
譚香行禮,其中一人道:「蘇娘子,你請看這是誰。」
譚香順著長指甲一瞧,微微吃驚,角落裡停著具屍體,正是彩兒。屍首上簇新的衣服頭面,閃著異樣的光芒。
她心內一震,說:「回稟爺爺們,這是咱們宮裡的彩兒。」
「你可知她因何而死?」
譚香理一理頭緒,才道:「她死前那晚,我曾撞到她和她的對食侯貴吵嘴,似是為了侯貴賭錢。但她何以要上吊,我就不明白了。」
「他們倆半夜吵嘴,自然在隱秘的地方。蘇娘子你為何半夜不睡,還能撞見他們?」
「我半夜不睡是睡不著。我丈夫在南方叛亂之地,我睡不好有好多天了。我是聽到個怪聲才出去的,遇到他們是湊巧。」
那白髮老宦官說:「你是太子保姆,我等正希望是湊巧了。可如今有人和你說法不一樣。咱們當差的不能不盤問仔細,請蘇娘子見諒。畢竟我等食君之祿,怎可辜負天恩?把人抬上來。」
話音剛落,有幾個黑衣宦官,將一個藤椅端進來。藤椅上那人,頭面都濕透了,身上卻沒一點水。譚香認得,正是侯貴。
侯貴見了譚香,極為驚恐,嘴巴大張。
他身後一個黑衣宦官用指頭點了他背脊幾下,他才吐出幾口發綠的水。
那老宦官再問他,侯貴說:「事到如今,我顧不得了,正是譚香逼死了彩兒!我倆夜間相會,撞破了譚香的機關。譚香威脅彩兒不能講出去,可是彩兒害怕她才弔死了。虧得我早些逃出來,不然必定死於非命。」
譚香呆住了,她沒想到他還能反咬一口。
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明明是你自己欠債偷了東宮東西,為何誣陷我逼死了彩兒?我有什麼見不得人怕你們說出來?」
侯貴說:「因為你暗中在佛堂施行巫蠱(gu),詛咒萬歲!你半夜放在佛龕里的瓦罐小木人,我都上交給了司禮監!」
譚香氣得發昏,耳朵嗡嗡作響。
她冷靜下來道:「我譚香素日做的木偶多得是了,連萬歲都知道的。你憑什麼說這是巫蠱,況且我若存了那天打雷劈的邪心,我能讓你和彩兒知道?我去佛堂正是你們的動靜,若我心中有鬼,佛堂里大家都可去得。我臨走怎不把這東西藏好了,還留給讓你誣告?」
她對那兩個老宦官欠身道:「爺爺們請主持公道。明明侯貴先犯事,欠債偷盜,怎如此誣賴我?萬歲待我有恩,寶寶已是皇太子,我在東宮有吃有喝,將來坐著都有功勞。我若行大逆不道之事,我們全家都不要活命了么?」
侯貴似孤注一擲,搶著說:「我欠了誰的債?偷了哪件東西?你說啊!你雖然是皇太子乳母,但是你詛咒萬歲,自有你的道理!」
譚香心想,事已至此,對小梅子那條藤自己手中並無實據,再和侯貴拌嘴,倒是笑話了。
她看著侯貴,一字一句說:「你自己知道你偷了什麼,欠了誰。我沒巫蠱過萬歲。我沒道理詛咒萬歲。」
侯貴一陣咳嗽,口鼻里噴出血沫子,對著堂上聲嘶力竭道:「因為這女人和太子舅舅內閣首輔蔡述有私!所以才會詛咒萬歲,祈禱寶寶早登皇位!」
此言一出,那兩位老公公全變了臉色。譚香更是萬萬想不到。
侯貴似乎喘不上氣,長一聲短一聲的吸氣,忽然,癱坐在藤椅上,不再動彈了。
他身後黑衣宦官摸了摸他的頭頸,忙亂一陣,對堂上說:「侯貴死了!」
「死了?你們手下一點分寸都沒?萬歲怪罪,這事誰可擔著?」那白髮老宦官十分不悅。
那些黑衣宦官齊齊下跪,為首的說:「奴才們當然有分寸,他沒過堂,怎可真用刑?奴才們沒想到,侯貴那麼經不起……」
長指甲老宦官細聲細氣說了幾句,那白髮老宦官連連點頭。
白髮宦官端詳譚香,半晌才道:「蘇娘子,侯貴已死。哪怕你有天大的冤枉,該查的一定會查清楚。本處范老總管恐怕一時回不來,他指證的罪名太大了,咱老哥倆可擔待不起。先委屈蘇娘子到本處空房坐坐。此事只能上達天聽。」
譚香是個硬脾氣。縱然天大委屈,她都不會對著那麼多人大哭大鬧喊叫冤枉。她執拗咬著下唇,不再說話。
那幾個黑衣宦官把她領到一間無窗的黑屋,再落了鎖。
黑暗中,譚香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她回想一切,雖然忐忑,倒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念及蘇韌和孩子,她才冷不防打了個寒噤。
人心險惡,至此地步。沒有了蘇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但縱然蘇韌在帝京,宮中的漩渦他又如何插手?
她摸出半把桃木梳子,輕輕梳理髮尾。她回想蘇韌的音容笑貌,忽然鼻子發酸很想哭。可在如此黑暗之中,她到底沒有淚流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譚香抱膝在角落裡昏沉沉的。有人落鎖開門,只聽小梅子聲音說:「她可齊全么?你們帶去哪兒?」
那幾個人都不回答,小梅子也沒再開口。
譚香張開眼睛,四周黑得模糊。來人不由分說,架著她就塞入一頂軟轎。過了好幾炷香的功夫,才有人把她拉出來。
有人說:「此處禁地,無旨不得擅入。你自己往前走便是。」
譚香揉了眼睛,此地似是一所宮殿,殿宇恢弘。
前方隱約有燈火,她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一盞銅鶴燈。鶴燈之後,紫紗簾幕飄飄。
再往前走,逐漸光明,像是位女主寢宮。布置淡雅,馨香沁人。桌上鋪陳筆墨,瓶中插著五色薔薇。
牆上掛著班姬辭輦圖,還有二王書法,都是譚香看不太懂的。
她側臉,見一軒窗,梳妝台上除了妝奩,還有盞琉璃蓮燈亮著。
映出窗外一叢盛開的美人蕉,綠葉紅花,簇若朱蓮。
譚香無心留戀。再往前走,有個老宦官等著她,走過依依曲廊,紅楓紫竹。
譚香問他話,他一概不答,譚香再要說話,那老宦官做個手勢,比劃了自己的嗓子。譚香想到小梅子說的「天聾地啞」,不吱聲了。
迴廊盡頭,有座竹屋。她走進去,看見了一架貝雕山水屏風。
明黃綉褥上,靠著位仙風道骨之人。他的手裡,正拿著她那個裝著木偶的蓋罐。
譚香認得這就是皇帝,連忙跪倒,連連叩頭。
皇帝不叫她起來,打開蓋子,微微發笑道:「譚香,你說這是個什麼?」
譚香眼中噙著眼淚,直著身體說:「就是我們一家五口。」
「你們如何來五口人呢?」
「回萬歲。我和阿墨有一對兒女,但之前還有個夭折娃娃,葬在南京。咱們捨不得忘了他,因此還算是一家人。萬歲看這把梳子,就是大孩子墳上所長的桃木。我夫妻常隨身帶著。這個罐子原本裝得是盆牛脯。因是月前我相公託人從南京送來的,我捨不得丟棄。」
皇帝和悅,說:「唔,原來如此。那麼你為何不雕刻出任一面目呢?」
譚香答:「因為我忙,沒有正經功夫做。有時夜深人靜睡不著了,我也想雕來著。但他們在我心裡太活了,千百個樣子,我反而把握不住。因為怕自己做壞了,更會猶豫擱下來。我沒有撒謊。萬歲是我和天下人的父母,自從見到了萬歲,我們一家就過上了好日子。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詛咒萬歲的。侯貴確實是偷了東宮東西,可老太監說東西太雜難數得出來。他們還賭錢……但我只聽過彩兒講……現在這倆個全死了。若是萬歲開恩,我就不說別人了,免得又帶出一大串。」
她說著說著,見皇帝始終面目慈和,彷彿長輩,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皇帝擱下了蓋罐,道:「宮中寂寞無聊,賭錢是自古都禁止不了。哪怕是堯舜,宮殿里的鼠類都不會趕盡殺絕。你是個厚道姑娘,不用再講了。但宮中敏感,各人有各人的解釋。這樣不明不白的東西,不可私藏。東宮出了任何作姦犯科之事,你要先發制人,即刻向朕或范公公告知。」
譚香點頭稱是。
皇帝想了想,又道:「你與蔡述究竟是如何?所謂無風不起浪……」
譚香再次叩頭道:「不瞞萬歲,我夫妻和蔡述兒時曾見過面,但是……大家匆匆分別,直到長大后我們來了帝京……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平白誣陷我們。蔡述和我在東宮遇到時,身旁不是有孩子們就是宮人們,沒有半分苟且的可能。況且,蔡述是什麼樣人……萬歲不比我清楚?」
皇帝審視她良久,悠悠道:「男女授受不清。當年也有人說朕喜歡父皇一個嬪……我和她,不過在父皇身邊碰過面,不是仇人,就有人揪著不放,唯恐錯過半點細微之隱情。父皇寵朕,以他事賜死了那個嬪,殺了所有知悉告密之人……當時朕年輕,想不明白為何只能留下朕一個……結果父皇駕崩前對朕道:一旦有疑,好比漣漪,下一圈比這一圈更大。不如趕盡殺絕,以絕後患。你說……這話對不對呢?」
譚香抬起了頭,她覺得皇帝雖帶笑容,可眸子如冰,似在眺望不可及之處。
她驟然害怕起來。先帝這話對不對,哪裡輪得到她來評價呢?
皇帝良久沉默,忽然站起來,正要開口,卻身子一顫,捂住了胸口。
他雙肩聳動,抓著道袍,面色發青,彷彿要把什麼跳出來的活物從身體里抓出來。
譚香從未想過皇帝能這個樣子。她大為慌張,顧不得禮節,上前去扶住皇帝,大叫道:「萬歲?萬歲?您怎麼了?」
皇帝癱倒在地,似失去了知覺。
譚香用儘力氣,把皇帝抱扶到座椅上。那龍椅寬敞,譚香替皇帝拖了鞋,幫他躺下。
她掏出手帕給皇帝擦了臉,又把皇帝的袍服送開,一直摩挲他的胸口。
然後,她嚷嚷起來:「來人!來人!萬歲……」
她本想說「萬歲不好了」或者該說「萬歲不行了」,但話到舌尖,她咬住了唇,往外面跑去。
迎面碰上那個老太監,譚香指著小軒,比劃幾下。
老太監連連忙拍了下紫竹中的紅繩,又有一名老太監從叢竹中顯身,二人似乎要拉住譚香。
譚香掙脫開來,跺腳,再指著竹屋,乘著二位老宦官猶豫,她撒開腿往外跑去。
她想:這裡雖是禁地,但出去了就能召喚御醫,趕緊來救治萬歲。
可是當她跑到那扇盛開著美人蕉的軒窗,她忽站住了。
原來,在花叢之中,月暈之下,站著一位年少道士。
那道士一身羽衣,隨風飄然,顯然正在焚香祈禱。
他見了譚香,先出聲道:「你?你如何來了這裡?」
譚香急得糊塗,人還未辨別出來,聽聲音,卻知道是蔡述。她詫異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蔡述隔著窗道:「此地乃是吾姐蔡貴妃生前所居之處。今日貴妃冥誕,萬歲召我在此助他祈禱,此行機密……」
他掃視譚香臉色,瞬間肅然,驀然以手支窗,躍過了窗檯。那羽衣拂過琉璃燈,燭火微搖。
譚香大汗淋漓道:「萬歲正在問我話,忽然病倒……我得去喊外頭的人。」
蔡述搖頭,反身疾步道:「萬歲龍體不安,天機不可泄露。此地傳喚太醫費時過久,待我先去查看。」
譚香不理,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蔡述白影已遠,她再咬牙,跟著去了。
蔡述好像背後長眼,腳步不停,脆聲道:「你將琉璃燈下紫檀匣子打開,內有一金絲袋子拿來與我。」
譚香想事已至此,只能聽他。她手忙腳亂,果然翻找到個金絲袋子,捧著奔向竹屋。
竹屋裡,倆個老太監渾身打顫,一個跪在床邊,一個捧著皇帝雙腿。
蔡述則還算鎮定,替皇帝診脈。
此時有風吹過,竹屋生寒。
蔡述如老僧入定了片刻,才問譚香:「袋裡有沒有一個紫色的蜜蠟丸,拿來。」
譚香把袋子抓緊,終於說:「你不是太醫,若給萬歲吃錯藥怎麼辦?」
那倆個老太監也對視著,面現狐疑之色。
蔡述從懷裡取出一張信箋,還有一支西洋人的小巧鵝毛筆。
他用筆尖刺穿手臂,蘸了自己鮮血寫道:「敘之自承罪責」。
譚香口乾舌燥,沒再多嘴,找出那丸藥遞給他。
蔡述碾碎了蜜蠟,打著手勢讓老太監們給皇帝服下。
倆個老太監一個拿水,一個送葯,好不容易給皇帝吃下了。
水從皇帝口中淌下濕了衣襟,譚香忙不迭過去,替皇帝用手帕輕輕擦乾。
蔡述拉好袖子,對譚香說:「我雖不是太醫,但讀閑書多粗通醫術。這些全是貴妃沉痾時我搜羅來而沒用掉的珍奇葯,一丸可保十年之功,如今十年未到。若是去請太醫診治再上內庫尋找,一來人心大亂,二來時間不及。」
譚香到了此時,只能聽天由命。
一陣狂風來,竹屋中的燭火被熄滅了。老太監連忙摸索著去點亮。
譚香心有戚戚,嘆息道:「若是萬歲不再醒來,那可怎麼辦?」
黑漆漆中,蔡述神色難辨,可那少年般嗓音卻是清晰。
「那麼,」他耳語道:「我得輔佐江山,你們都要殉葬。」
譚香如被雷震,將手中金絲袋重重一丟。
這時,卻聽到有人長出一口氣,呼吸由平變重。
燭火重亮。蔡述望著譚香,口角略帶譏諷笑意。
譚香不管蔡述,忙向那邊摸去。
她輕輕喚道:「萬歲?萬歲?」
這一刻,對譚香真是比下回九層地獄更難熬。
皇帝的呼吸由重逐漸變輕。
他再長出了口氣,睜開眼皮,沙啞道:「朕在何處?」
譚香心中落下塊大石,喜極而泣道:「萬歲!」
皇帝看她的眼色冷漠,吃力轉頭,望向屋裡其他人。
他好像從大夢中醒來,神疲力竭,頓了頓,才喚:「敘之?」
「臣在。」
皇帝卻一言不發,眼珠子盯著屏風上的山水。
過了好久,他又睡了過去。
蔡述同那倆個老宦官,將皇帝搬到了蔡貴妃的床鋪上。
雖然貴妃薨了幾年,但陳設如昔,暫可歇息得。
譚香靠著床腳,跪在一個蒲團上,和個宮女一樣看著皇帝。
可她逐漸睏倦,居然還是睡著了。
待她醒來,窗外漸漸天亮。屋裡只有她,蔡述,還有皇帝。她看了眼屋外,殿宇之外,多出不少黑衣的宦官,皆垂頸肅立。
皇帝低聲道:「朕此病突然,還好你們衷心救主。朕近年精力不濟,有意早傳大位於太子……」
蔡述向譚香瞥了一眼,說:「太子年幼,臣尤不通,因此天下之望,皆在萬歲。萬歲不必憂心。此次發病,恐是江南多事所致。方才臣探得萬歲脈象已蘇,正好借著閉關之由,悉心頤養。」
皇帝默然片刻,道:「你方才可見到椅上的陶盆木胚?你看,那像什麼?」
蔡述眼觀鼻說:「臣護駕心切,不過略看了看。那陶盆上有蓋而下有圓,豈不是小天下么?五個粗胚,雖未經琢磨,短肥圓卻像五福之神。『福,祿,壽,康,昌子孫』,盡在吾皇罐中了。」
皇帝露出了笑容,譚香趕緊低下了頭。
皇帝道:「方才朕雖昏迷,尚有知覺,譚香亦有護駕之功。此事機密,你們比不得那些尋常宮中人,以後朕也用得著你們。朕信你們不會外傳。只是……不知該如何賞賜你二人。」
譚香磕頭,誠心道:「臣妾不要萬歲賞賜。只希望天下太平,萬歲長壽!」
她的頭髮已散亂,貼身衣衫汗津津的。她自己不知道,她像極了一隻誤撞進金鑾殿怎麼都撲騰不出去的山雀。
蔡述瞧了瞧譚香,沒有說話。只將手中絲帕對摺,替皇帝擦去了鬢角之汗水。
皇帝躺了半個時辰,蔡述和譚香跪在旁邊,彼此無話可說。
晨輝入殿,蔡述自己起身放下簾幕,不讓光線照到寢床。
皇帝忽醒來,又喚:「敘之?」
「臣在。」
「你原來不是有要折遞上么?」
蔡述立在簾后陰影中,恭謹道:「是。但聖躬違和,臣不忍心上奏。」
「不妨事。朕在此睡著,老是見到貴妃的影子。你向朕念此奏摺,朕趁著養病好好想想。」
「臣遵旨。」
蔡述看了眼譚香,皇帝低聲道:「譚香先出去。」
譚香只能暫且跪安。她總覺得蔡述將要說的,有些不同尋常。
但是她回頭,卻見蔡述已放下所有簾幕。隔絕了陽光,將一切重歸於黑暗。
(本章完畢。欲知後事,請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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