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荷塘伊人(下)
他起身上山,快到家時,遠遠看到荷花正站在院內的老梅樹下,焦急地眺望著什麼,心想荷花定是不知自己去向而著急了,忙上前道:「荷花,我回來了。」
荷花一見燕平,跑過來急道:「大師兄,你上哪裡去了,也不打個招呼,急死我了!」
「有什麼事嗎?」燕平問道。
「沒,沒什麼事,人家就是擔心你嘛!」荷花有點生氣。
「傻丫頭,大師兄有什麼可擔心的,你看,這是什麼?」燕平邊說邊從懷裡拿出一吊錢來,笑道:「這下咱們有肉吃了。」
荷花一臉疑惑道:「大師兄,這錢哪裡來的。」
「呵呵,大師兄做了幾幅畫,今天拿到市集上換來的。」燕平笑道。
荷花聞言,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連連跺腳,眼淚也一下涌了出來,哭道:「哎呀!大師兄啊大師兄,荷花做夢都不敢想能得到你一幅畫,你卻拿去只賣這麼點錢,多可惜啊,心疼死我了!」
燕平見狀苦笑道:「荷花,你莫這樣,其實我今天也才明白,我的畫,也就值一百文錢。」
「哪裡哪裡,在荷花心目中,大師兄的畫價值千金!」荷花急道。
燕平輕撫荷花的秀,柔聲道:「其實,在你心目中值千金的,並不是我的畫。」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但另一半已不用再說。
人在她心目中值千金,於是這個人的畫在她心目中也值千金。
荷花聞言,抹了抹眼淚,幽幽道:「大師兄,那你心目中什麼東西價值千金。」
燕平看著她,微笑道:「我心目中值千金的,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
這句話,無疑象一股涓涓暖流,流過荷花的心。
她立刻就破涕而笑了。
燕平道:「荷花,以後莫要那麼辛苦了,有時間,就拿幾幅大師兄的畫去賣,也比做針線活划算。」
荷花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說什麼荷花也不同意,荷花寧願多辛苦點,也不願賣畫。何況,外面那些山野村夫,哪裡知道大師兄的畫的價值。」
燕平沉思道:「大師兄畫幾幅畫也不費什麼功夫,不過,光靠賣畫確實不是長久之計,我想好了,竹林那邊有一片荒地,明天我就去找老劉,跟他學學耕種之術,以後你就再也不用做針線活了。」
荷花聞言,頭搖得更似撥浪鼓般,道:「大師兄,這哪裡行,象你這樣的精通琴棋書畫的風雅之人,怎麼能去干種田這樣的事?」
燕平笑了,目光悠悠望向遠方,道:「荷花,今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琴棋書畫玩得再好,有時或許也換不來一粒米吃。我只是個孤兒,又不是什麼金枝玉葉,既然能搞那些風雅的東西,為什麼就不能去種田。荷花,你一向聽大師兄的話,就不要固執了。」
荷花嘟著嘴,良久才低聲道:「好吧。」
兩人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回屋去了。
※※※
第二天一早,燕平吃罷早飯便來到老劉的住處,卻現老劉早已外出忙農活去了,便呆在院里等他。
老劉也是一個人獨自居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潔,院里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各種花草盆景。燕平觀賞著這些花草盆景,看著看著,竟越看越有興趣,走到跟前仔細端詳起來。
就在此時,老劉回來了。
「呦,是燕平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老劉道。
「老劉,我是有事來找你。」
「什麼事?」
「我來此,想向你討教一些耕種之術。」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難道你這個風流才子,也打算種田了?」老劉笑道。
看著燕平面紅耳赤的樣子,老劉繼續道:「你瞧瞧你,種田怎麼了?所謂『一粒米中包日月,半升鍋內煮江山』,生活中自有大學問,你可不要小看種田這行當。」
「是是。」燕平忙道。
兩人進屋坐下,老劉點上一袋煙,抽了一口,看著燕平說道:「是不是家中有些拮据了?」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燕平的心事。
燕平慚道:「不錯。現在全靠荷花做些針線活苦度時日。」
老劉嘆道:「荷花,真是個好媳婦啊!「
燕平苦笑道:「我自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對柴米油鹽之事渾然不覺,連自己都養不活,反而讓荷花吃了許多苦,實在慚愧!」
老劉道:「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現在早已過了耕種時節,你來找我也沒用啊。」
他吐了口煙,看著燕平那失望加為難的表情,忍不住笑道:「這樣吧,我這裡有很多存糧,外面還種有許多果樹也快要收成了,你有需要的先拿回去,等明年春分時節,我去教你如何耕種便是。」
「這,這怎麼好意思……」燕平忙道。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啊你,都揭不開鍋了,還這麼要面子,書生酸腐氣太重!」老劉笑罵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喃喃道:「這幾天我明白了很多事。」
「呵呵,明白就好,其實養家不容易,養一個門派更不容易,別的不說,就說咱們梅花派,每年的開銷,少說也要萬兩銀子,光籌措這筆費用就夠掌門人頭疼了。」
「這麼多錢,又靠怎麼籌措來的?」燕平問道。
「靠門下弟子的親屬供奉,子女來學藝,交一筆費用是理所當然的事。」老劉道。
燕平苦笑道:「這麼說,似我這種孤兒,豈不是師父的累贅。」
「另外,常護鏢路過附近的各大鏢局,每年都要給咱們送些厚禮。」老劉似有深意地道。
「有這等事?」
「恩,不光咱們梅花劍派,武當少林華山這些名門大派都是如此,這其實已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了。」
「我不明白,懲黑除惡本就是武林正道的責任,怎麼還能象山賊似的收買路錢?」燕平大惑不解。
老劉看著燕平,一幅怒其不爭的模樣,道:「說你酸腐你果然酸腐,生在這亂世,人要生存,門派也要生存,整天高唱口號就能吃飽飯不成?想要活下去,人要靠本事,門派則要靠威望,最終都是要靠銀子,你明白嗎,年輕人。」
燕平諾諾點頭。
老劉教訓夠了,「吧嗒」抽了口煙,話鋒一轉,問道:「這幾日,可曾回你師父那邊?」
「已有數月沒去了?」燕平道。
「你就不想問問小青近況如何?」老劉看著燕平,試探性問道。
燕平聞言,臉色一暗,喃喃道:「她現在安好?
「小青已經和霍掌門的公子霍飛正式定了親,不過她遲遲不肯出嫁,為此事跟你師父鬧了好幾次彆扭。」老劉有意無意道。
燕平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痛苦之色,低聲道:「這些事跟我已經沒有關係,老劉,有些事我已經想通了,小青能嫁給霍師弟是她的福氣,總比跟了我受罪強,我現在想的只是讓荷花少吃點苦。」
老劉嘆了口氣,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當下兩人寒暄幾句,燕平道謝告辭回家,走在半路上,忽遇風起,眨眼間烏雲密布,天上開始落起雨點來。
燕平見狀,忙提起真氣,往家裡奔去。
行至荷塘邊,風越來越大,沿岸柳枝隨風狂舞,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來,依稀卻見煙雨迷濛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搖搖晃晃打著傘,正向燕平這邊行來。忽一陣狂風吹過,那人一個趔趄,手中傘脫手而出,轉眼被風吹得好遠,那人連忙去追,不小心腳下一滑,竟摔了一跤。
燕平遠遠看到此景,心裡突然一陣絞痛,那瘦小的身影,卻不是荷花是誰?
他連忙飛奔過去,扶起荷花,卻見她渾身泥水,一臉痛苦,不由心疼地問道:「荷花,這麼大雨你跑出來做甚?」
問出這話,才現荷花手中還拿著一把傘。
荷花渾身透濕,凍得顫聲道:「我,我給你送傘,你快把傘撐開。」
燕平急道:「你這丫頭,大師兄有武功在身,一點雨算什麼,你又不懂武功,萬一著涼生病了怎麼辦!」
「我就是擔心你淋雨嘛。」荷花見燕平語氣還挺重,不由得有些委屈,哽咽道。
燕平看著她,幫她拂去臉上的泥水,苦笑道:「你,這又是何必……」
此時,他忽覺得一股熱熱的液體,連同雨水一起,從他面頰流過。
「幸好有雨,不然讓荷花看見,那可多難為情。」他心道。
「大師兄,那傘快被吹跑了!」荷花急道。
燕平將她攬在懷中,緩緩道:「不管它了,大師兄就是你的傘。」
兩人在風雨中緊緊依偎著,向那幾間竹林中的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