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燁沒料到他會出來擋酒,臉上劃過一絲錯愕,語氣也有些尷尬:「這位是……」
「是我小叔。」謝珩與搶在謝瑕之前接了他的話。
「小叔……哦!是謝二少對吧?」周燁作恍然大悟狀,「看我這記性,我們見過的。」
謝瑕冷眼瞧他,心說兩分鐘前這人還在背地裡嚼他舌根,這會兒又裝不認識,果然是個兩面三刀的東西,來跟謝珩與套近乎也不懷好意,還是趕緊讓他離珩與遠點。
他飲盡那半杯紅酒:「周少是和別人一起來的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他語氣中透著疏離,顯然不想多聊,周燁尷尬一笑,只好也喝了自己的酒,客套兩句,轉身離開了。
謝瑕坐回原位,看著杯底殘留的一點紅色酒液:「這酒倒是不錯。」
「那當然,這可是我爸的珍藏,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謝珩與為他續了杯,壓低聲音,「小叔,你為什麼要替我擋酒?你自己也不太能喝酒吧。」
謝瑕沉默了一下——與其說是「不能」,倒不如說是「不敢」,他生前很少碰酒這種東西,偶爾喝上一次紅酒,也只能淺嘗輒止。現在這具身體雖然也不怎麼樣,但總比以前強。
他腦子裡想著別的事,順口道:「小孩子少喝酒。」
「……你把我當小孩子?」
「那不然呢?」謝瑕抬眼看他,「你還是個學生,你不是小孩子,難道我是?」
謝珩與相當不服:「小叔也就比我大八歲,怎麼老氣橫秋的,還拿輩分壓我。」
謝瑕沒吭聲。
他死的時候可不止這個年紀,突然讓回到二十八歲,還真怪不適應的。
他單手撐著下巴,大廳流淌的音樂過於舒緩,延長了他思考的時間,等他再次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喝了好幾杯,臉頰開始微微發燙了。
他用手背貼住自己的臉,站起身來:「我去趟洗手間。」
等他走了,謝珩與這才將視線重新轉向坐在隔壁的周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轉,揚起聲調道:「對了周叔,怎麼不見上次跟你一起的那個姐姐?」
周燁正在跟女伴聊天,聞言不禁一僵:「什……什麼?」
謝珩與:「就是上次跟你一起逛街的那個姐姐呀,大概一個月前吧,我沒來得及跟你們打招呼你們就走遠了,你還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她是你女朋友嗎?這次怎麼沒跟你一起?」
周燁沒想到這小子突然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瘋狂朝他遞眼色:「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什麼姐姐……你認錯人了吧?」
「不可能啊,」謝珩與皺起眉頭,好像在認真思考,「我分明看著就是你們,那個姐姐挺漂亮的,好像也是個大學生?」
周燁的女伴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她猛地站起身來,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個周燁,居然背著我在外面勾三搭四,勾引女大學生,還給人家買東西?我真是看走了眼!」
她說著抓起自己放在座位上的挎包,扭頭就走。
「啊不是,你聽我解釋啊!」周燁快步追上,「你冷靜點,別聽這小兔崽子胡說八道!」
「滾!分手吧!去和你的女大學生過!」
謝珩與看著他們不歡而散,轉而換上一副十分逼真的驚慌:「啊……周叔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這……都是誤會,真的對不起啊!」
他們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等兩人走遠,謝珩與才收起表情,唇邊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周燁這種腳踩兩條船的渣男,也配詆毀他小叔?
*
謝瑕剛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兩個人風風火火從他眼前颳了過去,正是周燁追著他的女伴,周燁還在試圖挽留:「你等等我!那小兔崽子都是胡說八道,你別信他啊!我心裡只有你,求你別跟我分手,沒你我可怎麼活!」
謝瑕一陣惡寒,心說狗血小說不愧是狗血小說,這種渣男語錄都冒出來了,不過……這倆人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分手?
周燁口中的「小兔崽子」,該不會是指謝珩與吧?
這小子趁他不在幹了什麼?
他疑惑地往回折返,穿過走廊時看到旁邊停著一輛推車,車上放著幾瓶沒開封的紅酒,應該是準備送到會場去的。
他本來已經從推車旁邊走過了,卻突然被某種一閃而過的直覺牽住了腳步——站在推車旁的那個人有點奇怪。
他身上沒穿服務生的衣服,站在那裡半天不動,不像是要把這些紅酒送去會場的樣子。
或許因為知道原著劇情,他對這些紅酒格外敏感,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人背對著自己,依然沒動。
謝瑕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狐疑道:「你在幹什麼?」
那人突然渾身一抖,手中飛快地收回了什麼東西,頭也沒回,拔腿就跑。
匆忙一瞥間,謝瑕似乎捕捉到他收回的東西閃過了一點冷光。
是注射器的針頭?!
這傢伙剛剛往紅酒里加了東西!
謝瑕腦子裡「轟」的一聲——在酒里下藥的應該是他才對,怎麼變成了別人?
難道因為他改變了原著劇情,劇情正在進行自我修正?
他思緒轉得飛快,腳步也跟著腦子一起動了,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大喊道:「站住!」
他追著那人一路狂奔,中途經過大廳,也來不及解釋,只喊了一句「先別喝酒」,直接追出了酒店大門。
然而今天穿的衣服實在不適合運動,他也高估了這具身體的身體素質,他才追著那人跑了幾百米,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無論如何也跑不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在視線中。
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但正值夏天,白天的暑氣未消,待在酒店裡吹空調還好,他這一出來跑動,只感覺呼吸的全是滾燙的熱氣,嗓子乾澀得拚命想咳嗽,胸口起伏不止,肺部像要炸開一樣疼。
謝瑕被迫停下來休息,雙手撐住膝蓋,以免自己就地栽倒,結果他這一低頭,眼鏡就從鼻樑上滑了下去,鏡片直接磕到了地上。
「小叔!」謝珩與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某人,「出什麼事了?你突然跑出來幹什麼?」
謝瑕伸手往前一指,氣喘吁吁地說:「那個人……往紅酒里……下藥,我沒追上,讓他跑……跑了。」
「往酒里下藥?」謝珩與皺起眉,「跑了就跑了,酒店裡有監控,一查就知道是誰。小叔你也真是的,直接喊保安不就好了,怎麼還要自己追。」
謝瑕一愣:「我沒顧上那麼多。」
他抬頭看向謝珩與,可沒了眼鏡他就是半個瞎子,眼前一片模糊,加上天色已晚,閃爍的燈光晃得他眼暈,根本看不清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
只聽出他語氣急切,帶著些許責備。
謝瑕不太自在,很想把眼鏡撿回來,又看不清這倒霉玩意掉在了哪兒,只好抓住身邊的救命稻草:「眼鏡……幫我撿一下。」
謝珩與撿起那副眼鏡,雖然鏡片質量過硬,但直接磕在地上,還是摔出了幾道裂紋。
他輕輕拭去鏡片上的浮灰,一抬頭,正對上謝瑕期待的臉,然而他正處在「什麼都看不清」的狀態,眼睛好像對不準焦,就顯得懵懵懂懂,燈光打在他臉上,像給他加了一層柔光濾鏡,連眼角的淚痣也透出幾分柔弱可憐的意味,整個人就是大寫的「很好欺負」。
謝珩與忽然不想把眼鏡還給他了,湊近他道:「鏡片摔碎了。」
「碎了?」謝瑕開始慌張,憑感覺去拽對方的手,想把眼鏡拿回來,「碎成什麼樣子?湊合能戴就行,堅持到回家我換一副。」
謝珩與把眼鏡背在身後,不給他夠到:「不行,萬一碎鏡片崩到眼睛里怎麼辦?我現在就讓司機過來,我們直接回家。」
謝瑕茫然地站在原地,沒有眼鏡他寸步難行,看不清面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能聽到馬路上不斷經過的汽車呼嘯聲,初上的華燈在模糊的視野中閃成一片浮光掠影。
他心底忽然湧起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恐懼,本能地往謝珩與身邊靠了靠,生怕這最後一根稻草也離他而去,把他扔在這鬧市街頭,扔在一片繁華喧囂里。
「被放棄」三個字好像已經刻進骨子裡,哪怕若干年後他已為人師長,在孤立無援的時候,內心深處依然會湧起深深的恐懼。
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那雙手溫暖乾燥,一下子驅散了他心底的寒意,緊接著謝珩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司機馬上就來,我跟爸打過招呼了,他說今晚的酒會暫時終止,讓我們先回家,不用等他。」
謝瑕還在為自己追丟了人耿耿於懷:「那個往酒里下藥的……」
「酒店已經報警了,小叔不用擔心,會場所有的紅酒都被保存起來了,如果真的有人在酒里下藥,威脅到的可是所有人的安全,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謝瑕這才鬆一口氣:「那就好。」
他們所在的位置離酒店也不過幾百米,這說話的功夫,司機已經把車開了過來,謝瑕被謝珩與扶上車,就聽司機問:「謝先生沒事吧?」
謝瑕抿唇:「沒事。」
他嘴上說沒事,臉色卻實在不像沒事的,這具身體表面上看沒什麼大毛病,實際卻虛得很,他現在渾身發軟,大熱的天氣,跑出汗以後反而覺得冷了。
這讓他充分意識到消耗體力的事根本不是他這「病弱反派」應該做的,他就該好好在家裡待著,沒事喝喝茶養養花,什麼豪門紛爭趕緊離他遠點,他老實當一條鹹魚,保住小命要緊。
一番跑動加快了酒力上涌,意識也開始迷糊,等他被司機送回家,從車上下來時,居然身形打晃,要摔倒似的。
謝珩與急忙扶住了他弱不禁風的小叔,關切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不舒服嗎?」
謝瑕支支吾吾,也不敢大聲說話,好像被人聽到會丟人:「胃……有點疼。」
他就不該喝酒,甜品和紅酒似乎在他胃裡起了化學反應,又因為狂奔時一番逛盪,搞得他五臟六腑都開始擰巴,一陣一陣地絞痛。
謝珩與嘆口氣:「你先回去,我去給你買葯。」
「不用,」謝瑕很是心虛,「我那有葯。」
管家老秦已經出來迎他們,他被攙扶著回到自己房間,精疲力盡地在床上坐下,靈魂和肉`體一道喊累,恨不得馬上睡去。
謝珩與開始在他房間里翻箱倒櫃:「葯在哪兒……我看見了。」
葯就放在床頭櫃的抽屜里,他一把抽屜打開,就被裡面塞得滿滿當當的藥盒嚇了一跳——不光有治胃疼的,還有治嗓子疼的、治頭疼的、治咳喘的、退燒的……大部分都打開過,吃了一半,在抽屜里扔著。
謝珩與看著這些葯足足愣了三秒鐘,難以置信地說:「小叔,你這身體也太差了吧,回頭找個時間,去好好檢查檢查。」
謝瑕正處在半死不活的狀態,實在沒力氣回他,只發出兩聲柔弱的哼哼。
謝珩與想接杯熱水給他送葯,卻發現卧室的飲水機沒水了,只好去客廳接,回來就聽見謝瑕低聲念叨著:「為什麼沒有保溫杯……」
保溫杯?
因為酒力上涌,謝瑕已經意識迷離,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被謝珩與半哄半騙著喝了葯,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謝珩與坐在床邊看他,只覺此時的小叔格外脆弱,床頭燈散發的柔光也照不暖他蒼白的臉色,鼻樑上少了那副眼鏡,眼尾的小痣就更加清晰起來,將他身上僅剩的幾分疏離也淡化而去,好像和之前那個陰鬱漠然的謝瑕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人在一天之內,真的可以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謝珩與懷揣著這份疑問,輕手輕腳地幫他脫了衣服,脫到身上只剩一件襯衫,薄薄的衣料勾勒出單薄的身形。
謝瑕被他一番折騰,居然沒醒,謝珩與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把他襯衫也脫了,準備給他換一身更加舒適的睡衣。
襯衫扣子被他解開,白皙的胸膛暴露在視線之下,謝珩與微微挑眉——粉紅色的,還挺好看。
就是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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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某一天,謝瑕終於親身驗證了「小孩子究竟小不小」,並後悔在今天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