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三 冒頭
若非看在寧霜是唯一能救代方羯的妖怪,又是個女妖,許重融非給她些顏色瞧瞧不可。
許重融漱了好幾次口,嘴裡仍泛著那股臭味。
開了門,代方羯正在榻上安靜地睡著。旁邊站著一隻小妖,是柴安緒留下照顧代方羯的侍女。
甲族這邊沒催他回去,許重融便綳著臉留了下來。
關上門走到榻邊,許重融淡淡地瞧著代方羯。
這次他回來,他們之間似乎就沒安生過。
他站在陌生的妖族中,穿著從未見過的衣衫,一副嶄新的面貌,實在令人不快。
「你是甲族的小妖?」許重融抬頭看那妖怪。
「是,奴婢晚翠。」那女妖福身道。
許重融上下打量,見她低眉順眼,站得離榻遠,和代方羯大約沒什麼瓜葛。
「晚翠,代長老……在甲族過得如何?」許重融沉聲問。
「代長老一回族中便閉關修鍊,直到鬥法大會前幾日才出關。」晚翠恭敬地道,「奴婢也是被選進這回的侍女中,才有幸見到代長老一面。」
聽聞代方羯身旁沒有別的妖怪,許重融心中竟慶幸了一下。
「那甲王與江長老呢?」許重融又問。
晚翠愣了一下,「奴婢先前不在大王洞中做事,不大清楚。只聽聞二位琴瑟和諧,恩愛非常。」
許重融聽完不由得從鼻中噴了一聲,江仁烈同柴安緒過得如膠似漆,又何必將代方羯也一併拐走?
再往榻上一瞥,許重融心中恨意更甚。這蠢羊也是死心眼,非要在江仁烈這一棵樹上弔死。為了江仁烈入甲族,還中了蠱生死難測……
許重融心口抽動一下,朝侍女道:「晚翠,你先出去,這邊有我看著。」
晚翠猶豫了一下,見許重融揮手趕他,便福了福身離去。
房中只剩他和代方羯,許重融脫了鞋爬到榻上。
代方羯仰面躺著,嘴唇微微發紫。許重融坐到他身旁去,抓住他的手心將真氣渡過去。
代方羯體內的真氣一片死寂,即便有他的內力推動也不見好轉。
許重融這才真的明白,代方羯中的蠱毒危險至極。
若過了半月還是找不著那蠱師可如何是好?他明明曉得蠱師就在狼王身後,卻根本沒法將他抓出來。
許重融幾乎咬碎一口銀牙,費力地用自己的真氣為代方羯的經脈周轉。
好不容易轉了一個小周天,許重融停了真氣,卻仍不願放開手。
若此時代方羯醒著,大約也沒這樣的機會吧。
許重融輕輕握了握那隻滿是老繭的手,滑進被中,微微靠上代方羯的肩膀。
「蠢貨,你可別死了。」
長夜漫漫,許重融無心睡眠,江仁烈也好不到哪裡去。
「沒想到狼王為了立威,竟能做出這等下作之事!」江仁烈惡狠狠地道。
柴安緒側身看他,道:「向來沒有旁支超越宗族的先例,她身為宗族之長,自然要從中作梗。」
江仁烈眼中充血,咬牙道:「若十日後再翻不出那蠱師,我便殺進狼王洞把劍架在她脖子上。我看她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那害人的東西!」
「烈兒,冷靜些。咱們手下還有一堆無辜的妖怪,可不能因此牽連了他們。」柴安緒忙拍了拍江仁烈,「如今狼目族的秦冬也中了蠱,狼目王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咱們一起去尋,便是把江黎山翻個底朝天,也要將蠱師找出來!」
「蠱師會不會逃下山去了?」江仁烈猛地想起來。
「放心,方羯一出事我便在山腳布了眼線,若他潛逃,咱們就能瓮中捉鱉。」柴安緒安撫道。
江仁烈皺著眉,「就怕他死死地躲在狼王羽翼之下,怎麼都不肯現身。」
柴安緒自然也擔憂這樣的狀況,道:「放心,我會想辦法。」
江仁烈不由嘆氣,「你說咱們在通柏山過得好好的,何必來蹚這渾水。」
夜色之下,柴安緒微微勾了勾嘴角,「放心,以後便是狼王親自來求,咱們也不來了。」
翌日,決戰並未如期而至。對代方羯與秦冬中蠱之事,各族也是眾說紛紜。
狼族這邊自然滿口否認,還派了大批妖怪出來尋找真兇。
妖族間起了些風聲,說是狼王手下有一半人半妖的蠱師,所練之蠱能禍害妖怪。一傳十十傳百,自然傳到了狼目族的耳中。狼目族裡有些莽夫想為族人報仇,又被狼目王攔了下來。
代方羯與秦冬每日泡水喝葯,雖不見毒發,身子骨卻迅速地消瘦下去。
到第四日時,狼目王柴承淵攜梁王柴纖玉前來拜會,與甲王在內室單獨相商。
「不知甲王可聽聞近來族中的軼事?」狼目王直奔主題。
「狼目王想說的,可是那蠱師?」柴安緒勾起嘴角。
柴承淵頷首,「我竟不知,狼王手下有這等危險的角色。」
柴纖玉以扇擋住口鼻,道:「流言蜚語罷了,狼目王可有什麼證據?」
柴承淵瞪了她一眼,明明商量好了一起對付狼王,這丫頭非要同他打嘴仗。
「梁王,若上一輪與狼族英族對陣的是梁族,中蠱的恐怕便是梁族的妖怪了。」柴安緒微微頷首。
柴纖玉將團扇放了下來,橫眉道:「那甲王這邊,又有何證據?」
說到底就是不想與他們一起冒險,必須十拿九穩才願意參與。
「外族的兩隻妖怪皆中了毒,讓狼族妖怪和狼王的女婿進了決鬥,梁王不覺得奇怪?」柴安緒挑眉。
「那隻能說,你們狼目族和甲族運勢不佳。」柴纖玉淺笑道。
「柴纖玉!」柴承淵喊她,「狼王如此惡毒,苛待旁支血脈,可還將我們視為同根?」
柴纖玉輕輕地搖著團扇,「平日里你狼目族最聽狼王的話,怎的?反得最凶的也是你?」
「若她真心待我狼目族眾妖,我又何必如此不平?!」柴承淵怒道。
房中沒有侍從,柴安緒只得自己提起茶壺為兩位大王添茶,道:「二位何必著急,只要真有蠱師此人,必然逃不過我三族的眼睛。」
狼目王與梁王這才停了吵鬧,一個自顧自喝茶,一個繼續搖扇。
「代長老命懸一線,我比二位還要憂心。」柴安緒鄭重道。
「甲王倒是瞧著比我們安穩多了。」柴纖玉輕笑一聲。
「手忙腳亂怎麼處理這些事務?」柴安緒長長地嘆息,「我冥思苦想,也是為了早日揪出這下蠱之人。」
「甲王可有良策?」狼目王問。
「傳聞那蠱師既然是半人半妖,那身上必然帶著人氣。」柴安緒瞧著兩盞茶,「江黎山荒無人煙,只要尋著凡人的氣味,自然能將蠱師抓出來。」
「若他閉門不出?」狼目王又問。
「不只是閉門不出,還會死死地躲著。」柴安緒眼神淡漠,「但他能躲的地方,也只有狼王的地盤。」
狼目王有些猶豫,「那……我們去向狼王要人?」
柴安緒搖搖頭,「非也,我們該……防著狼王嫁禍。」
便是柴纖玉也瞪大了眼。
「如今各旁系聚集,流言四起,狼王絕不會袖手旁觀。」柴安緒微微彎起的嘴角滿是嘲諷,「比起讓宗族蒙羞,不如讓旁支來頂這個罪。」
柴承淵與柴纖玉都認真地瞧著他。
「可能是明知不敵英王故意陷害的甲族,也可能是瞧著乖順,暗中不知有何動作的狼目族,」柴安緒說得極慢,「也可能,是早有異心,坐山觀虎鬥的梁族。」
「我可沒有什麼異動!」柴承淵拍桌道。
「待狼王安插的妖怪頂了『蠱師』的名號,二位再向狼王申辯吧。」柴安緒嗤笑道。
柴纖玉定定地瞧著這位甚少見面的堂弟,笑道:「甲王倒是……全盤都算清楚了。」
「我也在狼王的計算之中,自然不敢懈怠。」柴安緒輕輕敲著桌子。
綉著花雨泊舟的團扇又輕輕搖了搖,「如此說來,咱們……只等狼王出手便是?」
到了第九日,江黎山上仍不見蠱師的蹤影。秦冬呼吸微弱,連代方羯也瘦得不成人形。
許重融在狼王洞中接連求了幾日,狼王非但不見,還放任他在洞里跪著。
眼看中蠱的兩隻妖怪命在旦夕,寧霜翻遍古籍也無從下手,江仁烈急得不行,日日守在代方羯房中。
魍蠕只在長白山上生存,又得趁它們活著時搗出黏液。江仁烈日日瞬移到長白山上又疾速回來,再豐沛的法力也折磨透了。
柴安緒見他疲累,便勸他休息,自己呆在房中守著代方羯。
江仁烈著實乏力,便回了卧室小憩。
柴安緒這些天也過得不大安穩,看著看著,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只聽聞極細微的聲音竄入房中,輕手輕腳地朝著床榻而來。陰沉的氣息摸在代方羯身上,還未動作,卻只覺身後一陣狂風,轉頭便見柴安緒青面獠牙朝他撲來。
那妖怪一轉朝著門奔去,齊珂卻早就在那兒等著,一掌將他擊退。那小妖似乎痛極,捂著肚子蜷成一團。
柴安緒將他翻過來,只見那是一隻從未見過的小妖,平凡得隨處可見。
「這便是蠱師?」齊珂有些驚訝。
「不,這是蠱師的替死鬼。」柴安緒嗤之以鼻,「等狼王來了,他必然會承認自己就是蠱師。」
「那可怎麼辦?」齊珂忙問。
柴安緒壓住那小妖,一手捏訣,道:「他被蠱師操控,自然見過蠱師的真面目。只要順著他來的蹤跡……」
話音未落,只見那小妖的肚子猛地破開,一隻瞧著既不像蜘蛛也不像蠍子,足有碗口大的玩意爬了出來,忽然鑽入土中,剎那便不見蹤影。
柴安緒未料到有這樣的變故,大喊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