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10)

池魚(10)

入春之後,暖風驅除了帝都的寒涼,在熙攘的街市之間遊走。若論及城中最熱鬧的地方,除了夜夜笙歌的紅館,便屬記川樓了。然而紅館位於尋常百姓聚居的西面,而記川樓則在達官顯貴所處的東邊。

「這酒樓除了貴,真沒別的缺點,」李舒意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旁邊吃得正酣的阿湛,搖了搖頭,「據說靜王殿下就很喜歡這裡的菜,常常請廚子去府上做。稷城人為了討個吉利,偌,索性就讓這名菜香酥鴨直接改了個名字——

叫做靜王康泰鴨。」

阿湛裂開了嘴,一口鴨腿肉差點沒嗆著。

裴濯抿了一口清香的熱茶,餘光一頓。只見角落裡有一人單佔了一張桌子,點了一壺酒,一盤小菜。……鍾劍波?

大理寺少卿鍾大人安靜地坐著,偶爾夾一筷子菜,目光時常逡巡於滿座之間,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人。片刻后,彷彿注意到了裴濯的目光,他回以頷首。

不多時,裴濯就看見了他在找的人。那人生得賊眉鼠眼,身材臃腫,一身金銀更顯得俗不可及,下巴高高地昂著,被幾人諂笑簇擁著踏上了記川樓的二層。鍾劍波的視線從他們上來時就一直緊緊地盯著。

李舒意的筷子「砰」一下放在了桌上,冷笑了一聲:「康承禮?」

「你也認得他?」裴濯輕輕皺眉。

淮陰侯康明堯的兒子康承禮,也算這帝都之中炙手可熱的世家公子——誰不知道,昭文九年的瀆神案之後,淮陰侯便成了太師的心腹之一。不僅如此,憑藉著祖蔭,他在陛下面前也十分說得上話。因此,許多權貴都想要與康家搭上關係。

李舒意注視著那身影走進了包房,聽見裡頭傳來嬉笑之聲,輕蔑地扭過頭。

「淮陰侯的封地在雍州南面,恰巧和蜀地相鄰。老頭子還在時,那邊出了一樁怪事,總有少女孤身一人從雍州跑到蜀地,過不了半天,就會有一群人拿著棍棒來找人。找到了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個半死,實在好看的就想辦法拖回去。」

阿湛放下了手,冰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望著李舒意,催促他說下去。後者不緊不慢,繼續道:「老頭子一查,才發現康明堯在雍州尋了個村莊專門養不經事的少女。人么,大都是周邊府縣來的,或是被家裡賣了錢的,或是被強擄的。」

「養到十五六歲,挑最好的送到帝都來。原本有那姿色格外出眾的要獻給陛下。可惜陛下不近女色,那便送給王公大臣和藩王州吏。既是賄賂,也是禮物。總歸都是當個寵物養的,不小心養死了,那就再討一個來。」

裴濯道:「過去就曾有這樣的事,各地屢禁不止,加之有人從中牟利,漸漸地就無人在意了。」

「沒錯,據說謁天司也參與其中。大祭司說一句龍神旨意,少女們都是供奉給龍神的,自然就揭過去了。」李舒意露出諷刺的笑意,「不是我說,龍神也是女的,要她們做什麼?可沒人敢指摘一個字,凡是涉及到龍神的事……就沒有一件是清清楚楚的。」

阿湛不可置信地捏緊了拳,李舒意給他夾了一筷子桂花糖藕,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長見識了啞巴?咱們這裡比不得北陸,多得是你沒瞧過的新鮮。」

「對了,表哥,」李舒意似是斟酌了一下,裝作不經意地提及,「我兩年前讀了一本古醫書,恰巧看到了一種奇症,表現為患者一年四季手腳冰涼,且天愈熱,人愈冷,伴隨有萬蟻噬血之感……」

他頓了一下,然而裴濯好似根本沒聽到一般,起身朝鐘劍波的方向走去了。

反倒是阿湛扒著李舒意的手,冰藍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

-

裴濯從窗邊望下,長街空空蕩蕩,鮮有人路過,與記川樓中的吵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女孩兒身上有傷,」鍾劍波把玩著青瓷酒杯,緩緩道,「腰上有個虎面烙印,才剛結痂,應該是近兩日的事情。」

「虎面烙印……與淮陰侯有關?」裴濯沉吟片刻,想起淮陰侯府常用的標記。

鍾劍波勾起嘴角,目光不明:「大理寺中接觸到這件案子的人……從仵作到寺丞,沒有一個不認得這個烙印,但沒有一個敢說出結論。」

有的人搖頭否認,還有人猶豫不決——「似乎有些熟悉,但著實記不起來了」。

裴濯的手指觸碰到窗檯,柳絮輕盈地飄了進來,落在了他的掌心。

「小裴大人,你的嫌疑是洗去了,」鍾劍波看向他,「但你說,我應該如何處置?」

知道鍾劍波並不是真的在詢問他的建議,裴濯仍平靜道:「此案線索複雜,只得暫且擱置。」

鍾劍波笑了起來,應道:「案情需要進一步查驗,暫時不得結案。」

二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鍾劍波忽然道:「靜王那邊……你打算如何處置?」

見裴濯不語,鍾劍波補充道:「靜王殿下可是對你頗有疑慮。」

「殿下當日路過了余家巷,難免有所懷疑。但此事歸大理寺主管,靜王想必不能插手。」裴濯神色從容,語氣平穩。

鍾劍波打量著裴濯的神色,贊同道:「的確如此。這些年來,靜王在驕奢淫逸之事上頗有建樹,就連朝里那些想建議陛下立他為儲君的聲音也漸漸少了。」

「不過,」鍾劍波放低了聲音,「你不在帝都的時候,他也沒有閑著。」

裴濯的眼神僵了一剎,又恢復如初。

「鍾大人,我不記得你我有如此熟稔。」裴濯不動聲色,提醒著鍾劍波說話的分寸。

「小裴大人記性好,自然是不會錯的,」鍾劍波毫不在意,眼神卻逐漸沉穩下來,「如今朝中局勢清晰,高位之下亦有暗流涌動。然則,我孑然一身,仍身處明暗之間,茫然不知去處。因此,也想藉機問小裴大人一句話。」

裴濯的眸色瞬間清明。

「你可知道,昭文九年,逆臣蕭家一門慘死之後,是何人令野犬食其肉——」

鍾劍波的語氣平緩,卻字字錐心刺骨。同時,他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彷彿真的在好奇著。

裴濯指尖顫動,不可置信地看向鍾劍波。

正在這時,一聲尖叫傳來,隨即「哐當」一聲,裴濯側過頭,似是從康承禮所在的包房之中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打鬥。

下一刻,阿湛一腳就踹開了那門框。

裡頭的一群紈絝子弟見狀,立刻氣勢洶洶地叫罵著上前,為首的一把抓住了阿湛的衣襟,隨即被重重地踹開了。阿湛輕蔑地看了那人一眼,聽見了康承禮的聲音。

「都住手。」

康承禮懶洋洋地攏過了散開的衣衫,其他人讓出一條路來,露出了身後角落裡蜷縮著的一名清秀少年。衣物散了一地,不難想象方才是發生了什麼。

康承禮上下打量著阿湛,若無其事地笑道:「你是那滄族世子的隨從?」

阿湛手捏成了拳頭,沒有答話。康承禮當他是默認了,神情嘲諷,語重心長:「你主子禁足在宮裡,怎麼扔了你這個小畜生在這兒?咱們稷城道路乾淨整潔,會被你弄髒的。」

阿湛聽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他瞪著康承禮,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這時,康承禮身旁的一人發現了,上前去推了阿湛一把:「原來這小畜生是個啞巴——」

「你說誰是畜生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舒意翹著腳坐在窗邊,冷冷地一掃。

康承禮不認得他,卻剛好聽鍾劍波故作驚訝的聲音:「這不是蜀王嗎?」

原先還氣勢囂張的諸人一聽,紛紛有些退縮起來。康承禮瞥了一眼,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蜀王爺來帝都了。」

「王爺」二字咬得重,一下子就提醒了身後的跟班兒們。蜀地偏陋,縱然是個王爺,比起執掌實權的淮陰侯來說,也不足為懼。明面上禮數固然要周全,然實則無甚用處。

李舒意抬起下頜,反嘲道:「小王這一來,就有幸見識了稀奇。」

「什麼稀奇?」

李舒意故意頓了一下,拖長了聲音:「人與牲畜同坐一屋,是不是別處見不到的?」

康承禮瞬間被他激怒了,指著他的鼻子道:「李舒意,我給你幾分面子,還真當自己是位殿下了嗎?今日來的就算是那一位,本少爺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眾所周知,普天之下,「殿下」的稱呼只屬於一個人。

「哦,是嗎?」

那聲音如玄泉釀酒,清洌之中猶有悠然醇厚。隨著拾級而上的腳步聲傳來,正正好停在了最後一級上。

康承禮瞬間僵在了原地,毛髮盡豎,冷汗涔涔。

一片鴉雀無聲之後,不知是誰率先帶頭行了禮。

江凝也看都未看。抬腳之際,一位僕從立刻將懷裡抱著的錦緞鋪開,自他的腳下一直延伸出去。江凝也目光一頓,忽然笑道:「這麼巧,阿濯也在。」

他朝裴濯走去,這才發現了鍾劍波站在裴濯身旁。裴濯身後的木桌上,一隻酒杯孤零零的。看樣子,並非是在一起喝酒。

裴濯輕輕拱手,這才喚了一聲「殿下」。這時,一陣風自窗外鑽入,吹亂了裴濯額前的髮絲,幾乎要遮住那雙疏離的眸子。連帶著睫毛微顫,落下了一小片陰影。

江凝也盯著他,向前走了一步。許是這距離太過親密,裴濯不適地退去半步。然而身後是半人高的欄杆,退無可退。

眾目睽睽之下,江凝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他撥開了亂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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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第一天,小裴與小江一起祝願可愛的你得之所願,要繼續勇敢地去發現世界的可能性,擁抱愛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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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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