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道熱腸
人群中央一個禿頂的中年油膩大叔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一個扶著自行車、耷拉著腦袋的大男孩，男孩身旁，一個梳著兩根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拉著大男孩的衣襟，流著淚，不停的向那大叔道著歉，請求原諒。地上是打翻了的一個不鏽鋼保溫桶，裡面的湯水流得滿地都是。
葉虹虞悄悄詢問身旁的一對吃著面、津津有味看著熱鬧的情侶模樣的年輕男女。
女孩回答道：「可能是倆個娃娃騎車趕路，騎得快剎不住車，撞了那騎電瓶車男的，摔了一跤，也不嚴重，扯破了褲子擦破點皮，怎麼就揪著人家娃娃不放吶，非要人家賠，這麼大的娃娃哪裡有錢嘛，還說要拉人家去找警察，啥子世道哦。」
離得近了，聽那小女孩可憐巴巴的哭著說道：「伯伯，我和哥哥騎車到醫院給媽媽送飯，我們身上沒有錢的嘛，都給我媽媽交住院費了，我們給您留下電話，等我媽媽出院了，等我們有錢了，我們就打電話賠給您可不可以嘛？」
「你哄鬼嗦，丁點大個娃娃不學好，盡學騙人了，你們一走開，我到哪兒去找你們哦，撒起謊來臉都不紅，我不管哈，你們把我撞出血了，褲兒也爛了，喊你們家其他大人來賠錢，不然我們就切找警察解決哈。」那大叔不依不饒呵斥道。
大男孩抬起頭，額上儘是汗，他看著那大叔一字一句說道：「我妹妹不會騙人的，等我們有了錢一定會陪給你的。」
「當我是三歲小娃娃嗦，你騙哪個哦？廢話少說，快點喊你們家大人過來賠錢，不然今天你們兩個都走不脫。」
那小女孩悲悲切切無助的哭道：「伯伯，我們真的不騙您，我們只有媽媽在，但我媽媽生病住院了，我們現在真的沒有錢，不信您可以搜我們身上，看我有沒有說謊嘛。」
葉虹虞看不下去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旁邊的情侶說：「怎麼就沒人管管，欺負兩孩子算怎麼回事。」
姑娘身邊那男的聞言扭過頭來瞥了葉虹虞一眼，笑嘻嘻調笑道：「看熱鬧的哪個不盼著事大嘛，不關自己的事情，哪個會上去管閑事哦。」像是被葉虹虞的美貌吸引，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兩眼，瞥見旁邊的女伴狠狠瞪著自己，趕緊埋頭大口吃面。
葉虹虞忍無可忍，越眾向前，來到那小女孩身旁打抱不平道：「大叔，您傷的又不重，我們去前面藥店買點葯擦擦就好，何苦為難兩個孩子嘛，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像撒謊騙人的。」
終於見到有人出面勸和，看熱鬧的人群中馬上就有人附和道：「就是，算了嘛，兩個娃娃是切看病人的，身上哪兒會有錢嘛，人家一直在道歉，又沒說不賠你的錢，為難人家娃娃算哪門子事嘛。」
那大叔一聽，十分的惱怒，沖發聲的那邊看了看，好像是怕犯了眾怒，於是扭頭沖葉虹虞吼道：「管你啥子事嘛，咸吃蘿蔔淡操心，是他們撞道我了，是我痛，我在流血，你算啥子嘛，關你屁事，走開走開.....」邊說邊伸手推了一把葉虹虞。
褚無疾一直默默的跟在葉虹虞身後，他怎麼也想不到，葉總那麼清高、冷傲的一個美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挺身而出，為兩個素不相識的娃娃仗義執言，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怕她會遇到什麼狀況，便緊緊跟在她身後，現在看那油膩大叔說著說著還動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趕緊把葉虹虞拉到身後，一探手便扣住了那大叔的手腕，冷冷呵斥道：「大叔，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哈。」
褚無疾瘦瘦高高的，卻很有些力氣，那會兒還在上高中時，他就可以同時顛兩口大鐵鍋，玩得飛轉，空閑是還跟著會些功夫的舅舅扎馬步、練盤手，切磋功夫，雖說是練著玩的，可是對付眼前這個大叔卻是綽綽有餘了。
那大叔覺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個鐵箍子給束縛著，忍不住「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褚無疾，他怯了，沒有了剛才的威風，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幹啥子，撞了我還想打人嗦！放手，不然我喊警察了哈。」
褚無疾輕輕往前一遞，推開了他，然後不屑說道：「有理說理，有話說話，你要再敢動手，對你不客氣哈。」褚無疾畢竟是在場面上廝混過的，曉得對方欺軟怕硬，故意把話說得杠杠的。
對方真的就軟蛋了，他不敢和無疾理論，甩著被箍疼的手腕，還要去找兩個娃娃。
葉虹虞把那小妹妹拉到自己身後，對那男子說道：「你說吧，賠多少，我替他們賠。」
那大叔覺得好沒面子，卻又忌憚無疾，不曉得無疾和這漂亮姑娘是什麼關係，見她出面抱不平，於是又羞又惱說道：「你有錢，你不得了，那你陪嘛，一千塊！」
葉虹虞從隨身的愛馬仕提包里掏出錢包就要拿錢給他。
無疾一看不樂意了，憑什麼嘛，這大叔不過就是掛破了褲子，擦破點皮，就獅子大張口，想訛人啊？今天遇到我了，咋個會讓你得逞嘛。
於是他擋住葉虹虞，對那男人冷冷一笑說：「大叔，一把年紀了，擦破點皮，就要訛人家一千塊，做人總還要點臉嘛。而且到底是你撞了人家兩個娃娃，還是連個娃娃撞了你，我們都沒有弄清楚，你張口就是一千，想欺哄駭詐的，不可能，哪兒有這麼撇脫的錢好掙哦，還沒睡醒，大白天你還在做夢嗦。」
好多圍觀的人剛才就看不慣這個油膩男人欺負娃娃，現在看到有人出頭了，紛紛附和褚無疾，幫著他呵斥那男人：
「啥子人哦，就曉得欺負娃娃和女的，張口就一千，你切搶嘛。」
「就是，癩蛤蟆打阿欠——你想吞天哦，一千塊，那你來撞我嘛，我只要五百。」
「一分錢都不要給他，兩個娃娃也摔倒了，人家也流血了，喊他賠人家娃娃。」
......
除了義憤，圍觀的人覺得這男的掙錢也太容易了，一千塊，就摔了一跤，破了點皮，那我也願意，憑啥子嘛？
那男人見惹起了公憤，心裡也打起了鼓，張了張嘴，囁嚅道：「我的褲子還爛了吶。」
立即就有人嘲笑道：「大爺，你那條破褲子，地攤上十五塊錢兩條，給你兩塊錢，找人撩幾針就可以了嘛，訛人家娃娃的錢，也不怕遭報應哦。」
那男人生怕到手的錢泡湯了，便小聲跟褚無疾商量道：「那你說嘛，陪好多嘛？」
「最多給你一百，要就要，不要算了。」無疾冷冷說道。
「不得行哦，我的腳桿好痛哦，怕是要切醫院看一下哦，兩百，少一分都不幹。」那男人伸出兩根手指使勁抖了抖。
無疾還想與他爭辯，葉虹虞已經拿出兩張一百的遞給無疾說：「給他，給他，讓他快走。」
無疾正要伸手去接，那男人搶先一把把錢抓在手裡，嘴裡念念叨叨道：「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再碰道我了，怕是沒有這麼撇脫了。」罵罵咧咧的，轉身扶起倒在地上的電瓶車，打著火騎著走了。
那小女孩沖葉虹虞和褚無疾深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姐姐，謝謝哥哥。」
葉虹虞扶著她瘦弱的小手臂說：「不要這樣，沒關係的。哎呀，小妹妹，你的手擦破了，還流血了，快點跟姐姐來，我們去藥店用碘伏消消毒，別感染了。」
那小女孩感激葉虹虞，很順從撿起掉在地上的保溫飯盒，聽話跟她去了街對面的藥店。
那大男孩的手也擦破了皮，葉虹虞給他們擦了碘伏，又買了很大的那種創可貼為他們包紮好，這才放心了。
那女孩很乖巧，除了謝謝葉虹虞和無疾，還讓葉虹虞留下電話，她說等媽媽出院了，他們有錢了，一定會還錢給姐姐的。
葉虹虞哪想讓他們還錢，推辭說不用了，沒關係的。
那女孩哪裡肯，纏著姐姐要電話。
這是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大男孩走上來瓮聲瓮氣的說：「姐姐，大哥，你們幫我們解了圍，我和我妹妹已經很感激了，我們不可能讓你們幫我們賠錢的，我們有錢，真的，姐，周末我幫小朋友補習奧數，這個月底就有錢了，我一定要還你錢的，姐，大哥，你們給我一個電話嘛，不然我和妹妹心裡都會感到不安的。」
葉虹虞雖然年輕，但是處在她那個位子，早已經是閱人無數，聽其言觀其行，她便知道這是個自尊心很重的大男孩，這樣要強要面子的大孩子絕對不會平白無故的接受一個素不相識之人的施捨，這等於是在打他的臉。不過這大男孩在幫小孩子補習奧數，這個很不錯誒，於是答應道：「好吧，那姐姐留一個電話給你。」她剛摸到名片夾，想了想卻拿出一隻金筆來問道：「你有紙嗎，弟弟。」
那大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出手背說：「姐，您就寫在這兒吧。」
葉虹虞還是第一次在人家手背上留電話，生怕弄疼了那男孩似的，很輕柔的寫下了兩個字：葉姐，還有她的手機號碼。
那個小女孩非要讓葉虹虞記下他們家裡的座機號碼，生怕這個好心又漂亮的姐姐誤會他們說話不算數似的。她告訴葉虹虞和無疾，她的名字叫慕容語，小名叫囡囡，哥哥叫慕容鵬飛，小名叫大鵬。
「哇，還是複姓哦，好酷哦，囡囡，好巧啊，姐姐小時候，我奶奶也叫我乖囡囡呢。」
從藥店出來，那個大男孩和小女孩準備騎車走，向葉虹虞和無疾告辭。
葉虹虞有些捨不得這個叫囡囡的小女孩，挽留道：「囡囡，大鵬，你們給媽媽帶的飯都撒地上了，拿什麼給媽媽吃呢？這樣好不好，我們一起到斜對面的『麥香園』麵館吃面，這個大哥哥說那兒是錦城最好吃的麵館之一，吃完面你們再給媽媽打包一碗好吃的面帶給她，好不好？」
葉虹虞見囡囡咽了咽口水，為難的揚起頭看著哥哥大鵬。
葉虹虞知道倆孩子不好意思，不等大鵬表態便說道：「今天是這個哥哥請客。哥哥剛才幫了你們的忙，那你們不得給他一個面子啊，不然他會覺得好難堪的。」
見葉總誠心留倆孩子吃飯，無疾趕緊幫腔道：「是的呀，今天哥哥好不容易請次客，如果你們不去的話，哥哥會覺得好沒面子好丟臉的。」
說得兩孩子都笑了，沖葉虹虞和無疾使勁點了點頭答應了。
麵館的生意好好哦，都快到一點了，店裡面都還沒有座位。無疾就自己跑去店裡拿了一張摺疊桌出來，擺在店外旁邊的一顆大銀杏樹下。中午的陽光透過稀疏的銀杏樹葉照在身上、小桌子上，斑駁陸離，暖洋洋的讓人感到慵懶和愜意。
無疾給每個人都要了一兩脆臊，一兩牛肉，一兩怪味面，怪味面里有海鮮，葉虹虞不可以吃，無疾又貼心的為她叫來一兩雞雜麵，怕大鵬不夠，給他也叫了一碗。
麵條的味道確實很好，脆臊的臊子一粒粒的巴在麵條上，焦香焦香的，讓人見了便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塞進嘴裡，有一種大快朵頤的衝動，牛肉麵油汪汪的，每一碗面上都有兩大坨燒得又耙又糯又入味的牛肉，面上澆了一小勺蒜泥，幾根翠綠的芫荽，看著就讓人垂涎。葉虹虞他們的雞雜里放了很多的泡姜泡海椒，辣豁豁的勾人食慾，這倒很對葉虹虞的胃口，吃完一碗面，熱得她出了一身薄薄香汗。
大鵬兄妹倆都吃得開心，只是囡囡人小，第三碗便有些吃不下去了，都給了哥哥。
葉虹虞一邊吃面一邊和大鵬嘮家常，她好像對大鵬教授小朋友奧數很感興趣。
大鵬說，每周六他都去小朋友家上課，上午一個，下午一個，還說他準備再招收學生，星期天還有空。
葉虹虞問他怎麼收費，大鵬說上門授課，一個小朋友每個月六百塊。
葉虹虞覺得大鵬收費挺便宜的，現在一般的奧數培訓學校，八九個小朋友的小班，收費都要上千塊呢。於是就問大鵬，他教學水平怎麼樣？
大鵬好像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只是說他教授的小朋友進步都很大。
一旁的囡囡驕傲的跟葉虹虞和無疾說道：「我哥最厲害了，他是去年高考的數學狀元，過去我哥上中學時，年年都要代表他們學校參加奧數比賽，回回都要拿大獎，我們家裡有好多哥哥的獎狀和獎盃哦。」
「啊，大鵬都上大學了？」葉虹虞有些驚訝的問，看著大鵬那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那樣子最多也就是個上高中的大男孩。
「我哥最聰明，他跳過級，連跳過兩級喲，大鵬是他們大學里年級最小的學生，姐姐，大鵬是西川大學物理系的哦。」囡囡好像很崇拜哥哥，很自豪的跟葉虹虞和無疾介紹道。
「哇，西川的物理系，那可是王牌系哦，國內都可以排的上號的，厲害厲害，大鵬，我也是西川畢業的，我是中文系的。」原來是母校的狀元小學弟，無疾一下子和大鵬之間親近了不少。
「原來哥也是西川大學的，您是前輩了，師兄好！」大鵬欣喜的招呼道。
「呵呵呵，大鵬和我們真是有緣分呢，居然在這兒遇到師兄了，真好。大鵬，姐姐有個事還想麻煩一下你，就看你星期天能不能抽出空來？」葉虹虞問道。
「姐，您說吧，我星期天有空。」
「是這樣哈大鵬，姐姐那兒也有個小朋友想上奧數，我正想找一個像你這樣可以上門授課的老師，所以姐姐說你和我們有緣分呢，你也不用再招其他小朋友了，我們就一天吧，除了奧數，你也教教他算數，只是我們那個小朋友頑皮得很，就怕你吃不消。」
「頑皮的小朋友聰明，只要培養起他們的興趣，教起來很輕鬆的，謝謝姐信任我，上下午都上課的話，學費還可以給您打個折。」大鵬興奮答應道。
「打折就不用了，你上門授課免了我們很多麻煩，正好你還可以幫我管管那搗蛋鬼，不然來了我那兒鬧得人頭疼。」
「你們那小朋友喜歡什麼呢，平常有什麼愛好，姐？」大鵬問道。
葉虹虞想了想說：「什麼愛好啊，他喜歡玩遊戲，喜歡傻呵呵的看電視，喜歡吃肯德基，就是不喜歡做作業，哦，他有個小名叫波板糖，你知道他喜歡什麼了嗎，大鵬？」
「姐，那我就沒問題的，喜歡玩的小朋友就好辦，我可以陪他玩、陪他做智力遊戲，就像過去我陪囡囡玩的那樣，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上課，姐？」
「呵，挺有經驗的嘛，大鵬，那我們就下周吧，下周禮拜天，就在我那兒，我住『錦繡府邸』。誒，大鵬，到時候你把囡囡也帶過來吧，她和我們那小朋友年齡差不多，課餘時間正好可以一起玩，我們那小朋友喜歡熱鬧，而且小朋友在一起，吃起飯來香。」葉虹虞愛憐的撫摸著囡囡的小腦袋瓜說道。
「好的，下禮拜我媽媽也出院了，我可以來上課的。如果您不嫌人多麻煩，囡囡也願意去您那兒，我就帶她一起來。」
「我願意，我願意，大鵬，姐姐人好好哦，還長的這麼好看，我願意去姐姐那兒玩，我把作業也帶去，陪姐姐那兒的那個小朋友一起做作業。」囡囡大聲答應道。
「這樣最好，囡囡可真乖，那姐姐就把我那小朋友交給你咯，他喜歡吃喜歡玩喜歡看電視，可就是不喜歡做作業，一讓他做作業，就像要他命一樣，半天也做不完一道題呢。」葉虹虞愛撫的摩挲著囡囡的小臉蛋兒說，好像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無疾吃完面就去把大鵬他們那飯盒洗乾淨，還打包了三兩清淡的海鮮面，讓囡囡拿去給媽媽吃。
臨走的時候，大鵬和囡囡向他們道謝，無疾瞥見大鵬的眼裡有淚光，他知道大鵬心存感激，就像葉虹虞前幾天突然提出讓自己做她的助理那樣，當時自己既感恩又感動，好比深陷沼澤不能自拔時，有人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