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容齊看得心中鬱結不已,張口欲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唇角上揚唇線下垂,成為一個欲笑還哭的模樣,眼中是沉沉的暮氣,眉宇舒展。一張玉雪一樣的臉卻能露出如此矛盾的表情來,彷彿是應該笑的日子裡勉強勾著唇也扮不出來個笑模樣,又彷彿死氣里匯聚了點生機卻因著生機淺薄怎麼也裝不出來個生機勃勃的態勢來。容齊看罷了,只覺得有口無言,無話可說,無話能說。
在錦覓成為了容樂之後,容齊便去派人調查過容樂的身世,自是知道容樂原是北臨宰相秦永的孫女。當時傅鳶便對容樂橫挑鼻子豎挑眼,甚至不惜用容齊的性命威脅著容樂引下天命之毒,當時的容齊更多的還是怨,怨傅鳶冷血無情,怨傅鳶明明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卻從未在傅鳶身上得到過一絲一毫的疼愛;而今更多的,便是覺得荒誕無稽,傅鳶在那樣的欺辱之下懷孕產子,還能有些許的溫和已是百般難得了,旁的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心中雜亂的思維是被唇上溫暖濕熱的觸感帶回來的,容齊可以感受到唇上的另一雙唇在以溫柔的狀態撫慰著,抬眼便可以看見假鳳誠摯溫和的眼。容齊抬手攬住了假鳳的肩膀,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往後退了些又抿唇勾著唇好像要再笑上一笑,卻只是牽強而已。
假鳳牽著容齊的手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渡了些內力給他,「容齊,我們回去吧。」
容齊眉眼低作一處,看起來還是神情恍惚,彷彿神魂已然超脫出來,神不附體的樣子。眼中霧沉沉瞧不見光亮,唇部緊密抿作一處,形成一條平直的線,低低的嗯了聲。
上陽宮。
容齊傻獃獃的坐在了原處,板著一張臉看不出來太大的感情波動,低著眼斂著眼皮掩去心中的感情波動。容齊好一會兒才被假鳳攙著躺回了床上,「假鳳,你回去吧,深更半夜的男女寡居,會影響你的聲譽的。」
假鳳閉了閉眼,指腹重重的壓在的容齊的眼尾處,揉了一下,「你不想我陪著你?」
容齊偏著頭躲避假鳳的視線,連看都不敢多看假鳳一眼。容齊心中複雜,已然是明白了為何傅鳶的態度,為何從傅鳶那處得不到一絲關於關心和情愛……
原是這樣的。
原是如此。
原是因著自己不過是娘親保受折辱的一個惡果罷了。
有著假鳳在身邊,哪怕她不言不語,僅是平淡的守在身邊,也是好的。容齊閉眼斂去心中的越發膨勃生長的慾念,「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月光氤氳之下,隱約可見容齊柔軟的皮膚,假鳳抬手捧著了容齊的臉,摸了一了。然後又並著雙指揉壓著容齊的太陽穴處,力度合宜的按摩著,邊揉邊道,「嗯,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去。」
容齊低低的「嗯」了聲,自覺自言的往裡頭挪了些,把被子掀開了一個角,卻沒有敢抬眼同假鳳有任何目光交流,「你躺上來,仔細受寒了。」
從容地把被角掀得更開了一點,假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進了被窩裡,又細細的掖好了。假鳳輕輕的往指尖渡了些內力將指腹韻熱了,輕重交替著按揉著,絲絲縷縷的內力慢慢的順著指腹渡進去,「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燭火惺忪之下,燈影綽綽,在床幃之事留下一點隱約明明滅滅的光影。容齊抬手掩住了燭火,投下一點溫柔的陰影來,從嗓眼裡低低的逸出的一聲清淺的「嗯」來。
從始至終,假鳳都維持著一種極其從容淡定的狀態,哪怕是看見了夢珠中傅鳶沉重的痛苦折辱也不過是蹙眉而已。假鳳獨身一人長成,對旁人的痛苦與歡樂都更多的旁觀者的姿態。哪怕是對容齊,這樣的狀態之下,假鳳也說不出來太多的柔軟話來安慰他,只是無聲無息陪伴而已。
思索了一會兒,假鳳低頭在容齊的眉心處吻了一下,「容齊,你莫要因為前塵往事來捆束自身,起碼在這樁事情里,你是沒有錯的。」假鳳說著把容齊往懷裡揉了一把,「睡吧。」
眼皮微顫,容齊閉眼往假鳳懷中靠了些,低眸下來全然是單純無害的模樣。眼尾一點點的紅意沁散開來,睫羽濕透了帶出點柔軟,閉眼之下投出一片鴉色的陰影。
呼吸漸漸綿長,趨於平穩,一呼一吸之下帶動著胸膛起伏。假鳳慢慢的掀開被角爬了下來,細細的掖好了被角,臨走又實在剋制不住的在容齊額頭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來,翩翩如振翅欲飛的蝴蝶,不帶□□而只是安撫,「容齊,好夢。」
臨走之前假鳳又燃了段檀香助眠,香灰微微掩住了些讓香料沒燃得那麼快。
魘獸也悄悄的邁著小蹄子,用腦袋頂開了上陽宮的大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小腦袋蹭蹭假鳳的手,伏在了容齊的床下。
眼中莫名有些酸澀了,假鳳揉揉眼低著身子在魘獸的小肚皮上隨意搓弄了幾下,什麼也沒說,合上門轉身離開了。
月光靜靜灑落,鋪在這深宮大院,假鳳長嘆了口氣一躍而起跳到了皇宮最高處的樓頂之上,危樓三千丈,手可摘星辰,應是此種風光。假鳳躺在樓頂之上看著月色,心中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下來,靜謐的月色之下隱約可以聽見細細的蟲鳴之聲,微風拂面,帶來冰冷的寒意,直往人骨頭縫裡鑽去。假鳳閉眼慢慢得打了個哆嗦,卻死活沒有回房間去。
與之相隔萬里,潤玉才布完星下值,布星台清冷孤寂,河風緩緩襲來吹得潤玉的衣袂翩飛,獵獵作響。長衫廣袖,被風一吹便往後漾去,勁瘦腰身顯露無疑。潤玉忽然覺得有些孤單,不過是幾年的功夫便已然是習慣了兩人朝夕相伴了,驟然間又變成獨身一人只覺得孤獨至極,連這布星台也比之以往空曠清冷了何止百倍。
「梓君。」仙凈永遠的看見了潤玉便迎了上來,一身重甲一裹倒是有幾分凰族的傲氣和風姿來,和以往風流恣意的模樣截然不同,「梓君這麼晚才下值回去記得喝完熱湯祛祛寒氣,仔細傷了身體,族長回來又要被叨叨了。」
潤玉低頭垂下眉眼,抬手接了仙凈遞過來的湯瓮,柔聲道,「多謝。」潤玉細細的打量了仙凈一眼,問道,「仙凈,你重甲在身可是要去軍營?天界最近都並無戰事,父帝都沒有如此警惕了。」潤玉只是這麼輕飄飄的帶了一句,旁的也沒有細講,點到為止。
「我倒是對天帝沒有多少忠誠,不過既然當了這赤玄戰神便要為手下的兵士負責。守不忘戰,將之任也;訓練有備,兵之事也。」仙凈沉聲道,也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淡淡的在陳述這樁事情。
旭鳳的戰甲是荼姚派人以玄重鐵心熔煉而成,又特意綴成了鳳羽的模樣,不可謂是不盡心了。仙凈的要更簡單些,也是以玄重鐵熔煉而成,綴成了尋常鎧甲的模樣,又因著仙凈不喜金色而特意添了無陰深石進去,增添了鎧甲中的火屬性能力和攻擊力,最終練成了一件通體玄色的鎧甲,心口處用從青凰那兒打劫而來的護玉玄心作成了護心鏡,站在那一處倒是比旭鳳看著更像戰神了不少。
潤玉笑了一聲,周身氣質沒有那麼冷清了,「天界有赤玄戰神,實乃天界之福。」
仙凈噎了一噎,弓身下來,謙敬道,「梓君這是折煞仙凈了。」
潤玉搖搖頭,也沒太過分強求仙凈,端著湯瓮同仙凈又道了謝,「仙凈軍務繁忙,我便不多留你了。待到事務都處理好了我定會備上一壺好酒,話盡恩仇。」
仙凈怔愣了一下,舉身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叩了個頭,「那就,仙凈拭目以待了。」
潤玉點點頭,伸手去仙凈攙起來,目送仙凈前去軍營。
一時便又重歸於安靜了,連潤玉足尖踩過路基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越往璇璣宮走去,倒是可以看見光亮了,宮外便有青凰施樹種下的千葉紫藤,藤下織了夜明珠,直直的從璇璣宮一路到布星台均是花葉繁茂,淺香四溢,加之夜明珠照耀更顯殊異。
「梓庾拜見上神。」來者穿了一件紅衣,乃是唇紅齒白的少年人模樣,正是丹朱無疑。只見他看見潤玉後手中結了法陣將原本的模樣幻了出來,濃眉微揚,一雙狐眼流盼生姿,極是嫵媚。
——正是那尾逃入蓬萊的九尾天狐,梓庾。
自上了九重天化為同丹朱一張臉的樣貌入住姻緣府,而今已是小半月,丹朱這賊子雖因著那幻出來的臭皮囊對此多有優待,卻也未曾卸下心機。還是借著荼靡草斷其一尾,激了丹朱體內的有蘇狐族之力,慘被天道降罪,丹朱疲憊不堪,只能拜託梓庾頂了自己的名頭坐鎮姻緣府,免得太微瞧出什麼異樣。一直忙著,也未有得空前來拜見這種聲明在外的久居暗林盡頭璇璣宮的應龍夜神。
「仙上不必多禮。」潤玉虛扶了一把,眼看梓庾並沒有起身的動作也沒有太過在意。梓庾原本就是慘被滅族之人,先前在蓬萊寄人籬下,後來也不過是換了個九重天繼續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罷了,常年寄人籬下之人確是會比尋常人更加禮數周全又敏感自製些,這一點潤玉不是不知。
璇璣宮一貫清冷些,此刻也是,風吹花落的聲音亦是清晰可聞,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梓庾怪不得在意這璇璣宮層層疊疊的花,站起身來退了幾步又一步一叩三步一拜的跪倒了潤玉身前,「梓庾代青丘族、純狐族、塗山族叩謝上神大恩,讓梓庾能夠親手為慘死的狐族報仇雪恨,待到雪恨之後梓庾哪怕永墜幽冥黃泉也會在在黃泉之中為上神祈福,祝願上神歲歲安康,福澤千秋。」梓庾跪著也是脊背筆直,風霜也壓不彎脊背的模樣。
潤玉怔愣了一下,弓身將梓庾攙了起來,臉上攢了個溫和的笑來,柔聲道,「九重天有一個梓庾,六界之大興許有千千萬萬個梓庾,寄人籬下等待著回歸狐族,若是自輕自賤不珍惜性命,又怎麼守護狐族?」
身子忽而一僵,梓庾只覺得渾身都在散著寒氣,彷彿一身皮毛都被極寒之水浸濕了一般寒氣入骨。過了好一會兒,梓庾才又抿嘴攢出個笑來,「多謝上神點撥,是梓庾短視了。」
潤玉微頷首,一言不發。
復又恭敬的行了禮告了辭,梓庾才又站起身來,結了幻陣將面容又幻為了丹朱的樣子,往姻緣府去了。
看著梓庾離開的背影,潤玉沒來由的長嘆了聲,也往玉衡殿去了。
月光隱逸在雲霧之下,低低的照射進來,溫柔的灑落在潤玉的臉上,潤玉的手無意識的摸著床上的空位,臉上露出一絲緬懷與眷戀。濕冷的空氣傳遞過來,潤玉低了眼掩去眼中的雜思,將被子掖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