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界走一場,不過短短几日便又回來了,彷彿已然忘卻紅塵往事,不過是一場簡短的旅行。青凰眉目微皺,斂眸低斂,臉上看不出來絲毫柔軟的笑意,少見的著了一件純黑的衫子,站在了天機盤的邊上,垂首看著天機盤底下的青山綠水,幾乎可以嗅見人間的煙火氣。
「青凰仙子。」緣機笑了聲,弓身行禮,聲音平緩,既不親熱又不冷淡。
「緣機仙子。」青凰淡淡道。
緣機原本和青凰也不太親熱,如今自人界回來以後也說不上來太會有多親熱,只能捏術給潤玉遞了消息,便也說不上什麼多大的話了。
青凰垂著眼微微一派板正冷肅之姿,見緣機無話了便也不太說話了,幾乎想起身立刻回到蓬萊去再不出世了,不太想留在天界了。
「青凰……」潤玉來的很快,看見青凰的臉便覺得心中鼓脹的思念都找到了宣洩口了,雙手環著青凰的肩膀呈現一個保護又禁錮的姿勢,聲音軟的彷彿要沁出水來,「我好想你。」
青凰低低的應了聲,什麼也沒說,只是默不作聲的往前走了一點,挪了一下,聲音淡淡的,「潤玉。」
默不作聲地握住了青凰的手想要帶她回到璇璣宮,卻猛然間發現她伸手掙了一下,身子僵硬的厲害。潤玉整個人也都僵硬了,轉過身去和青凰眼對著眼面對著面,「青凰,你怎麼了?」
「沒事,我們回去吧。」青凰勉強笑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自顧自回天樞殿去了,也不準備同潤玉過多交談了。
潤玉垂著首,心中有些茫然,完全不知是為何她為何驟然如此,扯扯青凰的衣角,「怎麼了?」
青凰冷笑了聲,聲音冷淡至極,「容齊是誰?」
平白的,潤玉生出來一種後頸被人抓住了錯覺,唇瓣囁嚅了幾下,垂著眼看著青凰,目光溫柔到有些怯懦了,濕漉漉地瞧著青凰,軟聲道,「青凰。」
青凰揉揉額角,只覺得頭疼得要命,怎麼總愛擺出一個柔軟的樣子眼巴巴的瞧著,欺負誰呢。青凰足尖一點輕輕往後退了幾步,偏著頭躲避著潤玉含情的眼,「燃血分魂陣,我該說你聰明還是愚蠢,潤玉,你總歸還是沒有聽我的話。」青凰一臉端肅板正,冷淡得要命,聲音里聽不出來一丁點軟和意味來,周身氣勢沉沉的一壓便是冷然間拒人千里之外。
「你知道了?」潤玉聲音低低的,底氣有些不足。青凰一向是對潤玉自傷行事無比的厭惡,極易為此而動怒,聽到了青凰的聲音更是心中顫抖了一下。
青凰一拂衣袖,笑得極冷,美眸一揚眼中數不清的冷淡戾氣,「容齊血脈極其強悍卻偏生又身染奇毒,我從前一直想不明白,如今才知道原來是你的緣故。潤玉,你究竟要我拿你怎麼辦。」
「青凰……」
白衣仙君蹙著眉頭,唇瓣也緊抿著,眼尾染著可憐的紅意,往前走了幾步攔腰抱著青凰,臉抵在頸側小心謹慎的輕輕蹭了兩下,「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守護你。」好像開了口,潤玉才覺得說起這些話來沒有那麼難堪到羞於啟齒了,「青凰,我也是男子,我總也是想要保護你的。更多的時候里,我也是無比希望你能多依賴我,多站在我身後由我來保護你的。」
倏然間青凰的身體便軟了下來,指尖點在了潤玉的唇角上,碾壓探磨,眸中的寒意減淡了不少,磨得潤玉的嘴角都染上了艷麗的紅意,惹眼的要命。青凰勾著唇似笑非笑,眼中戲謔的笑意暈散開來,「潤玉,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潤玉身子一僵,閉著眼睛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姿態來,「潤玉,任你處置。」
青凰眉毛一挑,眼中浮出一絲笑意,「誠懇認錯,死不悔改?潤玉,你當我還會受你騙?」目光沉沉,說到尾處是聲音陡然一冷,一掌拍碎了面前的石案,四平八穩的話語聽不見半點起伏,「潤玉,你從來沒有聽過我任何一句話,如此肆無忌憚不過是仗著我待你寬容。潤玉,我累了,我已然沒有那個心力同你算計來算計去了。」
空氣中冷寂肅然的氣息,冷厲得幾乎凝滯了,潤玉咽了咽唾沫,心思亂作一團,往前走了些探著身子環著青凰的腰肢輕輕的半搭著,臉頰靠了過去倚在青凰的肩膀之上,握住她的手搭在肩膀上將自己桎梏在了青凰的臂彎之中。「玉兒會乖會聽話的,青凰,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只要你還願意陪在我身邊,玉兒什麼懲罰都會乖乖接受。青凰,你抱一抱我,再親親我,好不好?」
聞此一言,青凰抬手在潤玉臉上大力揉了一把,潤玉年紀小皮膚嫩,直接被揉得臉上的皮膚泛出點紅意來,慢慢的暈開來。青凰眼也不眨,面色不改,捏著潤玉的下巴抬了起來,「任我處置?我怕你,受不住。」
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聽此一言潤玉臉上的紅暈都擴散到了脖頸處,清咳了聲,才道,「只要你不再生氣,潤玉任何懲罰都能承受住。」
青凰鬆開手來,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白衣清冷墨發如瀑,整個人都沉靜下來,一股子難解的歲月沉陷下來的氣息籠罩了全身。良久,青凰才微微仰首看著天際弦月,清冷的月光傾瀉下來,「大醉三生,如痴夢一場,猖狂一世,似黃沙一粟。」
聲音飄忽空靈,潤玉好像如今真正認識到,眼前這個仙者是會黏蹭在身邊「作惡多端」的未婚妻子,是蓬萊三百萬載的凰族族長,亦是見慣紅塵紛擾世間百態的仙者,更多是一旦冷麵冷心下來,便再也瞧不見一絲柔軟和惻隱的凰族族長,是以一己之力護佑蓬萊凰族三百萬載的隱世大能。而今模樣只會讓潤玉覺得她彷彿會飄然離去,再也不留一絲痕迹。
這場感情的博弈中,佔據掌控權的從來都是自己,但是會主動會退卻的,會生出放手離去心思的,卻是她。
這一點,潤玉心知肚明。
潤玉輕嘆了口氣,聽到了青凰清冷的聲音,「蜃珠,織幻造夢,且幻夢均是心中最為不堪最為膽怯之處,極易沉溺其中,若渡不過便是身死魂散,渡過便是明心志正歧途。一旦織幻開始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潤玉,若你真願意蜃珠中走上一場,你我二人便前塵往事,盡數勾消。」
指間愈發失力的手讓青凰回過神來,只見潤玉雙手都嵌進了青凰的指間,臉上的表情有些失態,瞧不出來一絲端方雅正的模樣,卻仍是百般的隱忍克制,聲音壓得四平八穩,「不可勾消,我不過是不願意讓你再生氣罷了,從沒有想過要與你前塵往事一筆勾銷。」話到末處呼吸微亂,語調不穩,倒是露了真心。
指間微動,青凰很快又掙脫開來,低垂著眼看不出來絲毫情緒,嗓眼溢出了淡淡的聲音,「假鳳一夕身死,容齊怕是會做下點傻事來,我先行一步回蓬萊取點東西將容齊的神魂提上來,你,自便吧。」
與之相反的,是潤玉。青凰態度越淡漠越冷靜,潤玉心中就越不安。青凰一向是個有雙重標準且會將雙重標準貫徹到底的一個仙者,同一樁事情落到不同的人身上,青凰她雖然在大是大非上不會模糊不會有變化,卻在行事上有諸多不同,在意的和無意的,態度可謂是天差地別。而潤玉,自與青凰相識便從未被她冷眼相待過,驟然發生變化自然是心中有大落差的,整個人都低落下來,輕輕的喚了聲青凰的名字,卻連喊聲都彷彿下一瞬就會消散了一般。
青凰嘆了口氣,自覺對著潤玉目前這個樣子不太能硬下心腸來,抬手幻出了一枚通體泛藍,拳頭大小的珠子來,素手一拂那珠子便悠然自得的飄到了潤玉面前,「這便是蜃珠,你想要用它織幻時便滴些精血渡些仙力過去,入夢之時幻夢便開始了。好了我乏了,先去休息。大殿下,小仙告退。」
眼看著青凰的背影消失在了天樞殿外,潤玉也不太顧得什麼君子端方克己復禮了,往前一走走了許遠,抬手環著青凰的肩膀,「青凰……」
青凰眼一挑,從眼角從略帶趣味的看了潤玉一眼,淡笑了聲,「大殿下,小仙告退。」舌下輕含了個術法化為流光消散在殿外。
潤玉目光灼灼地盯著半空中懸著的蜃珠,眼中光彩明明滅滅,只覺得心中落差更大,挫敗至極。
潤玉垂頭喪氣的回到了玉衡殿,掏空了一身靈力在璇璣宮外布下了厚厚的結界,臨了又覺得這個結界根本無法留下青凰,以內丹精元中的絲絲靈力牽成一絲游線圍在了天樞殿之外,一旦天樞殿之中有一絲絲的動靜潤玉都會感知到,才又劃破了掌心逼出精血滴在蜃珠之上,渡了些靈力,不出片刻便沉入了睡夢之中。
好像沉入了一塊輕輕飄飄的雲彩之中,四肢都飄忽著沁入了溫暖如春的環境之中,溫軟得好像天下最柔軟的氣息都團在了一處般,讓潤玉輕快的想要□□出聲來。
「娘親,哭什麼,自古凰族血脈最強者都是要嫁給鳳族當族母的,都是早已約定俗成好的東西。」青凰低著眼臉上露出一絲鬆軟的笑來,甚至還能抬手抓住了娘親的手,拍了一把,唇角一揚露出個軟糯的笑來。
潤玉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此處是青凰口中的成婚……
這是潤玉從未見過的青凰,嬌柔青澀,張口安慰自己的母親,卻眼眶都紅了,身側站在的應是青凰的娘親,看起來並不怎麼老,甚至可以說很是年輕,眉梢眼角處都是風情婉轉,眸中全是慈愛。
「彷彿昨日還是在為娘身後啼哭不已的襁褓嬰兒,今日卻就要出嫁了。」
青凰雙手抱著娘親的腰,笑了聲,「都大幾千年過去了,還昨日今日之說,娘親,你越發糊塗了。」話音未落便被娘親一巴掌拍在頭頂啊,青凰痛呼了聲,眼中淚光閃爍,可憐巴巴的看著娘親,「娘親!過分!我都要出嫁了你還在揍我!」
娘親眼睛一瞪,胸中怒火中燒,又一巴掌糊了上去,「別說你出嫁,你當娘了,為娘也還是會想揍你就揍你。」
潤玉抿唇咳了聲,沒憋住,笑出了聲來,一雙桃花眼絲絲縷縷的沁出笑意來,清透明秀,似星辰璀璨,又似隕落星河落入眼中,一點一點的盪出光亮,粲然一笑間便是晴光映雪,冰雪消融。唇一揚露出兩顆小小的尖牙,平添了些稚氣,眼神靈動如含星辰,更是舒朗俊逸,非比尋常。
青凰鼓著臉,像只小小的倉鼠,恨恨的瞪了娘親一眼,手上一挑便撒開手來,抱著手腕低低的哼了聲。
慢慢吞吞的,娘親從內丹精元處取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來遞給了青凰,「這對玉環乃是為娘與你爹成婚當日你爹送的,願如此環,朝夕相見;環環皆圜,歲歲成全。待你嫁過去便將這對玉環好好送給你夫君,由他好好收著,也是為娘對你日後的期許。」娘親抬手揉揉了青凰的臉,揉得青凰的臉都紅了,然後輕拍了一把,「好了,準備出發了。」
青凰輕擰了眉,勾唇笑了聲,糊了自己親娘一袖子的眼淚鼻涕,在娘親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捏術跳開來了。
一身艷紅的嫁妝,眉眼彎彎,未語人先笑,眸中溫軟,周身還是青澀未經開化的模樣,如今的青凰雖然面容T同如今比起來沒有太大的變化,卻青澀單純了許多,也更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來,著實讓潤玉移不開眼。
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喜轎便停在了梧桐樹邊,晚霞低垂在天邊,喜轎下亦是祥雲環繞,青凰頭戴喜帕足尖一點便飄然躍到了喜轎之上,身後長袍翩飛,隱約可見凰紋綉樣,栩栩如生,風華自立,蔚然若神人。
喜轎后九隻凰鳥化為真身送嫁成吉,九九孔雀緊隨其後,自成祥瑞之兆,從不周山腳一路送到了鳳族所居住的不死火山。
好似飲了老醋一般,酸意翻湧,澀意順著喉管的吞咽了滾入了心口,更是讓潤玉整個人都彷彿沁在了醋海之中一般酸澀難當。潤玉閉了閉眼,勉強壓下心中酸意和苦澀,緊隨在送嫁隊伍之後,往不周山而去。
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子嫁給別人,普天之下,怕也是唯有潤玉一人了。
不管再如何做心理建設說這場婚事並不會走完全程,潤玉還是覺得酸氣直衝天靈蓋而去,幾乎要維持不住面上的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