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寡(二)

望門寡(二)

一陣風颳了過來,燭光晃了晃,地上的兩條身影也跟著晃了晃,就如秋風裡的樹葉,有

些飄忽不定,兩人的呼吸聲沉沉,直僕僕的朝盧秀珍耳朵里灌了過來,讓她的心跟著沉了沉,那暗黃的一點燭光,晃晃的在眼前成了廟裡泥塑木雕上暗舊的金粉顏色。

「老崔家給了咱們兩條路子選,一是退銀子,畢竟山那頭的莊戶人家,攢點銀子不容易,肯定不會這樣大大方方的就給了咱們。」盧大根吧嗒吧嗒了下嘴,低頭看了看躺在那裡的盧秀珍:「她也是命苦,怎麼就攤著這樣的事情了。」

「你先別急著心疼你妹子,」盧大根婆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喘氣都有些不利落:「十五兩銀子,這是十五兩銀子啊!咱們才揣了兩個月哪,咋就要還回去了?你快說,還有個什麼法子?咱們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將這銀子給留下來。」

「老崔家說,只要秀珍願意過去守寡,那也成,銀子咱們就不用還回去了。」盧大根撓了撓腦袋,將臉轉了過去,不敢看躺在那裡的盧秀珍:「我心裡頭琢磨著,讓秀珍去守一輩子活寡,這也太難為她了。」

「哼,這是她的命!」盧大根婆娘惡狠狠的吼了一句,見盧大根沒有動靜,拍手拍腳的嚎了起來:「好哇,你這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要將那十五兩銀子退給老崔家去了?為了你這寶貝妹子,就不管咱們孩子的死活啦?你這妹子名聲已經壞了,請人說媒都嫁不出去了,更別說誰家還能給十五兩聘禮銀子!只怕是要我們倒貼人家才會鬆口哪!哎喲喲,我的命可真苦哇,嫁了個沒心沒肺的,滿門心思想著賠錢貨,倒將自己的親骨肉不當一回事,天老爺啊,這日子還要過下去么?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盧大根婆娘一邊大聲嚎著,一邊用腦袋去頂盧大根的肩膀,手腳並用,在他身上拍來打去:「我知道你嫌棄我們母子,明兒一早我就帶著大柱二柱回娘家去,你再找個喜歡的份過日子便是!」

「胡說八道些什麼呢?」盧大根有些惱怒,皺著眉頭將婆娘朝旁邊一扒拉:「我什麼時候說不管你們娘兒幾個了?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

「還能有什麼法子?要麼把聘禮銀子還給人家,要麼就讓這賠錢貨去守寡,你心疼她不就得虧了我們?」盧大根婆娘的眼睛睜得大了幾分,跟先前相比,已經不再是芝麻。

「我合計著,既然老崔家的大郎死了,那咱們是不是可以把秀珍嫁給寧謙之?他們兩個本來就互相喜歡,只不過是礙著秀珍已經有了婚約,這才沒能成事,現在大郎不在了,秀珍自然能再嫁了。」盧大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這也算是一樁好親事。」

「狗屁好親事。」盧大根婆娘斜眼看著自家漢子,鼻子裡頭嗤嗤的冒冷氣:「寧謙之家裡就一個寡母,怎麼能給他攢出十五兩銀子的媳婦本?我看他家能拿出十兩來都是頂天了。」

「十兩就十兩,總比讓秀珍去守一輩子活寡強。」盧大根點了點頭,似乎心意已決:「我這就去寧家走一轉。」

「哎哎哎!」盧大根婆娘又開始跳腳:「這中間可是差了五兩銀子哪!」

盧大根沒有理睬她,甩開手便走到了門外,盧大根婆娘癱了下來,一隻手拍著地面哎呀哎呀的喊了起來,但是盧大根似乎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腳步聲橐橐,一直朝外邊去了。

「你這個賠錢貨!」盧大根婆娘見男人不迴轉,猛的轉過身又朝盧秀珍撲了過來:「都是你弄出些這樣的事情來,都是你!」

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她身上,婆娘做慣了農活,下手十分有力,盧秀珍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被打斷一般,痛苦的□□了一句:「大嫂,你別這樣。」

「阿娘!」門邊有個小腦袋探了進來:「你別打姑姑了!姑姑很可憐的!」

盧大根婆娘停了手,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門邊,伸手去趕那個小傢伙:「二柱,你怎麼還沒睡覺呢?快睡覺去!」

二柱很是機靈,小小身影一低,就從盧大根婆娘胳肢窩下邊鑽了過去,蹭蹭蹭的奔到了盧秀珍身邊,伸出兩隻小手抱住她:「阿娘,不許你打姑姑,不許!」

盧大根婆娘盯著二柱看了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好,不打就不打!」可畢竟心有不甘,又朝盧秀珍躺著的那地方吐了一口唾沫:「賤貨,賠錢貨!」

「阿娘,姑姑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姑姑可好了。」小小的臉孔貼了過來,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喜歡姑姑,姑姑學了識字又來教我認字,姑姑是世上最好的姑姑!」

溫熱的氣息在她鼻翼之側,暖洋洋的一片,盧秀珍的心也暖和了起來,這小傢伙是她穿到這裡遇到的第一個好心人,他的聲音是那麼好聽,讓她全身忽然間又有了力氣。

二柱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他望著盧秀珍的時候,眼眶裡還有淚珠子在不停的滾動:「姑姑,你痛不痛?」

盧秀珍搖了搖頭:「不痛,有你在這裡,姑姑就不痛了。」

一隻小手輕輕的摸上了盧秀珍被打的地方,聲音依然是那般輕軟好聽:「姑姑,我幫你揉一揉就不會痛了。」

盧秀珍咬著牙點了點頭:「姑姑不痛,不痛。」

盧大根婆娘獃獃的站在門口看了屋子裡兩個人一眼,跺了跺腳,朝外邊跑了過去,等著她的身影消失不見,二柱這才湊了過來低聲說:「姑姑,寧哥哥不是好人,你以後別跟他學認字了。」

小傢伙說的是什麼話?盧秀珍呆了呆,重新打量了下跪在自己身邊的盧二柱。

約莫五六歲年紀,烏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靈活得很,可是這也太靈活了,竟然能揣測到男女之間的感情——小傢伙那句話,難道不是在提醒自己要跟那個窮書生劃清界限么?只是他的出發點跟他爹娘不同罷了。

盧秀珍努力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姑姑知道。」

盧二柱咧嘴笑了笑,大眼睛眨巴眨巴兩下:「姑姑,你知道就好。」

……這孩子是跟她位置角色交換了不是?怎麼說起話來好像老成得是她的長輩,盧秀珍有些驚愕,為什麼總覺得有些怪,她也說不出來為什麼。

昏暗的燭光照著屋子裡的兩個人,盧二柱在這晦暗的燈影下顯得像瓷器一般光潔,他在盧秀珍身邊坐了一陣子,忽然跳了起來:「姑姑,我塞給你的餅肯定給寧哥哥吃了吧?我剛剛聽到你肚子在咕嚕咕嚕的叫!」

盧秀珍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此時肚子又咕嚕嚕的響了起來。

本尊可真是傻,就連個小孩子都比她精明,盧秀珍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肚子,別說這會兒還真是又餓又渴。

「姑姑,我給你去找找,看還有沒有東西填肚子。」盧二柱察言觀色,小小的身子一溜煙的飛奔了出去,沒過多久,端了個破瓷碗過來,一隻手裡拿了半塊黑乎乎的餅,步子邁得小心翼翼,生怕那水從瓷碗里灑出來。

「姑姑,我只找到了這個。」盧二柱將瓷碗遞給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盧秀珍,又將那半塊餅往盧秀珍嘴裡塞,一邊嘀嘀咕咕:「我幫姑姑攢了兩天,也就只攢下那兩塊餅,家裡真的沒什麼東西吃了,這是我在雞窩邊上撿到的。」

雞窩,那一口已經被嚼爛的餅忽然就變了味道,盧秀珍張大了嘴,有一點點細碎的屑子掉了下來。

「姑姑,這肯定不是雞吃剩的,咱家的雞天黑時候就被關進窩棚里去了。」盧二柱小小的拳頭很體貼的拍著盧秀珍的背:「肯定是大黃從誰家叼過來扔在那裡的。」

大黃……盧秀珍絕不認為它會是一個人。

餅乾碎子掉了一地。

「姑姑,多多少少得吃點啊,你不吃東西就沒力氣哇。以前我阿娘不給你飯吃的時候,你撿來的東西也吃啊。」盧二柱仰頭看著盧秀珍,使勁兒勸她:「你以前又不是沒吃過大黃吃剩的東西。」

盧秀珍默默的端起破瓷碗喝了一口水,天哪,這姑娘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經常吃不上飯,飢不擇食的吃畜生叼來的東西!難怪她要逃跑,在這個家裡,她大概是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吧?

那個寧謙之或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可他肯定對她不錯,這才讓本尊起了跟他私奔的心思,否則她怎麼會半死不活的躺在這裡,接納了從千年之後奔過來的自己?

一滴眼淚從眼角低落,盧秀珍覺得自己的心無緣無故的痛了起來,好像有誰扯著她的腸子結成一團,每一次牽動,她就心痛。

「姑姑,你哭了?你別哭啊!」盧二柱慌了手腳:「我再幫你去找找看,還有沒有吃的。」

盧秀珍攥住了他的手:「二柱,別去了,姑姑不餓。」

這不是她的聲音,她喊二柱的聲音里還有一絲說不出的自然,盧秀珍打了個哆嗦,有幾分恐懼——本尊還沒有離開,還在這具軀體里?否則她怎麼會喊那個小傢伙這般親切,彷彿他真的就是自己的親侄子一樣。

她坐直了身子,才喘口氣的功夫,便覺得好一陣頭暈眼花,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現了一個人影,慢慢的清晰了幾分。

那是一個年輕姑娘,五官生得很是精緻,只是肌膚顏色難看,面如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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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當家之寡婦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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