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十九章 辭行
「她是你的親妹妹,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她有一塊和為父擁有的相似的玉佩,……」父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而薛子墨卻彷彿已經隔了一個世紀。
強行讓自己不去思考此事,與父親談完有關遠海運糧之事,在離去之前,薛子墨還是跟父親商量,希望此事暫時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就算桃子真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妹妹確鑿無疑,他也希望此事能夠有一段緩衝時間。
自己或許能夠更快地接受事實,可是桃子呢?桃子一個才十四歲的女孩子,她從小都是在那個獵戶家中長大,如今突然聽說自己是薛知縣的親生女兒,換做誰,都不是輕易能夠接受的。
更何況,桃子如今情竇初開,突然一天之內,從喜歡的公子,變成自己的親哥哥,她如何能夠在短時間內接受這樣的巨變呢?
院子的涼亭里,桃子手裡揣著一枚白色玉佩,正坐在那兒哭得稀里嘩啦,秋嬸忙完活出來,正好看見這個如今扎著一個馬尾的桃子哭得如此傷心,不由得心疼地上前摟住桃子的肩膀,坐在她身邊道:「桃子,怎麼了,自從你上午去給老爺公子送茶水回來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地,現在又哭得梨花帶雨,是老爺公子責罰你了?快跟秋嬸說說。」
桃子哭聲不大,如細雨綿綿,但淚水如止不住的泉水嘩嘩地順著白皙的臉頰往下流,秋嬸不忍心,掏出手帕為她拭去淚水,不住地安撫著。
「秋嬸,我沒法喜歡公子了……」桃子哽咽著說道。
秋嬸疑惑:「為啥,桃子怎麼就不能喜歡公子了呢?是公子凶你了嗎?」
「唔,公子沒有凶我……」桃子搖了搖頭。
「難道是老爺因為上午你打碎茶水的事責怪於你了?」
「也不是,是……是……嗚嗚」桃子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口,她怎麼都不願意相信,自己怎麼一天之間,就成了公子的親妹妹了,自己的父親不是獵戶嗎?
「桃子不哭了,那你跟秋嬸說說,到底是什麼事,能讓我們的桃子這麼傷心。」
「我上午去給老爺和公子端去茶水,無意間聽到……」桃子在秋嬸不斷地鼓勵下,一字一頓地將自己在書房外聽到的談話中關於自己是薛慎親生女兒的部分告知於秋嬸。
「秋嬸,你說老爺當年真的有一個未出世就下葬的孩子嗎?我真的是當年那個死而復生的孩子?」
「秋嬸我也不敢確定,當年確實有這麼一遭事,不過我當年是跟著公子的母親,老爺家中的事情,秋嬸也只是有些耳聞。若你當真是當年那個孩子,桃子你今後可就有福氣了,你應該開心才對啊。」秋嬸端詳了一下桃子手中的玉佩,接著寬慰著這個傻姑娘道。
桃子搖了搖頭:「我才不想要呢?我若是成了老爺的親生女兒,我……我以後就不能喜歡公子了……」
「怎麼就不能喜歡公子了,桃子成了公子的妹妹,公子也會更加疼愛你呀,你也可以依舊喜歡你的哥哥,不是很好嘛?你說說,為什麼就不能喜歡公子了。」秋嬸打趣道。
「哎呀,就是不能喜歡了,我說的不是那個喜歡。」桃子有些羞惱地道,「哎呀,秋嬸,你就會打趣我……」
被秋嬸這麼一安慰打趣,桃子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兩人一大一小,在亭子下逗笑著。
…………
回來的薛子墨,正好見到亭子里兩人打趣逗鬧的身影,薛子墨見桃子在秋嬸的照顧下,桃子暫時心情不錯,也就沒有立刻過去打招呼的心思。桃子一定是在門口聽到了什麼,才會吃驚之下打翻了茶水,桃子平日里做事小心謹慎,絕不是毛手毛腳之人。
對於這件事,他現在也想先靜下來好好思考一番。雖說父親說的幾點證據都證明了桃子有很大可能是自己的親妹妹,然而薛子墨作為經過後世教育的人,自然會保持更多的懷疑。
情節反轉如此巨大的事情,薛子墨難以不對此保持懷疑的態度。若是一個真正的宋朝人,薛子墨或許僅憑這幾點就信了,因為實在沒有太多的辦法再去驗證,開棺驗屍?這種對亡故之人大不敬的,遺臭三代的事情,薛子墨都不敢向父親提出來。
再者,養育桃子的父母都已經過世,時間又已經過去十幾年,在這個信息保存技術和偵探技術落後的年代,想要查清十幾年前的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回想父親所說的,桃子有一塊與他相似的玉佩,年幼時被養育他的父親在龍山撿到,而且年紀也不相上下,僅憑這些巧合,難以不讓人相信,桃子就是薛慎當年「難產而死」的女兒。
可是薛子墨卻不願意就如此輕易相信。
曾經薛子墨倒是在電視中看到過,因為難產假死,被誤以為已經逝去的家人下葬,最後在棺木中又復甦過來,誕下一子的離奇事情。這種事情難道恰巧發生在了桃子的身上?若果真如此,那當時是何人將她從棺木中救出來?既然桃子能活,並被人救了出來,為什麼獨獨其母親卻不能救起?
難道是當年其母自知誕下孩子后,擔心短時間內無人能夠救她們,便自斷生機,以血餵養孩子,讓孩子多堅持一段時間,恰巧遇到盜墓之人,救了墓中嬰兒?
若是如此,倒也說得通。但是還有一點更大的疑惑,那就是當年母子被薛慎認定已故下葬,在下葬期間,母子置於棺木之中,如此狹小的空間,如何能夠經得住長時間的生存?
薛子墨無法確認當時的棺木的密閉性,是否有透氣的地方,讓裡面的母子維持生存所需的空氣,假死如此長一段時間,卻又在下葬后才活過來並誕下孩子,實在是過於離奇。除非有一點可能,當年其母子二人並非難產假死,而是有人做了手腳,用藥讓其暈死過去一段時間,而後下葬后不久,藥效過後,才蘇醒過來。
薛子墨發揮了自己的大腦洞,極力地還原一個完整的可能,但腦洞畢竟是腦洞,無法當做事實真相。薛子墨如今非常希望能夠挖掘開當年的陵墓一探究竟,然而終究無法實行,只能作罷。
想要揭開這一謎底,確認桃子是否真是當年薛慎的親生女兒,自己的親妹妹,自己只能另尋他法了。他已經向父親請求暫時不要公布,給自己一段時間去調查當年的事情真相,若桃子真是自己的親妹妹,那麼自己今後一定疼愛自己的妹妹,也好讓桃子,讓自己接受現實。
書房內,薛子墨離去后,薛慎想了想,又叫了錢管事過來,吩咐了幾句:「老錢,你還記得當年夫人難產之事?」
「老爺說的,可是完顏夫人,當年完顏夫人難產暈死,當時大夫都已經驗證夫人已亡故,腹中胎兒也已經無救,為何今日老爺又提起這事?」錢管事摸了摸肚子說著。
「因為桃子和當年蘭可腹中孩子年紀相仿,且當年蘭可母子葬於龍山,而據桃子所說,她亦是被他的養父從龍山撿來。而且,至今身上還有一塊與我一般的玉佩。你是知道的,那玉佩是我給蘭可陪葬的物品,另一塊一直在我身上。」薛慎說完,微微嘆了口氣,「天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若有人與我說桃子不是我的閨女,我都不願相信。」
「老爺,玉佩你可仔細察看過,確實無誤?」
「確認無疑,兩枚玉佩同為京白玉所雕琢,上有王府獨有的標記,唯一不同的是,蘭可的那一塊乃是上凸下缺,我那一塊是上缺下凸,兩塊拼湊一起,猶如太極陰陽魚,合二為一。」
「我知此事太過巧合,但也無更多的證據證明,如今子墨他想親自查證當年之事,我日前公事繁忙,而當年之事,又是由你來操辦,你所知不比我少,若是子墨有所求,你可儘力協助與他,若是真能確認此事的真偽,也是好事。我知子墨如今已經傾心於桃子這個小姑娘,但是切不可讓他感情用事,我身為他的父親,自然不想做棒打鴛鴦之人,但是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毀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
薛子墨在房間里思索良久,決定先從當年接觸過的人著手了解,包括當年接生的穩婆,下葬的人,和桃子當年一家的街坊鄰里,若是有可能,薛子墨還要查訪當年即墨附近可能有的盜墓之人,孩子走失的人家等等。
薛子墨要將所有可能的線索人物通通查驗一遍,然後找出其中的線索,只是如此多年過去,這些線索都如大海撈針,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事情,甚至有可能無從查起。
正當薛子墨想要一條一條地將要做的事情寫好安排下去,小五卻來告知,鍾思淼來訪,正在大堂喝著茶水等著。
薛子墨放下筆墨,先去見了鍾思淼,也不知道他今日為何突然上門拜訪,暫且看看再說。
來到大堂,鍾思淼見到薛子墨,便道:「子墨你可真是宅啊,一個大男子,整日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難道躲在閨閣里學女子做女紅么?」
「你這話說的,前幾日不是城裡亂嗎,家父囑咐我在家中呆著,你今日就為這事而來?」薛子墨翻了個白眼道,這鐘思淼學得倒快,還知道什麼叫宅,若是在他曾經那個時代,妥妥的一個趕網路潮流的人,什麼awsl,yyds,xswl等一些網路流行語,一定能使用地毫無阻滯。
薛子墨自認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卻也自認無法跟上那個時代的網路潮流。待到他工作以後,已經快和網路流行脫鉤了,經常在朋友圈能夠看到某某梗求解,某某網路詞求釋義。薛子墨看到這些,只能默默感嘆,自己原來已經不再年輕。
「子墨,今日過來,可是來向你道別的,明日我便要動身回濟南府了,我的恩師日前已經來信催促,我因即墨只是多留了幾日,現在已經差不多完成,我也是時候啟程了。」
鍾思淼說完,喝了杯茶水,接著道:「這些日子,陪著你建墨漁坊,施救難民,親眼看到你在你的那個格物實驗室里所做的眾多神奇的實驗,我這趟回來,也算是收穫不淺了。」
「如今墨漁坊建設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想來再過不久便可以初步完工,到時若是真能捕獲大量海貨,定要送些到濟南來,讓我品嘗品嘗,到時我可不付你錢,畢竟這裡面可是有我家一份的。」鍾思淼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自家乃詩書世家,歷來是瞧不起商賈和匠人的,但是沒想到,卻是薛家家主親自上門遊說,薛子墨在旁列舉諸多好處,才說服了自家的長輩,說起這事就有些好笑。
當時鐘家人覺得自古以來讀書人才是最崇高的職業,商賈是充滿銅臭味的代表,匠人只是懂一些奇m淫技巧,上不得檯面,鍾家長輩自然不會同意自降身份去做一些商賈和匠人所做的事情。但是當時薛慎都已經降下知縣的身份親自上門遊說,薛子墨適時地舉出一大堆好處,如濟世救民,匡扶社稷,傳播仁愛等等一些大帽子扣下來后,鍾家的長輩便不得不下得台階,答應了下來。
當時薛子墨的原話是:讀書人的理想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可以拯救蒼生,教化萬民,傳播儒家的仁愛思想?如今即墨百姓在亂世中忍飢挨餓,我們可以幫助他們獲取更多的食物,使他們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這不是濟世救民,傳播仁愛,教化百姓的最好時機嗎?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可以澤被蒼生的事,難道還不能大膽地去做嗎?……
總之,當時薛子墨的一大堆好處和大帽子扣下來,鍾家的長輩不接都不行了,若是不接,就會被旁人認為讀書人偽君子,只為面子,卻不要裡子。
要知道,在這之前,自己也曾和父親說過此事,只是當時被父親狠狠地教育了一通,責備自己多年來的學問都餵了狗了,竟然將自己和商賈、工匠一類人等同相看,想要行商賈工匠之事。
「子墨,你知道我這次回鄉,最大的收穫為何?」
薛子墨搖了搖頭,他哪裡知道鍾思淼的收穫是什麼,難道是找到了一個意中人,薛子墨只能想到這個了,終身大事的事情,難道不是大收穫嗎?
「我覺得我最大的收穫,就是重新認識了你。」鍾思淼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薛子墨,彷彿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薛子墨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道:「你可別這麼看我,你知道嗎?我對男的不感興趣,我們沒有可能。」
鍾思淼聽后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你覺得我能喜歡上你嗎?我要喜歡,也該喜歡你家桃子,哎,怎麼今日桃子姑娘沒有黏在你身邊呢?平日里可是見她與你形影不離啊。」
「……她,她有事,不過你若真喜歡桃子……今後,不是沒有可能。」薛子墨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鍾思淼似是看出他的疑慮,道:「可是桃子出了什麼事?」
薛子墨想了想,覺得這件事說一說,倒也無大礙,或許人家還可以出出主意:「家父說,桃子很可能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具體情況就是……」
聽完薛子墨的一些描述,鍾思淼了解了個大概,也知曉了薛子墨擔憂的事情,道:「若是沒有其他明確的證據能夠確認桃子非你親妹妹,那僅憑這三點,桃子恐怕也只能當你的妹妹了。兄弟,你還是放棄桃子吧,你的希望不大,哈哈。」
「你幸災樂禍是吧,我告訴你,就算她的的確確是我的親妹妹,那你也休想娶我家桃子。」
看著薛子墨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鍾思淼就覺得這事兒沒啥大不了,他倒是不擔心薛子墨生氣,反而不希望薛子墨因為這件事而感情陷入其中。
鍾思淼通過這段時間和薛子墨的相處,越發地覺著薛子墨的與眾不同,他不拘泥於這個時代的禮數教條,擁有一顆豁達的心,與他相處,不會令人感到不適,反而如沐春風一般輕鬆自在。薛子墨看似對古之聖賢之書研讀不多,但有時候的一些行事道理,卻又符合儒家的君子之風,他不會背誦古書經卷,卻能夠對其中一些典故略知一二,他不愛詩文歌賦,卻唯獨對格物這等被世人認為奇m淫技巧的小道眷愛不已。
鍾思淼對這位時隔三年後重新短暫相聚的友人,彷彿重新認識了一番,面對薛子墨諸多的奇思妙想,以及在實驗室里實現的諸多光怪陸離的實驗,這些世人眼中新奇的事物,讓鍾思淼愈發地對這位友人好奇起來。
雖然鍾思淼作為堅定的儒家學子,一度認為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大道,但也不可否認,他有些佩服這位好友,甚至開玩笑地稱呼薛子墨是當代的墨家傳人。
鍾思淼還未到要為儒家衛道的地步,而且薛子墨也並非真正的墨家傳人,只是喜歡一些格物而已。而且薛子墨用它的格物知識,造福這即墨百姓,而鍾思淼也不覺得自己比好友要差,他這次回去濟南府,也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來證明儒家才是真正能夠讓這個世間變得更美好的大道。
什麼大道小道,薛子墨未曾在意,也未曾想過要證明格物才是改變這個社會的最好工具。薛子墨只是想通過自己的辦法,讓自己在這個時代生活得好一些,讓自己周圍的人生活得好一些,畢竟天天看著周圍的人餓死、慘死,也不是一件舒心的事,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是會讓自己感受到一些快樂的。至於想要靠著自己曾經的知識,就一頭熱血地想要來改變這個時代,目前還未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想法,或許只有薛子墨受到了致命的威脅,才會不得已奮起反抗。畢竟起義革命這種拿命賭博的事情,薛子墨只是一個後世普通打工人,而不是一個渴望戰爭的狂m熱份子。
鍾思淼此番離別,不知何時能夠再見。只是此時鐘思淼回濟南,路上必定艱難險阻,趙開山帶領的義軍在去往濟南府路上一代活躍,戰亂不斷。薛子墨沒能勸住鍾思淼,鍾思淼認為這些義軍看似聲勢浩大,卻無法長久。自己一個漢人,這些義軍既然打著抗金復宋的口號,應該不會過多為難自己。
既然鍾思淼決心已定,薛子墨也不做多勸,只好祝願他此去一路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