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二十章 救人
鍾思淼的突然辭行,在薛子墨的意料之外,如今趙開山率領的起義軍正鬧得轟轟烈烈,在密州至益都府一帶,義軍與女真人打得不可開交。
而此時鐘思淼的離去,路上危機重重,薛子墨真心想不通,鍾思淼為何在此時突然離去。鍾思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要冒著遇上亂軍被擒甚至被殺的風險,毅然獨自一人踏上了返回濟南的行程。
薛子墨除了不解之餘,更多的是對鍾思淼的膽略的敬佩。換做是此時的薛子墨,斷然不敢輕易踏離即墨半步,寧願整天呆在家裡,也不願去面對戰爭的危險。
以身犯險這種事,薛子墨輕易不會嘗試,他自小對危險有一種警覺,趨利避害是他小心翼翼生活至今的立身之本。當然,要說上次薛子墨能夠站出來與扎古朵對峙,實屬薛子墨當時對桃子的一種強烈的庇護之心,對於保護親人,薛子墨向來無懼危險。
薛子墨勸說無果,第二日親自送行至西城門口,離去之前,薛子墨囑咐,若是遇到那些義軍之人,可以找一個叫陸蒔的人,到時告訴陸蒔,就說自己是薛子墨的朋友,興許能夠免於一難。鍾思淼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記下了,然後麾鞭縱馬,揚塵而去。
送走了鍾思淼,陸蒔也不知道是否已經回到了趙開山的身邊。
稍稍合計了下最近的一些事情,薛子墨發現事情還真不少,興建墨漁坊的一堆事情幸好已經交由父親來處理,然而剛剛誇下遠海運糧的海口,自己又要忙活於前期準備工作。指南針好處理,磁石也不難獲取,若是有一塊琉璃,自己還能夠給它加裝一塊蓋子,和曾經使用的指南針就差別不大了。然而薛子墨最希望的是有玻璃,自己能夠燒制玻璃,玻璃如今用處廣泛,無論是製作望遠鏡,還是用於實驗室做實驗的試管、杯子、容器,都離不開玻璃。之前薛子墨用於做實驗的,都是拿瓷器做替代。
其實薛子墨此前就已經想要安排燒制實驗了,當薛子墨在窯工那定製了一套實驗用的陶瓷器具之後,便有意識地想要儘早燒制出一套玻璃實驗器具來。
薛子墨沒有燒制無色玻璃的詳細配方,但是畢竟上學那會對玻璃的基本構成還是有了解的,知道了核心原料,加以其他輔助材料,高溫燒制,就有可能燒制出玻璃。
原本想要將燒制玻璃之事留待日後再做計較,現今卻不得不提前規劃起來了。想到此處,薛子墨決定先去縣衙找父親商議,將此事日程給先定下來。
…………
薛慎正在衙門裡聽著墨漁坊興建進度的回報,如今墨漁坊經過半個月左右的興建,如今主要的坊市架構已經有了,還按照薛子墨的要求,將坊市中的道路統一為能通過四架并行的馬車,大約為六米。如此寬的道路,一般只有城中的主路才會如此修建,而且還是不小的大城。
面對眾人的疑義,薛子墨曾道:「在我的構想中,墨漁坊是未來的海鮮之都,到時將會有大量的客商來墨漁坊採購各式各樣的海鮮,遍銷九州。墨漁坊,海鮮之都,將成為即墨的一個代名詞……」
當時在場的大夥對於薛子墨的海鮮一詞頗為不解,平日里人們稱呼海鮮為海錯,海鮮一詞此時的人們還未曾有聽說過。直到後來墨漁坊一朝揚名,海鮮的鮮美味道被世人所追捧,人們才對薛子墨的海鮮之名,有了深刻的認同。
「大人,墨漁坊造船的幾位船匠,似乎對船體的構造樣式無法統一意見,他們的說法各執一詞,如今前期的輪船建造,陷入停滯。」前來彙報情況的差役說道。
薛慎聽完,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些船匠都是出身於給普通百姓造的小船,他們都是第一次接觸造如此巨大的海船,一時間沒有經驗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如今上哪給他們找專業人士去呢?
這時薛子墨正好經過人通報進來,薛慎見到自己的兒子,不由得有些期待起來。這段日子以來,薛子墨帶給薛慎的驚喜不斷,總能給出常人無法想出的計策,他的到來,不由地增加了薛慎的信心。
「墨兒,你今日怎麼來這了,可是有什麼事?」薛慎揮手讓差役退下,關上門和薛子墨道。
「父親,我今日過來,確實有一件事想和父親商議。昨日不是說過遠海運糧一事?我需要製作幾樣儀器,需要用到一樣材料,而這材料現今無法買到,但可以想辦法將其燒制出來。」
「燒制?你說的是何材料?」薛慎一愣道。
「我稱呼它為玻璃,世人也稱為琉璃。」薛子墨道。
薛慎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臉驚疑地道:「琉璃?你說你可以燒制琉璃?此乃西域秘法,你何時懂得燒制琉璃之法?」
薛慎真的是被自己這個兒子震驚到了,西域流傳過來的琉璃價值連城,堪稱比黃金還要貴重之物,而琉璃又是珍稀且易碎製品,更是抬高了它的身價。琉璃一般只流傳於上層王公貴族之間,普通百姓,想要見之一面都不容易。
如今薛子墨開口閉口就要親自燒制琉璃,怎麼能夠不震驚到薛慎呢?
「先不論你何時如何得到琉璃的燒制之法,為父且問你,你有幾成把握能夠燒制出琉璃?」
「十成,只不過需要多試驗幾次,就一定能成。我今日前來,就是希望父親能給我找一處僻遠保密之處,且此地最好有足夠多的石英礦、長石、石灰石等物,方便就地取材。」薛子墨道。
「就這些原料,就可以煉製出琉璃?還有長石,又為何物?」
「父親,這些只是我所知的一些原料,至於其他佐料,我需要通過多次試驗,才能夠得知。」
薛慎默認了薛子墨的說法,並沒有再詳細追問下去,對於自己兒子,沒必要疑神疑鬼,就算這是自己兒子的一些小秘密,只要子墨還是自己的兒子,薛慎都不會在意。
答應了薛子墨的請求,儘快並安排人手尋找適合用於建造燒制玻璃的地方。薛子墨接著道:「父親,海上運糧一事,我雖然當時與陸蒔隨口一說,但是他突然間不辭而別,恐怕已經回去將此事報知趙開山了,此事如今想來,是我欠考慮了,我應該先請示父親,請父親責罰。如今的境況,若是到時趙開山親自前來談議此事,我們似乎難以拒絕。」
「無妨,今日你能親自認識到自己的不足,為父很高興,你畢竟還年輕,偶有考慮不周之處,也實屬常情,為父又怎會怪你呢?」薛慎聽完,莞爾一笑道。他真的很高興,自己的兒子偶有些聰明才智,卻依舊能夠反省自身,不驕不躁,如此品性,才是日後能成大事的人。
「今日暫不談論運糧之事,現下有一事困擾你為父我,墨漁坊興建事情緊急,然而如今墨漁坊負責造船的幾個船匠,卻對海船建造的設計上有了爭議,這些船匠都不是造大海船出身,讓他們短時間內設計一艘可靠穩固的大海船,確實為難了他們。他們按照現有的方案,建造了一半,卻不想由於船身過大,船骨不穩,垮塌了,墨兒可有什麼辦法解決此事?」
薛子墨聽后,笑著道:「父親,可還記得我昨日說過,我認識一位船匠,他能夠建造海上艦船,只是這位老船匠有些難請,父親若是能夠親自上門拜訪,說不定能成。」
「哦,此話當真,那墨兒速速帶為父前去。為父倒要看看,我這張老臉,能不能請得起這位神秘的船匠。」薛慎一聽,頓時迫不及待地道。
…………
「……大人,以上就是那薛子墨所說,他說只要大人有信心守住那日照港,他就有辦法幫助大人從宋人那裡運來糧食。他說了,輪船之事他會解決,遠海航行他也有辦法成功,我們只需要出人,到時乘船前往宋朝,向宋人求來糧草,以備長遠作戰。」陸蒔對著房間里的幾人說道。
其中一個濃眉大眼,長相粗狂的人看了一眼坐在他左手邊的謀士說道:「王倫,可有什麼想法,這薛家小兒說的計策,可有幾分可信度?」
名叫王倫的白衣謀士搖了搖一把羽扇,道:「這薛子墨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我們這段時日以來,一直急缺糧草,因此逼得我們不得不連番攻城,為的就是能夠搶到更多的糧草,維持如今日益壯大的隊伍。若我們一旦某一次作戰失敗,斷糧幾日,到時必定不戰自敗。糧草一直以來是我軍的致命弱點,但我們也無力徹底解決,憑我軍的實力,無法長期駐守住一城一池,以圖慢慢發展。若不快速攻佔更多城池,聚集更多的義軍,以最短的時間將金人趕出山東,我們就無法停下前進的腳步。女真大軍一旦合圍上來,到時我們便如瓮中之鱉,只能任女真人慢慢打殺了。」
「這薛子墨讓我們守住日照縣,卻又不告訴我們如何去守,我們之前的戰略目的是經益都府直搗濟南府黃龍,然後據守濟南府,向周圍州縣進攻。哪怕不成功,我們亦可以退守濟南、臨淄等地山林,繼續與女真人作戰,方能保證不會徹底潰敗。待日後宋朝大軍北伐,再次起兵抗金,方能有一絲成功之機。」
王倫搖了搖頭,雖然糧草的誘惑很大,但是掉頭返回莒州,卻更容易成為瓮中之鱉,他不是很贊成。至於在密州,薛子墨那邊定然不會同意,距離即墨太近,薛子墨只答應運糧而不同意結盟,便是要在明面上劃清界限。若是在密州運糧,金人一旦發現,必然會牽連到即墨,這不是薛子墨他們能夠同意的。
見王倫反對,陸蒔頓時有些急了,忙道:「趙大人,我們……」
趙開山抬手阻止了陸蒔的勸諫,下決定道:「此事再議,如今我們新占益都府,城外有一千多的女真騎兵,還是以解決目前的問題為緊,這一支千人部隊不除,我大軍行軍都成了困難。」
其餘幾人也都點頭同意,商議便到此結束,眾人紛紛散去。
待其餘人都離去,趙開山才對陸蒔道:「小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好不容易帶回一個好消息,但這條路,並不簡單,廣積糧,緩稱王,那必須得敵軍無法對我們構成致命威脅才行,如今我們的大軍雖然氣勢如虹,一路凱歌,但是並非沒有隱患。你沒有帶軍打仗經驗不懂。從一開始的幾千人,發展到如今的幾十萬大軍,裡面什麼樣的人都有,個個小頭目之間意見各異。我雖作為名義上的大頭領,但是短時間內,我難以服眾,將大軍做到如臂指使。之前房間中在場的人,具是個個派別的代表人,他們心思各異,我若無法拿出令眾人信服的決策,他們是絕不會輕易同意的,到時只會鬧得大軍一夜之間分崩離析,不攻自破了……」
陸蒔聽完,無奈地點了點頭,隨後又道:「大人,我還有一些話,是薛子墨讓我單獨告訴你的。」
「哦,什麼話?」趙開山有些好奇地道。
「薛子墨讓我告訴你,若是覺得事不可為,一定要保留生力軍,將值得守護的人,盡量聚集起來,他日可秘密走脫,若是趙大人想要去宋朝,他薛子墨也可盡量將我們送走,若是趙大人你想要繼續與金人作戰,他也可以收留我們。」陸蒔道。
「就這些?」
「就這些!」
房間里,兩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趙開山雖然長相粗狂,為人心思卻足夠細膩。
離去的人中,其中一個有著兩撇鬍子的漢子對著王倫說道:「王軍師,你說張大統領到底會如何決定,我們之前的計劃,還做數嗎?」
「無論張大統領如何決定,我們只要執行就是了。張大統領一路以來帶領我們攻城略地,各位都是看在眼裡的,難道還信不過大統領的決策嗎?」王倫目視前方道。
「話雖如此,我們自然是對大統領信服的,只不過畢竟關係到大家未來的前途,不可不慎重嘛,對吧大家。」
「對,事關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眾人紛紛議論不休,都表現出了各自的擔憂。站在一邊的王倫冷眼看著這些穿著一身破爛盔甲的人,彷彿看穿了他們似的。
…………
即墨,前汀巷一棟古宅前,薛子墨帶著薛慎幾人到來。薛子墨對著房門敲了敲,不一會兒,就有一個清脆的童稚聲響起,薛子墨報上自己的姓名后,門內的聲音彷彿驚喜地叫了一聲,便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往門口而來。
打開門后,正是盛船匠的孫子盛舟九。盛舟九探頭探腦地左顧右看,卻沒有看見那個粉衣小姐姐,頓時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繼而又對薛子墨道:「子墨大哥,你們來我家有什麼事嗎?他們是誰?」
薛子墨笑了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道:「舟九,我旁邊這位是我的父親,身後是幾個隨從,我父親有事想要求助你爺爺,幫哥哥通報一聲好嗎?」
盛舟九乖巧地「哦」了一聲,小跑著進了屋。很快,一位頭髮半白的老人便出了屋,遠遠就拱手道:「知縣大人到訪,有失遠迎,老朽盛搏濤,知縣大人請到寒舍一坐。」
薛子墨等人在盛船匠的邀請下,在客廳坐了下來,薛慎開門見山道:「盛船匠,您好,薛某聽犬子說您有一身造船本領,在即墨難有人出你左右,如今在下有一難題困擾著,需要求助於盛船匠,望盛船匠不吝相助。」
薛慎說得懇切,對於盛搏濤這種有才能的人,薛慎從來都是禮賢下士,因此在即墨,才會有許多人追隨於他,即墨也能夠被治理得井井有條。
盛搏濤喝了一口茶,道:「知縣大人,過譽了,老朽這一身本事,若是能夠稍稍幫上知縣大人的忙,那也是老朽的榮幸,只怕是老朽年事已高,有心無力啊。」
薛子墨在一旁聽了,並不插話,心中卻道:老狐狸,這話說得進退有據,看來今日想要說服他出山,父親得下點功夫了。
「老人家何必自謙,若是您都無法解薛某的難題,恐怕在即墨,更是無人能解了。還望老人家務必試上一試,即使不成,薛某也必承你一份人情。」
「知縣大人言重了,老朽有一事想請教知縣大人。」
「請講。」薛慎見老人沒有拒絕,反而想問自己,頗感好奇。
「薛大人可有想過,殺金人,復我宋朝江山?」此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是一愣,沒有人想到一老人家,出口便是抗金的大事。倒不是被殺金人嚇住了,而是驚訝於一普通老人,卻能說出如此忠義愛國之話。
唯有薛子墨,對此話並不驚訝,畢竟他上次來的時候,已經從老人的談話中,知曉了其中的含義。只不過當時薛子墨也並未說破,他當時也無法決定此等大事,只好假裝似懂非懂而已。
老人見眾人露出的神情,並不意外,也不催促,而是默默地等待著回復。
沉默良久,薛慎才操著一口低沉的嗓音道:「從薛某的父親開始,薛某出生不久,山東便已經淪陷在金人的鐵蹄之下。薛某見證了太多的漢人慘死於金人的彎刀之下,然而我們漢人羸弱,軍隊無力奮戰,家園在金人的鐵蹄下支離破碎,百姓流離失所,慘遭屈辱。薛某自繼任父親的知縣之職,日夜操勞於公務,務求守護即墨百姓的安危。沂州天災,百姓遁走他鄉,如今即墨難民不下一萬,城中糧食幾乎殆盡。薛某集眾人之力,想出靠海捕食以解缺糧之計,故興建墨漁坊,造大船出海捕食。今日薛某無計可施,親自上門求助,為的是這即墨全城百姓的安危……殺金人,不難,殺一千金人,也就是多死十倍的漢人而已,而今我要救十倍二十倍的即墨百姓,這些都是我們同族之人,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慘死、餓死,若殺一金人,能救十個漢人,薛某願為先鋒,與金人不死不休……」
薛慎的一席話說得聲淚俱下,感人肺腑,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戚戚然。連薛子墨都被薛慎的演講感動得鼻子酸酸,而其本人更是在最後掩面而泣,用薛子墨的話來說,就是「影帝在世」啊。唯有立在薛慎背後的曹雪松,卻聽了目光炯炯有神,氣勢昂揚,彷彿一桿鋒芒畢露的長槍。
「知縣大人,老朽明白了,老朽今日答應你,為你造船……」盛搏濤若有所感地道。
「定不負老船匠的期待,金人,遲早是要殺的……」
之後的在場之人,便隨意聊了些家常,無論薛慎是否真的有心起兵抗金,盛搏濤都決定幫助薛慎造船,曾經他只想殺金人報仇,今日聽了薛慎的經歷,才明白,救人比殺人更難,而盛搏濤,就是要和薛慎,一起去救一救這一城的即墨百姓。若有幸,日後大可以救一救這天下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