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真假
巧雲抿了抿唇,視線落在那斗笠上面。
「我給你的那顆葯,你帶了嗎?」
巧雲指了指自己的衣袖,臉色鄭重,顯然一直隨身攜帶。
「如果你沒有得到我的消息,就好好活著等我。如果我死了,你就吞下這顆葯,我們地下見。」
巧雲痴痴的看著趙溧陽,看她麻利的穿衣,看她利落的挽起長發,看她乾脆的分了行李。
她安排好了一切,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巧雲心裡很亂,完全沒有了主意。
她沉默的看著趙溧陽忙前忙后,想著馬上又要跟趙溧陽分開,想到那兇險萬分的未來,更是心亂如麻。
趙溧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臉色是難得一見的沉重,她本想說幾句開心的話,可此情此景,肅穆悲壯,兩個人倒更像是要生死決別一般。
趙溧陽深吸一口氣來,勉強擠出一抹笑,「巧雲,你放心,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巧雲張嘴,用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勉強說了一個囫圇不清的「好」字。
「我走了。」趙溧陽背著行李,轉身而去。
她走得很快。
巧雲一直痴痴的望著她的背影,心裡隱約在期待著什麼,可趙溧陽卻一直沒有回頭。
她的背影看上去那麼孤單,那麼悲絕。
彷彿前面刀山火海,阿鼻地獄,她便無畏的去了。
巧雲出了門便租了一輛馬車,她帶著不多的行李,只讓車夫往城門方向趕路。
馬車走得不快也不慢,就在城裡面這麼晃蕩著。
巧雲一路都在想著,怎麼才能給公主殿下爭取更多的時間呢?
她從來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情,捅謝三一刀,已是她遇到過最驚險的事情。
巧雲這樣想著,隨後眼睛一亮,令車夫某處鬧市停留了片刻,不多時巧雲走走逛逛,終於在市場上看到一個頭上插著一根稻草賣身葬父的姑娘。
那姑娘身形與趙溧陽很像,巧雲毫不猶豫,給了五兩銀子便將那姑娘帶走。
回到馬車上,巧雲便讓那姑娘換上了趙溧陽的衣衫和斗笠。
她看著那姑娘斗笠之下酷似公主殿下的身形,很是滿意的笑了。
馬車繼續往前。
直到快要走到城門,車夫慢悠悠的停下,輕輕敲了一下馬車門,對巧雲說道:「姑娘,城門戒嚴,出城需要出示證明。」
巧雲遲疑了片刻,答道:「你回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了。」
車夫應了一聲,便收拾東西離開了。
巧雲便出了車廂,將竹帽戴上,佯裝車夫樣子往城門方向趕去。
就在巧雲快要接近城門的時候,只見後面傳來一陣騷動。
巧雲回頭一看,只見一小支精兵人馬飛速而來,驚得兩側人群紛紛躲避,發出驚呼之聲。
而領頭之人,可不正是趙貞如?
不知為何,此刻巧雲臉上竟鬼使神差的一般流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來。
她連忙轉頭,手中長鞭高高揚起,抽打在馬兒屁股上。
馬兒吃痛受驚,飛速往前奔去。
巧雲的馬飛快,如離弦之箭一般瞬間衝出了城門,士兵們甚至來不及阻攔,隨後便看見另一支精銳部隊追了上去,濺起一地泥水。
有個眼尖的城門士兵指著飛速而過的那支隊伍之中的人:「哎,那不是張將軍嗎?」
守城門的將領只認出了張直,他狠狠拍了一下說話士兵的腦袋,大咧咧道:「少廢話,大人們有要事,咱們還不快去追?!人是從這裡跑的,小心張將軍回頭找我們算賬!」
話畢,那將領吩咐了幾人留在原地,又選了幾個機靈的翻身上馬,朝著趙貞如的方向追去。
巧雲再也不回頭看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狠絕,手中馬鞭飛揚,「啪啪啪」乾脆利落的狠狠抽打在馬兒屁股上,一下又一下,彷彿永不停止。
馬車顛簸,在山道上左右晃動,馬車彷彿要散架了一般,可偏偏馬車軲轆不停,持續負重前行,發出「吱呀吱呀」不堪重負的聲音。
巧雲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
哪怕一分一秒,說不定公主便能逃出汴京。
風呼哧呼哧的打在巧雲的臉上,巧雲的神情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絕望,她眼底里全是瘋狂的笑意,手中不停,繼續往前跑去。
張直等人見此,坐在馬背上試圖拉弓搭箭,將箭頭對準了駕車的巧雲。
箭還未出鞘,便被趙貞如罵了個狗血淋頭,「張直你這老東西,你家裡的十八房妻妾是不是不想要了?你要是不想要了,就動她們一個手指頭試試,我保證讓你的十八房妻妾全都下去陪你!!」
張直為自己辯解道:「陛下,臣有信心能夠將馬車停下,且不傷她們分毫!」
趙貞如略一遲疑:「敢傷她們,後果你知道!」
「陛下放心,臣若是傷了他們一根毫毛,您便取下臣的腦袋,臣絕對毫無怨言。」
趙貞如猶豫片刻,看著趙溧陽越來越遠的背影,終於道:「動手!」
張直拉弓搭箭,策馬奔騰,拿出戰場上殺敵的本領,將箭再次對準了巧雲。
手指微微鬆開,那道箭光如光如電,「咻」的一聲,朝著那輛馬車而去。
——叮。
一聲顫巍巍的聲音,長箭剛好從巧雲臉頰旁側身而過。
巧雲受了驚,身子下意識的一偏,隨後整個人尖叫一聲,便被馬車狠狠的甩了出去落在山道上。
很快有人飛奔而上,擒住瘋狂的馬兒,那人是個練家子,孔武有力,以雙手擒住馬頭。
那馬兒撒潑跑了數十米距離后,一聲長嘶,終於在一片泥土飛濺之中安穩停了下來。
巧雲很快被人擒住雙臂架了過來,她連聲對馬車裡的人喊道:「姑娘,快跑!!」
趙貞如翻身下馬,冷笑一聲,「跑?還想跑去哪裡?」
說罷他長劍一挑,挑開車簾,這才看見裡面坐著趙溧陽。
趙溧陽戴著斗笠,看起來受了驚嚇,抓著馬車一側的欄杆,身子還止不住的發抖。
趙貞如怒從中來,大喝一聲:「趙溧陽!!」
男人猛地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將她整個人從馬車裡拖拽了出來。
那女子不停的驚恐求饒,腳步踉蹌著試圖掙脫開來,隨後趙貞如聽見了一陣細弱蚊蠅的哭聲,「饒命……」
那根本不是趙溧陽的聲音!
趙貞如臉色大變,長劍出鞘,對著那女子劈面便是一劍。
——啪。
斗笠瞬間被劈成兩半,長發飛揚之間,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趙貞如的瞳孔驀地縮緊!
隨後傳來背後巧雲哈哈大笑的聲音,她笑得那般肆無忌憚,笑得滿是得意,笑得嘲諷滿滿。
她的頭髮隨意披散著,臉上站著泥土和草屑,目光悲憫的看著趙貞如,一字一句的在地上寫道:「你現在追上來又如何,公主早就逃出了汴京城——」
趙貞如怒火中燒,自己竟然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上次在茶樓,趙溧陽便是用了這樣的辦法險些金蟬脫殼。
一想到趙溧陽此刻很有可能離開了汴京,從此兩人再無相見可能,趙貞如眉宇之間陡然升騰起強烈的殺意,手中的長劍翻騰,足下輕點,身影如電,趙貞如便向那人刺了過去。
巧雲唇角噙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她臉上滿是心滿意足的表情。
公主,你讓我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只希望你從此以後天高海闊,過上你想要的人生。
劍風戛然而止,斜斜的劃過巧雲的耳畔,巧雲感覺到鬢角的碎發輕輕飄了一下,隨後便是一陣沉寂。
她抬眸,看向趙貞如那雙冷厲到極致的眼睛。
他的長劍,就停在自己的耳畔。
離自己的脖子很近,大約只有幾毫米。
死亡,離自己也只有幾毫米的距離。
「想死,沒那麼容易。」趙貞如收劍入鞘,臉色鐵青,最終還是喚回了一絲理智,他冷眼看著巧雲,眼中滿是鋪天蓋地的殺意,「我不信她捨得讓你做誘餌羊入虎口,你們之間,定然是有什麼約定。你還得活著告訴我她的下落,從此以後,你只會生不如死。」
巧雲臉上血色瞬間褪去,一片死灰之色。
她眼底閃過一絲決絕,隨後重重的咬牙。
旁邊張直連忙道:「陛下,她要自盡!」
幾乎是瞬間,張直上前一手擒住她的下顎,只聽見骨節「咔擦」的錯位聲。
可是巧雲更快,她喉嚨一滾,瞬間便將趙溧陽給的葯吞了進去。
巧雲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她心裡有一個聲音輕輕道:「公子,我來了。」
張直放開了手,巧雲的身子滑落在地,她的雙手撐著地面,喜悅的淚水簌簌落在地面上,她吞下那葯后,身子往後一趟。
臨死前,她只想最後再看一眼汴京的天空。
天空真藍,一望無際,連只白色的飛鳥都看不見。
死在這樣美好的春日,真好。
張直鬆開了手,搖頭,面露可惜:「來不及了。」
巧雲感覺到喉嚨之中傳來一陣甜甜的香味,她原本以為會很痛苦,可是毒藥除了甜味,便什麼都沒有。
沒有設想中的痛不欲生。
也沒有強烈的痛楚。
她除了剛才摔下馬的膝蓋上的疼痛,其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口齒之間滿是糖果的香氣,那味道像極了汴京城裡小孩子們愛吃的一種糖。
終於她躺在地上很久很久之後,久到她開始懷疑些什麼。
到最後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突然躺在那裡大哭起來,巧雲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和凄厲。
——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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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趙溧陽出城很是順利。
一路之上,汴京城裡所有的兵馬彷彿得了調令,全部逆流而上,朝著與她方向相反的城門而去。
趙溧陽騎著馬飛奔,暢通無阻的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春日的風打在她的臉上,夾帶著料峭的寒意,像是刀片在剜她臉上的肉。
眼看陽光普照,眼看柳枝綠芽,眼看便是茫茫的城郊。
趙溧陽腳下狠狠一夾馬肚子,馬兒吃痛,猶如離弦的箭一般往前沖。
她死死的拽著馬韁繩,手上摩出血來,染紅了繩子握住的那頭。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就算是死,她也再不想回到汴京來。
只要再多一步,便可以離開。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拋下,只要跨過這一步,從此以後天高海闊。
身後傳來大部隊馬蹄之聲,馬蹄陣陣,飛濺起泥,山道間全是灰塵。他們的速度極快,在最前面的趙貞如滿臉鐵青,只離她數十米距離。
趙溧陽只回頭看了一眼,瞬間面若死灰,眼底浮現出一抹絕望之色。
趙貞如竟然反應如此之快?
那麼巧雲呢?
被他抓住了?
那麼她還活著嗎?
她要是發現自己給她的毒藥是假的,她會不會生氣?
來不及多想,毫不猶豫,她馬鞭飛揚,瘋狂往城外跑去。
風中傳來趙貞如的暴喝聲:「小六,你回來!!你要是敢離開,我就殺了所有人,你在乎的,你關心的,我全都殺給你看。」
他的聲音順著風傳來。
可是前面那女子青衫素衣,衣袂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她的長發在空中飄散開來,她的身影孤絕,彷彿朝著那方天地決然而去。
「小六——」趙貞如聲音嘶啞,怒吼出聲。
「小六!!!你回來!!」
無論他怎麼喊。
她都不會回頭了。
她已經做了選擇。
要麼生,要麼死。
眼看趙貞如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無限拉近。
十步。
七步。
五步。
漸漸的,他逼近了。
他伸出手去,只觸碰到了她的衣衫。
他抓不住。
此時城牆上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
那個女人又瘦又高,穿著一身像是男子樣式的衣衫,顯得很是利落。
她的頭髮被高高挽起,不是女子那樣繁複的髮型,而是隨意挽成一個髻,如此便多了一分英氣。
她腰間配著長劍,劍未出鞘,手裡還拿著一張弓,旁邊有個箭簍,裡面裝了幾支箭。
她似乎天生就不會做表情,冷冷的,光是站在那裡,身上便自然而然有了一種無形的冷意。
於是,便沒人敢靠近了。
她冷眼旁觀著下面的追逐。
她看見趙貞如逼近了。
她看見趙溧陽臉上絕望的神情。
她便知道,她該動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