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公羊舊址
晉楚漪聯想到此,也顧不上和身旁人再繼續,轉身便急匆匆往裡奔去。
「砰!」
門被她猛地推開,門板撞在窗戶上一陣來回晃悠。
她幾步奔到屏風后的雕花床邊。
「周怡——」
臉色紅潤,眼神迷離的周怡,緩緩坐起身來疑問看著她。
「怎麼了?話說一半不說了。」
晉楚漪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兩眼,才呢喃道:「我不久前看你臉色不是這樣的啊……」
周怡無奈垂首,目光在地上散落的空藥瓶上巡視。
「一顆便可益氣補血的丹藥,你喂我吃了多少瓶?若是這樣我臉色還未好轉,才是真的稀奇好嗎?」
晉楚漪順著她目光看向地面,沉默一瞬,猛地抬起頭來。
「這麼說,是你沒事了?!」晉楚漪很是驚喜。
周怡不由得停頓一瞬,才接上:「我本來就無事,不過有些睏倦罷了。」
說著轉眼看向她又道:「我記著我昏睡前不是告訴你了嗎?大清早就發這麼大的脾氣,要不要我給你去去火?」
「……你都聽見了?」晉楚漪偷眼看他,小心翼翼道。
周怡垂眼搖了搖頭,「也不是,你前面說了什麼我聽得不太清楚,後面你指責千機衛時才約莫聽清。」
那就好,那就好。
晉楚漪偷偷鬆了口氣,暗自慶幸。
周怡垂下的眼皮,遮擋住了她不仔細看便無法得見的幽深。
「你身子無事了就好,現時是暫且留在溪康郡,還是去往下一站?」
她知曉周怡不可能在此停住,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便就此問道。
周怡抬眼看向她,沉聲道:「溪康郡事還未有了結——」
話未說完,反應慢半拍的幾人陸續走了進來,在她身前站定。
周怡見著幾人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愣了一下。
「我沒事了,你們不用擔心。」
此前一戰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並未有傷筋動骨。
不過是以耗費半身血液的小小代價,便把目空一切的大妖打回了地底。
已經是個戰前都不敢去想的大成功了。
昏迷一夜,至今還有些許氣血不足算不得什麼大事。
周怡是這樣想的。
見她面色正常,幾人也如晉楚沂此前的心路歷程一般,漸漸寬下了心點了點頭。
「你方才說什麼?」因他們此前陸續進來吸去了注意力,晉楚漪並未聽清她此前說了什麼。
周怡頓了下,搖了搖頭,「助溪康郡重建后,我們再走吧。」
幾人對視一眼皆無異議,點了點頭道:「好。」
……
盛夏,天氣朗晴。
周怡調來了附近區域的千機衛,在不影響戰事的情況下,親自在日頭下一邊指揮一邊動手,助人族所剩無幾的溪康郡重建。
一地之主晉楚垣,自然也在其中。
不比周怡面色平淡,愛名如子的他,在這荒蕪的大地,再無法見著以往言笑晏晏的百姓,不免有些神傷。
清理廢墟磚瓦之時,更是見著了滿目瘡痍的大地下,那更加讓他觸目驚心的場景。
幾乎每一根朽木,每一片磚瓦下,都有著一具具掙扎求生,姿勢各異的屍體。
這些每一個他都能叫出名字的屍體,無不是大睜著眼,五指如鷹爪向上延伸,顯露出了他們不想死的絕望。
無言的憂傷在忙碌的人群中蔓延開。
便是此前心底雲開月明的心境,在此時也不由得再度蒙上了霜花。
神情沉重,搬運屍體的動作,也謹慎小心起來。
直到日頭西斜將要落下之時,清出了一大片區域的眾人才在周怡指揮下停住了手。
命令眾人明日繼續,周怡便讓他們洗漱休歇去了。
轉眼見著默然站在空地邊緣的晉楚垣,神情惆悵,垂在身側儘是血痕的手也在不住顫抖。
周怡停頓了一瞬,還是邁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本想說些什麼的她,望著天邊夕陽許久,卻終是什麼都不打算說了。
畢竟,眼睜睜看著這裡從商貿大城成為廢墟的他,所承受的負面情緒,絕不是她三兩句事不關己的話語就能解開的。
讓修士不動用靈力術法清除障礙,將這些屍體好生安葬,便是她能給他的最大安慰了。
晉楚垣沉默肅立在廢墟前多時,直到夕陽碾成一縷紅光,他才漸漸回過了神,發現了身邊站著的周怡。
想了想,他道:「驥王妃不必過於擔憂在下,在下沒有那麼脆弱,在下堅信,溪康郡經歷此番磨難之後,定會回復往日的榮光。」
回復往日的榮光?
不過是短暫的將它再度封印,末日亂世也終將會席捲而來。
回復往日榮光這件事,在短時間內,至少在亂世真正結束之前,都不可能。
他終究一個人守著這座孤城,直到席捲整個世界的漫長亂世,真正結束之後,才有這個可能。
但周怡並不打算告訴他這件事。
只是斜瞥他一眼,沉聲道:「勤王怕是想多了,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見你出神便在此等你回神罷了。」
晉楚垣:「……」
他尷尬地垂下頭,抬手摸了摸鼻尖嗡聲道:「是在下多心了,驥王妃有話便問吧,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周怡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平聲道:「左丘世家舊址在何處你可知曉?」
晉楚垣愣了一下,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偷偷抬眼看了她兩眼。
低聲道:「驥王妃是知曉了在下郡內百姓偷偷供奉左丘世家一事?」
說著驀地挺直了胸,「此事在下是知曉的,是在下包庇縱容了他們,此事要追究就追究在下的罪吧。」
「……」
人都沒了,我又追究他們什麼罪呢?
再說了,下令不準民間供奉四大家的,是幾百年前的尊孝帝,關她周怡什麼事?
就算她歸屬的驥王一脈,有心逐鹿天下,也沒必要在這時追究這等小事吧。
周怡好一陣無言。
「勤王不必杞人憂天,我只是想知曉左丘世家舊址在何處,並不想追究前事。」
晉楚垣偷看她好幾眼,見她神情卻是她所說那般不在乎,才漸漸寬了心,點了點頭。
「左丘世家舊址便在災禍爆發的東城區,若是驥王妃您著急的話,不如在下帶您前去?」
周怡搖了搖頭,「不必,你將詳細地址告知我,我自己去。」
從他口中得到清楚的地址,周怡便同他告別,轉身離去。
方要馭使靈力,轉眼便見著站在街角目光齊齊盯著她的三人。
她不由得一愣,瞬息回神走了過去。
「等多久了?」在幾人面前站定后,周怡便道。
兩人還沒開口,急性子的晉楚漪便冷言冷語道:「知道你沒有說實話開始,便在這等著你了。」
周怡無言沉默一瞬,辯解道:「我何時說了謊?醒來時便告知了你,只是你沒有注意聽罷了。」
晉楚漪看了她一眼,無語凝噎,低聲道:「你就是仗著我不記得你之前說了什麼,就什麼都往這裡扯。」
「哪有,我說的是真話。」
確實是真話,她起初是想告訴他們的。
只是,轉念一想,他們幫不上忙,知曉了也是徒增擔憂,便閉口不言了。
現時見幾人等在此處,也知曉躲不過了,便將自己要去做的事一併說出。
「左丘世家舊址便是封印大妖的地點,我此番便是要前去此處,看看封印是否完整,估算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此話一出,幾人面色齊齊變化,凝重起來。
「這麼危險的事,你原先竟打算不告訴我們?」
還是心急口快的晉楚漪質問道。
周怡無奈偏過頭避過她目光,直言道:「你們無法規避妖氣侵擾,去往此處只會讓我擔憂。」
「……」
有必要嗎?有必要這麼直接地說他們是累贅嗎?
晉楚漪好一陣無言。
半晌回過神來,想起此前一直未有仔細問過她的事。
便道:「為何你能不懼妖氣?我記著好像從巫禍一事起你便是這樣了吧?」
她從未在他們面前多加掩飾過,晉楚瀚和暮烏這樣的聰明人,不問是早就知曉了。
晉楚漪則是真的一直被蒙在鼓裡,周怡不說她就真的一直想不到這件事。
周怡並不想在此時同她解釋這個問題。
好似未有聽見一般轉口道:「你們若是要跟著便跟著吧,只是到了地點之後,必須聽我的指揮。」
她明顯的扯開話題,卻又因說的是此前的事,晉楚漪沒辦法繼續追問,只得點了點頭。
幾人都應下了,周怡便也不再停留,轉身帶頭離去。
……
樹影婆娑如蛇影,風聲凄厲如鬼泣。
樹影之下是青石構築的牆體高門,門上有一處空白之處,似是原先掛著牌匾的地方。
周怡緩步走到這青石門前,抬手輕輕推開沉重的石門。
門緩緩被推開后,第一時間撲入鼻尖的,是縈繞在空氣中的檀香味,很清淡,似是午後翻開書頁的清淡香氣。
這理應讓人感覺到靜謐愜意,但她看著前方那矗立在寸寸斷裂地面的樓閣廟宇,她心底始終有些隱隱的不安。
很奇怪,這災禍爆發的起源地點,比著還有淺淺妖氣遺留的外面還乾淨,她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妖氣。
若不是那皸裂的地面在無聲的說明確實是災禍起源地點,她根本不能將這靜謐安詳的地方,與那龐大恐怖的大妖聯想到一起。
為什麼?難不成封印還能凈化妖氣?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被她推翻了。
在嘉陽谷她是親自去過封印混沌的封印陣法之上的,那濃烈刺鼻的妖氣,便說明了,封印並不可能凈化妖氣這一點。
不怪她多疑。
在這樣一點異樣,便有可能引發世界覆滅的情境下,她所有的疑惑,都是應該的。
只是,她現在暫且想不明白妖氣被凈化的原因。
只得扭頭對著遲疑著不知要不要上前的三人道:「你們在這等著我。」
說完便打算自己上前去探一探。
被晉楚漪一把抓住,「你又想拋下我們孤身涉險!」
周怡被她用力的動作拉得踉蹌一瞬,不得已又扭頭看向她。
「說好跟我來聽我指揮呢?方才還應得好好的。」
晉楚漪被這話堵得訝然瞬息,便找到了辯解的方法。
「你之前也沒說你不管不顧地拋下我們啊,並肩作戰的指揮自然是願意的。」
見她開始胡攪蠻纏,周怡一陣無言。
轉眼示意兩人將她拉開,卻見神情如出一轍的兩人,齊齊偏過了頭,表示自己也同她一樣的想法,不願插手。
周怡不由得低嘆了口氣,「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你又幫不了我,一同前去有何作用,送死嗎?」
晉楚漪聞言驀地眼眸大睜,在周怡以為她要反唇相譏之時,驚訝道:「你這是承認了前方有危險了是吧?」
說著把她抱得更緊了,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她手臂上。
「這我就更不能讓你孤身一人前去了。」
周怡:「……」
她又是好一陣無語。
怎麼感覺晉楚漪在她這次醒來過後,性情大變了呢?
越發像端木夢秋來了。
周怡半晌才無奈道:「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開你就跑了。」晉楚漪搖頭道。
周怡無奈抬眼對上她目光,少頃后嘴角驀地掛上一抹清淺的打趣笑意。
「行吧,那就這樣跟我走吧。」
「啊?」晉楚漪沒有反應過來。
周怡也不待她反應過來,便馭使靈力加身,一手攬住她腰,飛身越過大片龜裂的土地,來到了前方被百姓改造成廟宇的前廳。
「啊!!!」
晉楚漪拉長的驚呼,在落地之後才悠悠落下。
直到周怡抬手拍了拍她,她才漸漸回神,手卻還是緊緊抓著周怡不敢放。
周怡也不打算鬆開她,轉而垂下手牽起了她,扭頭看向身後兩人。
「快些過來吧,我們巡查一遍就走,這裡有些異樣久留我不安心。」
她將實情說出,被她區別對待的晉楚瀚與暮烏,對視一眼頷首相攜,同她一樣飛身到了她身旁站定。
與此同時,幾人站在門前談話時漸漸幽微的風聲,也驀然大作。
狂躁尖利的呼嘯,直把人心擾得焦躁不安起來。
好似是這靜謐無人的廟宇,不歡迎他們的到來一樣,在兇惡的驅趕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