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見鄉情

第二章 再見鄉情

話說二後生回到王灣子村后,冷清已久的郭鐮刀家,一下子熱鬧起來了,串門子的人絡繹不絕,幾天下來,都快把他家的木頭門檻踏破了。

冬天,本來村裡人就沒事幹,也沒個更好的去處,這下子倒好,找二後生聊天的,看新媳婦的,邀請二後生和對象夢蘭一家去吃飯的,一撥兒接著一撥兒,那熱情勁兒,讓二後生都推辭不得,他若不去,人家都快要和他翻臉似的,弄得他也是沒轍。

二後生本來想著,「五年沒回來了,五年沒見老大大了,這次回來,要和大大好好坐在炕上說說話,幫大大做幾頓熱乎飯,儘儘孝道。」但形勢發展卻容不得他這樣,老家的鄉親熱情著呢,親戚六人、左鄰右舍、還有光屁股一起長大的發小,誰還不得招呼著叫去吃頓飯?

盛情難卻,但越是這樣,二後生心裡越覺得彆扭,「想想小時候,沒了媽媽,天天穿件沒袖子的棉襖和爛襠的棉褲,去誰家都嫌日臟,炕都不願讓上。那時,只有栓栓家肯收留自己,給半碗飯吃,晚上讓他和栓栓睡一個被窩。」想想那時沒娘孩兒的樣子,比比現在眼前的情景,他忍不住更加有些心酸,他好想到母親的墳頭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說說自己這些年是咋樣過來的。

待熱鬧的人們散去以後,夜已經很深了。郭鐮刀要出去找戶人家睡覺,「新來的沒過門的兒媳婦,自己這個當老公公的,怎麼也不能都在一個炕上睡!」過去在壩上,冬天因為天冷,加上沒有足夠的鋪蓋和燒柴,一般只燒一盤炕,家庭的全部成員都是在一個炕上睡。但這種情況也有例外,若是有兒媳婦在,那老公公和大伯哥是不能在一個炕擠的,傳出去,是要讓人笑話的。他們只能另尋他處,或另燒炕,或再找個鄉親家,湊合幾天。

見父親要走,二後生趕緊攔阻,「大,您就在家睡吧!兒子和您多年沒見面了,願意和您一起聊聊。再說,夢蘭也不是外人!你就在哇!你去人家誰家,也不如在自家方便。」聽准姑爺這麼勸親家郭鐮刀,曹德雲和老伴兒也趕緊勸他留下來,「老親家,我們都是城裡人,沒那麼多講究,不妨礙!」

在眾人的勸說下,郭鐮刀總算是留下來了,但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睡覺連衣服也沒脫。大伙兒怕夢蘭冷,就讓她睡在了炕頭,曹德雲和老伴兒睡在了中間,而郭鐮刀睡在了后炕,二後生挨著他父親睡。整整一夜,爺倆兒嘮了個不停,直到快天亮時,二後生實在困得不行了,眼皮子直打架,郭鐮刀讓他趕緊睡會兒,這樣,二後生才迷糊著了。

曹德雲也幾乎一夜沒睡,一方面他睡習慣城裡的床了,睡這土炕,他一時還是有些不習慣。另外,他在聽著這爺倆兒的對話,了解到親家郭鐮刀這些年來艱難的遭遇,也很是同情。這也讓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親,那時自己很小,但父親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特別是在做人這方面。

待二後生睡去后,郭鐮刀又往自己的煙鍋里塞了些煙葉子,「吧嗒吧嗒」地抽著。儘管兒子給他買回來不少好煙捲,但他沒有抽,他留著,讓兒子待客用。多年來,他已習慣了這一口,也沒想兒媳婦就在炕上,會覺得嗆得慌。是啊,幾年不見,兒子都這麼有出息了,不光事業有成,還領回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城裡大姑娘做他的兒媳婦,他高興極了。他抽著煙,那布縫的煙袋在煙鍋桿上不停地晃悠著,而他也是心緒難平,想起了去世的老伴兒,想起了小兒子小時候那可憐的樣子,髒兮兮的,餓得不行,端著個破碗挨家挨戶討飯的情景,他忍不住激動,不時地揉揉眼皮,讓眼淚不掉下來。他怕親家看著笑話,笑話自己這個年紀了,還這麼沒出息。但他更多的,還是覺得高興,「兒子有對象了,這下不用打光棍兒了!」

過去在壩上,因為家家都很窮,作為有兒子的家庭,父母最擔心的就是怕自家的兒子打了光棍兒,那是做父母一生最失敗的事情。不僅兒子臉上無光,而且父母出去了,也羞於見人。

天剛蒙蒙亮,郭鐮刀便起來了。他要弄些柴火,燒些熱水,讓他們起來了洗臉。至於飯吧,他也不知道該咋做,也不知人家親家願意吃啥。

郭鐮刀推門的那一剎那,發現門口站了個人,定睛一看,是二根子,驚訝地問道:「啊?後生,你怎麼來了?」

「三大爺,我大叫我來叫二兄弟到我家吃飯,順便喝兩盅!我媽夜個包的餃子!」二根子說話的口氣變了,和平子抬杠時的口氣也完全不一樣了,他謙恭得像個孩子。說著話,他就要進屋,幫著把地上的尿盆子倒了。要說,二根子早就來了,他在院子里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把他凍得夠嗆,不停地跺著腳。

「他們都還沒起呢,你先回去吧!等他們起來了,我說給二後生,讓他決定。」郭鐮刀知道準兒媳還在被窩裡呢,不便生人進屋,規勸著二根子。

「哦,那好!三大爺,你一定要通知到啊!」零下三十度的氣溫,二根子實在凍得不行了,聽郭鐮刀這麼一說,也覺得冒然闖入有些不合適,便留了一句話,踩著雪回了家。

一家人起了炕,洗漱完畢,吃了早飯,按照原定的計劃,二後生要和郭鐮刀,一起到母親的墳頭上,祭拜一番。而善良的夢蘭吵著也要去,郭鐮刀趕緊阻攔她,「閨女,你還沒過門,外面太冷,墳頭也不吉利,你就別去了,在家陪你爸爸媽媽吧!」郭鐮刀也是好意,他怕夢蘭遭罪。

「老親家,就讓她去吧!親家母走得早,當年應該也最盼著孩子能成個家,她若在天有靈,也讓她看看吧!了個心愿!」昨夜裡,二後生和郭鐮刀的談話,他都聽到了,他很同情這可憐的一家,他願意讓他們都了了心愿。

去墳頭的路上,二後生一臉凝重,他努力地想著母親年輕時的樣子。那時,母親病重時,他只有五歲,也多少能記住些事了,「兒子,媽媽不能陪你長大了,以後,你一定要聽你大大的話,聽你哥哥的話,好好成長……」想到這裡,他的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淚自然地就淌下來了。他在背轉身擦眼淚的時候,發現身後不遠處,栓栓肩扛著一把鐵鍬,不緊不慢地跟著。

昨晚上人多,栓栓也沒擠到近前,也沒顧上和二後生打招呼,見二後生現在發展得很好,他發自內心地為他高興,也沒搶上他發的喜糖,便回去了。那個夜晚,他也失眠了。後來睡著了,做了個夢,又夢到小時候和二後生穿著開襠褲,一起玩耍,一起玩泥巴。今早,他早早就起來了,他知道二後生一定會去給他媽上墳,便拿了把鐵鍬跟了來。他知道此時二後生的心情不好,也沒打擾,就一直跟著。

到了墳上,在父親整理燒紙和供品時,二後生重重地跪下了。看著荒野里這個小小的土堆,上邊有幾根蕭瑟的勁草在輕輕地顫抖著,下邊就埋著自己苦命的母親,他想著母親的模樣,痛苦失聲,「媽——,孩兒回來了!」二後生頭磕在凍土上,行行熱淚奪眶而出,那一聲聲呼喚母親的哭聲,把郭鐮刀、夢蘭、還有栓栓都深深地感染了,他們也止不住跟著哭了起來。

大地無聲,荒野無垠,只有那呼呼的冷風,攜著地里的塵土高高揚起,裡邊還夾帶著雪花,在二後生母親的墳頭上打著轉轉,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久久不捨得離去。

二後生在墳頭上哭著,郭鐮刀和栓栓在費力地挖著凍土,往墳上填著土。按老家的規矩,每年除了清明,平日里是不可以填墳的,但考慮到二後生不常回來,也不講那麼多規矩了。再看那墳頭,小小的,與周圍的地皮快齊平了,就和他母親的脊樑一樣瘦弱。「可憐的媽媽呀,你睜開眼看看我吧!這是你的兒媳婦,我給您帶回來了!媽——媽!媽——媽!」聽著這話,夢蘭也適時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跟著二後生一起喊了聲「媽——媽!」

栓栓心軟,受不了這些,拄著手裡的鐵鍬,背過頭也抽泣起來。二後生苦難的身世,他最清楚。此時,他倍受感染,也跪下,在二後生的身後,跟著磕了幾個頭。然後,他起來,要拉二後生起來,他怕他在雪地里跪久了,凍壞了膝蓋,就趕緊招呼郭鐮刀,一起幫忙。

二後生足足在母親的墳頭上哭了有一個小時,任誰也拉不起來,他嘴裡喊著「媽——媽」,聲嘶力竭,不斷地訴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艱辛,是怎樣一步步走了過來的,以及對母親的思念等等,他想告慰母親,讓她老人家在地下安息,不用再為兒子牽挂。

二後生母親的墳,是單獨埋在自家的地里的。因為郭鐮刀還沒有下世,她不能歸入祖墳。只有等郭鐮刀也沒了,他倆合葬,她才能進祖墳。

二後生哭夠了,也和地下的母親訴說夠了,心裡也覺得痛快多了,才長出了一口氣,將臉上的淚痕擦乾。但此時,他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了,他的雙腿因為跪得太久,早已凍僵了,也麻木了。在夢蘭三個人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來。站不穩,他使勁地岔開腿,尋找著平衡。

最後,他在母親墳頭的四周,都擺上了吃的、喝的,擺了一圈,燒紙的這頭放了一個大大的花圈,像個大大的「心」,然後,他也向四周扔了一些,算是敬土地爺的。

上完墳,一行四人往回走著。路上,誰也沒說話。

到了家,發現家裡又早已被擠滿了,早晨來叫吃飯、卻沒完成他爹指令的二根子又來了,這次,他是讓二後生兩口子去吃中午飯的。而且,平子、海娃、六虎等,這些和二後生一起玩大的發小,也一起來了,他們這麼多年沒見他了,願意來聽他講講外面的世界,了解了解他的經歷,順便逗逗新媳婦(那時的壩上,未婚妻也稱呼「媳婦」)。

憋窄的地上,也站著大後生和蓮子兩口子,他們滿臉堆著笑,是來叫二後生兩口子、曹德雲夫婦以及郭鐮刀去家裡吃飯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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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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