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業界 同行聚首
年底了,第一建築公司的張鳳武,召集了不少同行一起吃飯,把二後生也叫去了。吃飯的地方選擇在了市裡的盛運樓,算是當地上好的飯店了,空間寬敞,從門廳到走廊,再到雅間,裝修得也是特別豪華,水晶大吊燈的吊墜,多的都數不清,像天上掛著的星星一樣。而牆上的壁畫,也是中西合璧,都是世界各地名家的畫作,若不是內行,不細細地審視,都看不出是真品還是贗品來。房間內的地板,亮得都能照出人影來,不少貴賓房間,鋪的都是進口的純羊毛地毯,據說一平方,就值萬八千的。而大門口的迎賓員,也是個頂個的標緻美女,要個兒有個兒,要模樣有模樣,紅紅的嘴唇,熱情的微笑,還有那殷勤的鞠躬相迎姿勢,讓一般從鄉下來的,拘謹得進都不敢進,幾乎都得望而卻步,就看這番樣子,吃一頓飯的花費標準也少不了。
張鳳武召集來的同行,在忽林河市建築業界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從第二建築公司出來單幹的劉美河也來了,還帶了一個小蜜,當地人也叫靠肩兒。再看一個個都挺著老闆肚,大腹便便,其中,也就二後生算是樸素的了。這種本色,他一直保持著,但圍著大圓桌坐下來,四目望去,也就他顯得格格不入,透著一股寒酸氣。所以,趁服務員上菜期間,三三兩兩的賓客交頭接耳,互相說著奉承的客套話,什麼「張老闆長,李老闆發財」等等的恭維客套話,互相又是遞煙,又是倒水,就二後生像尊木雕一樣,正襟危坐在那裡,沒人願意搭理他,就好像他吃飯是來錯了地方一樣,但這樣,二後生心裡倒沒覺得有啥不適的,是人家邀請自己來的,沒人和自己搭話,倒也落個閑在和安生。
張鳳武,今年三十七八歲,原本是第一建築公司的經營副經理,看單位效益不怎麼行,就帶了一幫人從公司里跳出來自己幹了,當然,檔案關係還留在原單位,說的時髦點兒,就是停薪留職吧,有退路,外面幹得不行,隨時還可以回到單位里。要說,任何一個單位,業務是龍頭。對於建築公司,工程項目就是業務,有了項目,大家就有活兒干,有活兒干就不愁掙不到錢,工資就有了著落。這些年,張鳳武在給第一建築公司負責經營業務的過程中,接觸到了不少領導和關係,這可是寶貴的人脈資源呀。掌握了這些,也確定了工程項目,他才從單位出來的,這樣確保出來就有活兒干。用老百姓的話說,那就是拿著公家的錢,給自己的以後鋪好了路。
要說,搞經營的,那都是人精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察眼觀色,隨機應變,都是高手。張鳳武不僅和建設單位領導關係搞的好,和本單位的領導處的關係也不錯。所以,他臨從單位出來時,也把第一建築公司的領導打點好了,公司里的設備、周轉材料隨便用,示意性地給幾個錢就行,慢慢地,甚至都佔為己有了。而工地上幹活兒的工人,以及管理班子也是現成的,拉來就能用。加上他就是本地人,哪裡都熟悉,這樣一來,天時、地利、人和,可以算是全都佔了,幹起來順手多了。相比之下,二後生就沒人家的起步標準高了,他更需要的是腳踏實地的打拚。
整桌酒席,張鳳武把大伙兒招待得都很周到,從開始敬酒,他也不論每個人的官職高低、年齡老幼、乾的項目大與小,都統統一視同仁,可以說是左右逢源,甚得大家滿意,特別是開始的致酒辭講得也是中肯得體。待酒桌上的冷盤都上齊以後,只見張鳳武端著滿滿一杯酒站了起來,先是向到場的各位鞠躬示意表示歡迎,「諸位同仁、朋友們,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賞光,也算是看得起我張某人。今天大家匯聚在一起,都是咱忽林河市建築行業內的精英,大家可以互相認識一下,以後我們就都是朋友了。往後,有信息可以共享,有好項目干不過來,也可以互相幫忙。我很樂意與諸位交朋友,只要大家不嫌棄就好!」要說,張鳳武不虧是搞經營出身,這段話講得還是很有水平的。
見做東的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在場的大家也都紛紛舉杯站了起來,一起將目光聚向張鳳武這邊,之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也都停止了喧鬧,就像一群記者在等著發言人講完話,等著採訪一樣。
「大傢伙,這樣啊,這第一杯酒我先干為凈,然後我從左手邊挨著給大家介紹今晚到場的朋友,介紹給大家認識,好不好?」張鳳武實在是深諳酒桌文化,每一步、每一個環節都那麼從容,那麼得體,還不讓任何一個人感到被冷落。說完話,他一揚脖子,一飲而盡。要說,這一杯酒也不算少,比平常人們用的酒盅大多了,足有一兩多酒。或許,這與草原上人們的豪爽性格有關,覺得用小盅喝不夠過癮。
見張鳳武幹了,大家也都紛紛一飲而盡。其中有酒量不行的,一口沒喝完,喝了一多半,吸了口氣,也沒停歇,接下來把杯中剩下的也喝完了,抹了抹嘴,坐了下來,趕緊尋找著筷子,選摸著先吃口冷盤,壓壓這股辣勁兒。
介紹到二後生這裡,「朋友們,我左手邊的第三位是郭凱同志,也是鼎鼎大名的郭老闆,雖說不是咱本地人,但是咱第三建築公司曹德雲曹老闆的姑爺,現在也算是咱忽林河人了。但郭老闆卻是白手起家,沒依靠曹老闆,一路打拚過來,和牛志木牛老闆一起搭夥干,而且幹得非常好,每個項目都爭取干到優良工程,為人又實在,可真是咱行業內的翹楚啊!」介紹完二後生,張鳳武端起酒杯,將自己的身子往前躬了躬,與二後生輕輕地碰了碰杯,「郭老闆,敬您啊!以後不懂的,還得向您多請教!」
這話說的,讓二後生聽著特別舒服,特別是張鳳武的彬彬有禮,還謙卑有加,讓二後生內心裡頓生敬意,覺得人家的確比自己見的世面多而且廣,也有涵養,比桌子上這些財大氣粗、出口就是髒話粗話連篇的暴發戶,強多了。幹了酒,落座后,二後生覺得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又遇上了值得學習的榜樣。
整桌酒席下來,大家喝得都不少,也都很開心。但還是就數劉美河表現得充分,也喝得最多。只見他一會兒自己站起來,挺著短粗的肚子敬酒,一會兒讓他的小蜜芳芳敬,一會兒兩個人又像夫妻一般一起敬,兩個人不時地還喝著交杯酒,出的窘相不時把大家逗得「嘎嘎」直樂。聽大家私下裡議論,芳芳是南方四川那邊來的,因為長得年輕貌美,劉美河在去洗頭房洗頭時認識的,便讓她跟了自己,並在外面給芳芳租了房子,當金絲雀包養了起來。這樣,劉美河帶著出去,覺得特別有面子。
二後生思想還是有些傳統,雖然有些看不慣劉美河這樣,但也不便說什麼,只能隨大流了。好在他心裡明白,說是同行、朋友,其實都是競爭對手,同行是冤家這句話,一點兒也沒錯。
張秀玲在臘月二十六才回的老家。天天在一個辦公室里,不覺得如何,但人家真得走了,二後生這心裡一下變得空落了。回到辦公室,看著張秀玲一直坐的那個座位,上邊似乎還帶著她的餘溫,但現在卻顯得那麼空蕩,二後生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於是,他在張秀玲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一本一本地翻著上邊的書和資料。看著她那清秀的筆跡,想象著她清秀的面容,二後生的心思,似乎也跟著走了,跟著張秀玲回到了她的老家——一個位於烏蘭察布的自己不曾去過的小村莊。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翻著,偶然間,在張秀玲做筆記的一個小本上,二後生發現了一段話,其中是幾句是這樣寫著的,「……凱,我能理解你心中的苦悶,也能理解你對夢蘭姐的感情。我要是夢蘭姐就好了,能有這麼好的一個男人時刻惦念著自己,該是多幸福的事呀!……凱,今天一個上午你沒有來,我的心裡好空啊,幹啥都干不下去,像丟了魂似的,我知道,我已經愛上了你,可這些你知道嗎?你能接受我對你的愛嗎?我不在乎你結過婚,也不在乎你有孩子,也不在乎你比我大幾歲,我只在乎你這個人,只要你能在乎我一點點兒就行。我知道,你是我的恩人,一直把我當個妹妹一樣保護著,這讓我遠離家鄉也不孤單,但我更希望的,是能做一個像夢蘭姐那樣知冷知熱,一輩子守護在你身邊,為你付出一切的人。無論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只希望能與你朝夕相守就好!可是,看著你那一本正經的臉,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勇敢一點兒,哪怕是一點點也行!我這樣,是不是有些自私?是不是想得有些幼稚?……」
看到這裡,二後生已經被深深地打動了,他自夢蘭去世以後,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把自己打動了。因為對逝去的思念,自己已經很少和人開過玩笑了,可能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板著臉而沒有任何錶情。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女孩內心卻有如此奔涌的波瀾,對自己如此用情,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望著自己,默默地守著自己。此時,他好想追上去,把張秀玲追回來,但他也很清楚,張秀玲此時早已上了火車,向她的家鄉那邊疾馳著。
二後生沒再往下看,他掩上筆記本,深深地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掃視了一下空蕩蕩的辦公室,從屋裡緩步走了出來。室外的天有些發陰,大大的雪片也不知道從何時已經開始下了,一片一片,輕輕地落在地上,然後一層壓一層,起初下的已經化了,後邊的在繼續向下落去,覆蓋了之前化掉的那些,讓大地開始顯得潔白。有的呢,就直接落在了他的頭髮上、肩膀上,鞋面上。二後生不願打攪雪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雪花前赴後繼地落下,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相信它們都是有生命的精靈,不管將來化成水,還是化成冰,那都是它們生命的延續。
抬眼望去,潔白的雪花也在把新建的建築物覆蓋,只有它們的側面,掛不住雪花,還露著本來的顏色。側耳仔細聽,這場落雪似乎連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他深吸了一口氣,往前又挪動了一下腳步,身後馬上露出兩個大大的黑黑的腳印,像兩個大大的瞳孔,那是他自己的。「如果她在,該有多好呀!我們可以在一起堆雪人、一起追逐,一起打雪仗了。」二後生心裡不無感嘆,也不知他想得那個「她」到底是誰,是夢蘭,還是秀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