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那一行小字
「指出來——」孟老把畫攤平在茶凡上,「在哪兒有仿製證據?」
我搖搖頭:「目前,這幅畫尚屬於馬老闆所有,必須徵得馬老闆同意,我才能指出證據。」
「為什麼?」馬路問。
「因為,我需要把畫拆開一部分。」我笑眼看著馬路。
現在,球踢到馬路腳下了。
馬路一臉譏諷道:「拆畫?段勇,你在工廠被打腦殘了吧?這可是千古絕品,你以為是你家糊牆的舊報紙?」
我又是一笑,悠悠地對孟老道:「既然馬老闆心中有鬼,不敢讓我當面揭穿騙局,那麼,我此前的話就當我沒說。孟老,您還是把支票簽了給馬老闆吧,大家皆大歡喜。」
得了,球又踢給孟老。
孟老心中七上八下:他要拆畫?是不是畫里真有問題?
不行,我可不能糊裡糊塗地買回家一個存在爭議的畫作。
如果這個謎團不解開,即使我買回家,過幾年想拿出來轉手賺錢的時候,恐怕買家也會心懷狐疑。
那樣的話,這畫難以出手。
想到這裡,孟老看似無意地把簽字筆揣起來,實則是巨大的暗示,他輕咳一聲:
「馬老闆,你看——」
孟老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不拆畫,我是不會在支票上簽字的。
「弄壞了名畫,你賠得起?」馬路輕蔑地問我。
「如果真是名畫,我確實賠不起。」
「哼,賣了你家的小破房,也抵不它上面的一根畫軸。」
「然而,它是一幅假畫,弄壞了又何妨?」我笑道。
孟老覺得馬老闆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便問道:
「段勇,你要如何拆畫?」
「哈哈,我並非是要大面積地破壞此畫,如果馬老闆同意的話,我會在空白處找出破綻!」
孟老微微點點頭,轉而對馬路道:「馬老闆,既是空白處——」
現在是買家孟老要求驗畫,馬路不得不認真對待:
若一味阻撓,孟老肯定不買了。
孟老不敢買,相當於宣布了這畫的「死刑」,別人還敢買?
恐怕這幅真品就會爛在我們家了!
七百萬投資打了水漂兒不成?
「好吧,驗是可以驗,但要押賭,不然的話,沒驗出什麼破綻,豈不便宜了搗亂的人?」馬路狠狠地斜著我。
「怎麼押賭?」我問道。
「如果此畫是贗品,我當場把它吃了!」馬路居然還敢這樣說。
「老朋友好胃口!」我贊道。
「如果此畫是真品,你賠我20萬元!怎麼樣?」
我一聽,仰面笑了,「我說馬老闆,你能把它吃了,我相信。可是,我賠20萬元,你不覺得少點嗎?」
馬老闆冷笑道:「作為一個下台的國企廠長,你段勇能有幾個錢?我敢保證,20萬就可以讓你背上一輩子也還不上的債務!」
我一臉的不屑,說道:「好好,既然老朋友照顧我,不肯要我多賠,那我必須領情了。」
「一言為定。」
我又問:「孟老,就這麼定了好吧?」
「當事雙方已經無異議了,自然可以定下來。」孟老點點頭。
「好!」我應了一聲。接著,先走進洗手間,從紙筒上撕下一塊手紙,用自來水沾濕了,重新回到茶几旁邊。
用濕手紙摁在把畫卷的右下角,將那裡潤濕一小塊。
然後,從侍者手裡取過一把裁紙刀,用刀片仔細地挑開裱糊的花邊窩紙。
當花邊窩紙被掀開約有拇指那麼一塊大小時,裡面赫然露出一行小字!一圈圍觀的人齊刷刷彎下腰,伸長脖子,仔細辨認那行字體,有人輕輕念道:
「雲海散人臨摹於20XX年辰月。」
年份距今只有一年半!
算起來,馬家買到這幅畫的時候,它剛剛問世只有半年!
我趁熱打鐵,進一步提醒道:「除了簽字,大家再觀察一下紙的顏色!」
眾人這才注意到紙張的情況:
確實,被花邊窩紙蓋住的宣紙與畫面部分的宣紙在顏色上迴然不同!
畫面的紙張微微泛黃,而被蓋住的部分竟然是潔白如雪!
很明顯,這幅畫本來是用新宣紙畫的,造假者用硫磺將畫熏黃了,而被窩紙蓋住的部分當然沒有熏到,仍然是嶄新潔白!
此畫贗品無疑!!!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人人都被這奇景給弄得呆傻呆傻地!
書畫界業內人士大都知曉一件事:N省有一位臨摹大家,名叫雲海散人,乃是當今天下屈指可數的高手,他臨摹的古畫常常流到世上被不法之徒當成真品贏利!
後來,雲海散人痛感自己名聲被敗壞,吸吸教訓,在自己的臨摹作品上都註明臨摹日期,以防被人做手腳。
眾人一片感慨:
「果然是贗品!」
「若不是揭開來看,誰會想到有假!」
「這世道,人心不古呀!」
孟老一聲不吱,低著頭,不斷地揉搓著手裡的支票,慢慢地把它撕成碎片,揉成一團,扔進煙灰缸……
五十年哪,從業五十年!
鑒定了無數古玩書畫,從未失手,因此譽滿天下!
萬萬沒有料到,今天一頭栽在陰溝里。
面子,面子碎了一地!
可他不能怪罪我,還要感謝我。
可恨的是馬路,竟然拿假畫出來窮忽悠!
而此時,比孟老更鬧心的是馬路:他們家花七百萬拍來的東西,一轉瞬的功夫,變成了廢紙!
馬路泥塑一般站著不動,一雙死魚眼,緊緊盯著畫上那行小字,臉上已經是漲紫如茄子了。
我輕輕拍拍馬路的肩頭,口氣十二分關切,道:「老朋友,你要挺住哇!」
馬路猛地一聳肩,甩掉我的手,伸手抓起茶凡上的畫,卷巴卷巴,轉身便走。
「哎哎,老朋友,賭注,賭注!」
我嘻笑著追上去。
伸手扳住馬路肩頭,輕輕一撥,像擺弄一隻小雞一樣,將馬路扳過來,順勢一推!
馬路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原地轉了360度!
他儘力站穩了,心中一緊:
今天親身體驗到了我的力氣,屬實驚人!
而我的手仍然抓在他的肩頭上,像是被挖掘機的鏟斗鏟住一樣,根本不可抗拒。
一種完全被我擺弄於股掌之間的絕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