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兵臨城下
當人面臨壓倒性的不利局面時,該如何脫身?
唯一的辦法就是談判。
但正如葉子棲之前的那位情人所說。
談判,是要在雙方籌碼對等的前提下,才可以進行的。
那麼,如何奪回話語權,就顯得至關重要。
唯一的辦法是,敵不動,我不動。做出對方預料外的舉動,先讓對方生疑失口,再通過他透露出的信息隨機應變,把情況重新拉回自己的掌控之內。
就像自己在蜃樓時對星魂做的那樣。
「動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狂的笑聲掩蓋了老者的號令,葉子棲撫掌而笑,隔著無數甲兵直視著屏風后的公子阜,她笑得前仰後合連眼睛都紅了,卻從始至終未說過一個字。
議堂內的殺氣漸漸淡了,堪稱詭異的注視里逐漸滋生出驚懼和懷疑。
葉子棲看到餘光里弓兵健碩的手臂因長時間蓄力而微微發顫,她清了清笑得干啞的嗓子上前一步,亮白的刀刃反倒退了幾分。
一時間議堂內無比安靜,就連木弓繃緊時的細微嗡鳴都清晰可聞。
黑衣青年抱臂而立,隔著人群她聽到有人問顫著聲音掩蓋心中不安:「逆子、你、你死到臨頭……」
「可憐豎子,不足與謀。」葉子棲輕輕一嘆,語氣中卻無絲毫輕蔑和譏諷,只有深深的悲憫。
端坐於屏風后的老人巋然不動。
巴無羈問:「你笑什麼。」
「我笑君長叱吒一生,到頭來竟被區區小事嚇破了膽子,以至於耳聾眼盲,妄信小人唆擺,連最基本的事實都看不到。」葉子棲「嘖嘖」一嘆,反身向門口伏兵最多處走去:「罷罷罷,多說無益。您要是真覺得殺了我就能得到您想要的,那就儘管動手啊。」
背後的公子阜揮了揮手,兩柄長刀錚鳴一聲攔在葉子棲身前。
「都住手,三思啊父親!」
身後傳來利箭破風之聲,黑衣青年身形一動,小指粗的鐵箭擦著脖頸而過,深深扎入地面寸許。若非巴無羈出聲阻攔,大多數武士都僵持在原地未敢出手,葉子棲只怕已經被當場射成篩子了。
他是存了心要殺我!!!
葉子棲僵硬的回過頭去,多年來身為隱衛的基本素質將她心中翻江倒海的驚駭修飾成一種堪稱恐怖的殺氣。
什麼呂家縱火什麼不忠不孝,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你就是搶佔道德的制高點后即刻將我抹殺。
逼著整個巴氏,與你同心。
「君長現在住手,就還有退路。」她說。
「我自然知道殺了你,就等同於向秦國宣戰。可秦王不義在先,罔顧巴氏一族多年來忠心追隨,插手內政妄圖奪權。」公子阜一改蒼老之態,拍案而起:「農家之亂尚在眼前,我巴人雖負忠勇之名,卻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老虎垂暮,餘威仍在。巴阜的一席話點出了巴氏面臨的絕境,老人們的憂懼與年輕人們的怒火交織一處,在頭頂猛獸利爪的威懾下,顯得極為壓抑。
敵意,在議堂里滋生蔓延,首當其衝的就是堂下這個象徵著朝廷權威的黑衣青年。
「二叔真的是老了啊。」葉子棲幽幽一嘆:「還是說您真的被恐懼嚇破了膽子,糊塗到把死門當作了生門?」
「農家神農令重現,為爭俠魁之位幾方勢力間早已暗流涌動。帝國雖有關注,卻也止步於此。直到東郡降落天石,有人在其上刻了大不敬之言,徹查未果后,這才有大軍介入。」
「你們呢,」青年眼帶笑意環顧四周:「你們是背著我幹了什麼能動搖天下局勢的大事?以至於虧心至此,非得斷定今朝就是你們巴氏的末日,要起兵造反掙扎個魚死網破才罷休——」
說多了!!!
巴山有沒有同那些可以影響天下大局的事情扯上關係?
確實有。
而且玉璽的事情,巴無咎已經知道了。
只要他將這條情報公開……
隔著人群,葉子棲感覺到一道毒蛇般陰冷的目光,緊緊的纏繞著自己。
她的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將狂跳不止的心臟按回胸腔深處,逼著自己的每一根肌肉都徹底放鬆下來,擺出一種全然不設防的憊懶姿態:「收起你們那些被害妄想和陰謀論吧,帝國很忙,不會在不必要和莫須有的事情上浪費精力。」
「當然,如果你們這群連大局都看不分明的驚弓之鳥真覺得自己能贏的話,今日大可以拿我祭旗。只要不怕將來宗祠無人祭掃就行。」
道理講完,狠話放完,而且從始至終給對方留好了退路未趕盡殺絕……葉子棲已無別的後手。
若再有人橫生枝節,她也無計可施。
議堂里安靜得讓人心慌,公子阜坐在地台上,透過屏風將那一張張各懷心事的臉瞧得一覽無餘。
這幫腦滿腸肥的廢物,終究是安逸了太久,連最後一點血性也磨沒了。
大哥,這就是你引狼入室,綏靖多年換來的太平假象。
人心不固,白虎已死。
是你,親手斷送了巴人的傲骨和榮耀。
公子阜久久的沉默著,爬滿細紋的眼角盡顯滄桑老態。
最終他道:「刀弓都放下吧。把這個孽/障給我押到祠堂去。」
「呂氏的人明早就到,屆時你自己去給他們一個交待。」他疲憊的看著本來必死無疑黑衣少年被押下堂去,那群只知道追逐利益的牆頭草也鳥獸作散。
然後他正襟坐起,猛虎一般威嚴嗜血的目光看向扭轉今日勝局的最大的敗筆:「少君今日好大的威風,竟做起本座的主來。」
已過三更,巴無由拖著滿身疲憊,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江州城的大街上。整座城市都已安睡了,唯有江畔一間低矮的吊腳樓里,仍有暖黃色光的亮著,指引著他回家的路。
巴無由忽然覺得心中一暖,快兩步朝著那點著燈的吊樓跑過去。
「你回來了。」推開屋門,他端莊美麗的妻子披衣倚在炕邊,拈著一枚白子對局沉思,見他回來,挪開棋桌便要起身。
「快躺回去,我身上涼。」巴無由掖了掖門帘,除掉斗篷,在爐火邊站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彎下腰將妻子因為懷孕有些浮腫的雙腿放回被子里,坐在床邊,溫聲責怪:「不是說好了,你先睡不必等我。」
「我心裡掛著你,又怎能睡得安生。」韓綉伸出手,輕輕撫著巴無由因疲憊而微微蹙起的眉頭,關切到:「沒出什麼事吧。」
「你放心,棲妹妹是何等機變的人,她既過了這殺局,至少今晚是不會有事了。」青年輕輕握著妻子的手:「你是知道她的,無論是什麼樣的困境,只要沒能當場要了她的命,她總能重新站起來。」
「我自是知道她這一點,所以才會支持把阿談押到那邊。」韓綉低眉而嘆,秀眉微蹙似有心事。巴無由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床榻深處的棋桌上,黑白縱橫交錯,棋盒的蓋子里,已積了不少被吃掉的廢子。
「夫人怎的想起來下棋了?」
「這棋局是當年二小姐同秦王下的。都說棋性如人性,觀譜而識人。今夜君長來者不善,我恐她不敵,所以把這舊譜默出來,權當安一安心。」
巴無由伸拉過棋桌,他小時候過得很苦,並沒有機緣接觸這些富貴閑人們專享的遊戲,所以也看不大懂,只問韓綉是不是又看出了什麼?
「這盤棋局裡,二小姐本是必輸之象,最後卻因神來几子出奇制勝。」韓綉伸手,將殺局最慘烈的處的幾枚黑子指給巴無由看:「乍一看,這几子應是最後扭轉戰局的奇兵。但她當初同我們復盤時,卻答說這幾步棋是她開局是隨手落下的。」
「那孩子我從小看到大,知她素來沒什麼心計,所以只當她是運氣好。但如今再觀她行事,我竟不知道她那些閑棋真的是無心,還是在織網。」
就算落子時不是有意為之,能在後來的行棋中,不動聲色的逐步將那些無心之失化為深入敵營的利刃,也足以令人忌憚。
韓繡的手無意識的護住肚子,指尖微微有些發涼:「君子懷璧,是為其罪。當一個人擁有這樣的能力時,我們該憂慮的,就不是他的本事,而是他的本心了。」
「綉綉,別怕。一切有我。」溫熱的大掌覆蓋住她冰涼的手,韓綉抬起頭,巴無由那並不算偉岸的身姿立於燈下,剪影覆蓋在她的臉上。
巴無由俯身,將韓綉整個人擁在懷裡,又怕壓到孩子,微微的鬆了些力氣:「別想那麼多了,對孩子不好。」
韓綉輕輕點頭:「我省得的,只要她的心還向著巴山,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會是贏家。」
「就算全押錯了,也不要緊。」韓綉微怔,巴無由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你還有我。相信我,綉綉,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你和孩子,是我在世上僅有的親人。」他閉上眼睛,嗅著妻子發間淡淡的香氣。
「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
巴氏的祠堂屋架高聳檐宇低垂,鑄鐵的大門敞開著,裡面遠遠看去就像一張吞噬一切的口。
葉子棲邁動僵硬的步伐,在伏兵的包圍下一步步走上台階,火炬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邁過門檻走進祠堂深處,巴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高低錯落著擺滿了三面牆,昏暗中葉子棲看不清上面的名字,只覺得他們從四面八方俯視著她。
葉子棲感到寒冷,她的裡衣早就在對峙中被冷汗打濕,浸泡在冬夜的冷氣里,重濁潮濕的感覺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讓她每一處關節都不得自如屈伸。
厚重的大門被重重地闔上,那些火光也遠去了,宗祠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葉子棲摸索著向前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蒲團上,再也站不起來。
她抓著香案大口的喘息著,一顆心在胸膛里怦怦怦地亂跳,幾乎要就這樣撞斷肋骨衝破皮肉滾落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冬夜的寒風嗚嗚地從門窗的縫隙中,潮濕和寒冷覆蓋上每一寸皮膚,葉子棲終於動了動,顫抖的手指插/進髮根,揉出幾縷碎發來,她的頭皮也是潮濕的,寒冷如針一根根刺入頭顱。
葉子棲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是怕的。
即便已經擦肩而過了那麼多次,她還是懼怕著死亡本身。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吧。
至少意味著她對這人間依舊懷抱著熱望。
祠堂的門被推開,沒有炭火與燈燭的堂屋裡,月色是唯一的光源。少女仰頭看著佇立在門口的那道清雋頎長的身影,眉宇一松,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又轉瞬間掩了那副孩子氣的神情,平聲問:「韓二先生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葉子棲想要起身,雙腿卻還沉浸在後怕里不聽使喚,於是她只得側身拄著香案,仰頭看著韓陳跨過門檻,一步一步居高臨下的向自己走來。
「冬夜寒冷,小臣奉公子無羈之命,給宗主送一張薄毯來。」韓陳平靜的說著,彎下腰抖開毛毯,將衣著單薄的少女籠罩其中。
「他何時這般圓滑了。」葉子棲哂笑一聲,手卻十分誠實的把毯子裹得緊了些。
韓陳見葉子棲沒有推脫,退後半步恭敬一揖:「東西送到,小臣告退了。」
「縱火一事,與我無關。」葉子棲忽然開口。
韓陳停下腳步。
「偷盜書房的事情也不是我指使的。」
「這些話,宗主還是留著明日同呂鑒先生說吧。」
「我派人接近呂氏,確實是想找一些東西。阿三潛入書房,雖然是自作主張且導致了全然相反的結果,行事上卻未違初衷,最後落到我身上也無可厚非。但縱火一案,卻是把我要找的東西給徹底燒了個乾淨。阿三死得蹊蹺,查起來也沒有實質進展,我不會在如此前提下,做出這種自相矛盾的舉動。」
韓陳沒有打斷。
「我之所以對巴無咎動手,是因為他知道一件從常理上來講,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宗主到底要說什麼?」
葉子棲猛地撐起身體,伸手攥住韓陳的袖子:「我有一件事情,要請求韓二先生,也只能請求韓二先生做!」
韓陳垂下目光,葉子棲純黑的眼眸里晶瑩一片,清晰的倒映著他的身影。她跽座而起,伸出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從韓陳的角度看過去,就彷彿在跪著求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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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三月,休更。
原因1:我卡文了,得緩緩腦子。
原因2:開學
原因3:因為疫情原因,上學期期末沒考完的科目改到這學期開學考。科目名為《中醫內科學》及《西醫診斷學》(沒錯就是能把人活活背死的那兩科!)我要開始重新從頭背了TAT
總之14號期末考試,如果沒過的話28號直接補考,以防萬一在此打好提前量。
總之,祝我好運吧,咱們四月份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