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風蕭蕭兮路漫漫

信陵府知止殿內，東窗未白，在閃爍而微弱的燈光下，一抹清瘦的身影在室內不安地走來走去。

小小隱身在窗子外面默默地看了他許久，既心疼又不舍。不知不覺認識他已二十餘年，這期間，雖然聚少離多，但是她的生活中一直有他的影子。她知道他的壽命不會像她一般長久，知道他終有一日會老去，也知道在他死去的若干年後，她會依舊活著。本以為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當她親眼看到他開始老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難過。

在世人眼中，他應該是一個幸運的人，身份高貴、容貌出眾、才華橫溢……他理應快快樂樂、不知憂愁為何物。但是她知道，他心中的苦悶也正為這些。

相比而言，白起甚至要比他幸運。因為他有信任他的君主，他的才華得以施展，他可以通過自己的熱血和汗水為自己熱愛的國家和人民做些事情。可能無忌的軍事才華會不如白起，但他願意為保衛疆土而馬革裹屍還，只是這個願望從他父親離開的那一刻便已註定了要落空，因為他有一個嫉妒他的哥哥。

曾一度，小小不知心中所愛是白起還是無忌，說來還要感謝她父親，若不是這十年，她也不會看清自己對他們二人的感情。十年來，她對白起有的只是擔心，對無忌卻是徹骨的思念。

耳邊突然傳來陣陣雞鳴，小小看看天色已接近卯時，便化身為如姬的樣子出現在府外求見。見到無忌便問：「你一夜未眠？」

無忌神色倦怠，但笑容還是一如往昔的溫和：「擔心你會出事，睡不著。」

小小含淚微笑：「我沒事，倒是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將將而立，鬢角卻已生了這麼些白髮！」

無忌莞爾，眼中滿是柔情：「如姐姐，或許這是無忌最後一次這麼稱呼你了，此番救趙，無論成功與否，魏國，我應該都無法回來了。小時候的事，現在想想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般，曾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分開，豈知世事無常，但是在我心中你始終如同親姐姐一般，無論在哪裡，我都盼著你能夠幸福安康。」

小小低頭道：「我知道。」說著便將令牌放到了他手上：「照顧好自己！」

無忌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送走孟如后，便遣散了所有門客，只留伯春、仲夏、季玄和侯嬴在身邊。

侯嬴知道前路艱辛，建議無忌邀請朱亥一起，沒想到他們才出府門，便見到了朱亥，眾人一陣錯愕。

朱亥只拿了一把長刀，挺拔地站在門口。無忌率先走過去問道：「先生這是為何？」

朱亥道：「聽侯先生說公子需要朱某出力，朱某這就來了。」

無忌困惑道：「先前無忌曾數次拜訪先生，但是先生執意不肯接受無忌的心意，如今無忌有難，自身尚且難保，本無顏面去求先生相助，豈料先生會這般出現？」

朱亥道：「公子禮遇之恩朱亥始終銘記於心，肝腦塗地方可一報，朱亥不過一莽夫，昔日自知無助於公子，故不肯受公子好意，望公子莫因往日之事，怨怪朱某。」

無忌聽此，立即深深拜倒，長鞠一躬道：「先生高義，無忌怎敢怨怪！」

侯嬴在一旁提醒道：「公子，事不宜遲，出發吧！」

無忌點了點頭，眾人立即疾馳到了晉鄙營中。拿出兵符，晉鄙果然懷疑不肯交出兵權，朱亥二話不說，揚起長刀便割下了晉鄙的頭顱。

無忌來不及惋惜，立即召集三軍，提著晉鄙的人頭在一片嘩然中朗聲道：「救趙，非為無忌一己之私，為的是魏國百姓能安居樂業，為的是將士們的親人不遭秦兵欺凌，三晉，一榮未必盡榮，一損必將全損！」

無忌的聲名在民間向來很好，此時話聲方落，兵士中便有響應的：「信陵君說得對，信陵君說得對！」

瞬時，軍營由一片嘩然變成了齊聲吶喊。無忌待喊聲弱下來后，又道：「眾人聽令：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

最終選出了八萬人，大軍方要起拔，卻不見了侯嬴的身影，無忌命眾人原地待命，自己下馬去尋。卻見侯嬴手執長劍，緩步而來。

無忌笑道：「先生，準備出發吧！」

侯嬴笑著搖頭道：「我就不去了，侯某這把老骨頭，跟在公子身邊只會給公子添麻煩，但是國人都知道老夫深受公子禮遇，為了防止有人利用老夫威脅公子，老夫特意來向公子告別。」

無忌道：「先生要去哪裡？」

侯嬴笑道：「去該去的地方，公子保重！」說著揚起劍便割破了喉嚨。

「先生！」無忌大聲呼道。急忙抱起侯嬴，痛哭道：「就算不與無忌同去，先生又何必這般？」

侯嬴笑著搖了搖頭，便閉上了眼睛。

無忌痛心不已，決意安葬完侯嬴再出發，但是天色越來越亮，魏王很快便會發現兵符不見了，屆時便危險了。

小小實在看不過去，現身到無忌身旁道：「無忌公子，我來替你安葬侯先生，你趕緊帶兵離開，萬不可功虧一簣。」

無忌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旁小兵模樣的小小，喃喃道：「小小？」

小小點頭道：「是我，答應我說的好嗎？」

無忌點頭，又急忙道：「那你怎麼辦？」

小小道：「放心，我自有辦法找到你，」說著她輕輕抱著他道：「然後就再也不離開了。」

無忌緊緊看著她道：「好！」

小小知道，見到她的欣喜已經讓無忌從侯嬴自盡的悲痛中走了出來，他的理智也清醒了過來，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什麼。送走他們后，她找了一處風景旖旎的山腳安葬了侯嬴。

今日之前，她和所有人一樣，都不喜歡侯嬴，以為他只會倚老賣老、貪慕虛榮。現在才知，他正如千里馬，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找到自己值得生死相隨的伯樂。

「先生，我為自己的淺薄無知向你道歉，昔日小小不懂事，一味地作弄你，雖然知道你不會介意，但是小小心中仍然過意不去，日後小小必定在無忌公子身邊護他周全，望你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哎，這老頭倒也剛烈！」

小小聽聞慨嘆，覺得熟悉，回頭一看，立即笑逐顏開，拉著那人道：「牛先生，怎麼是你？」

牛先生嫌棄地甩開她，抱怨道：「你這丫頭還記得老朽啊？回來這麼久也不說來看看老朽！你問我為什麼在這裡，還不是被你的心上人給趕出來，無家可歸、又沒有錢，只能跑到這荒山野嶺安家來了！」

小小笑道：「我看這裡山清水秀，不失為好住處，先生就別抱怨了。」

牛先生哼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一個勁兒的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