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襲
蚜姑看著放聲大笑的姜衛,緩緩的拉開了自己手中的玉匣。
匣子不大,長一尺九寸,寬九寸,厚一尺一寸,玉也並非是何等好玉,只是一般公卿便可以佩戴的曦染大黃石而已,和匣子上刻著的東西,無疑是天壤之別。
精心雕刻的玉匣之上,刻著的是一副圖,圖上描繪著的是一位手握弓箭的巨人,站在天地與日月之間,一箭射向一頭巨大的惡獸。
蚜姑拉開玉匣的第一層,開口道:「大羿弒魔圖,這副圖雕刻者是一位修習符籙的方士,他以特殊秘法刻下九十九道符籙,然後將其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后,就形成了這幅大弈弒魔圖。」
姜衛看著這幅刻在玉匣上的符圖,喃喃低語道:「大弈飛箭殺猰貐……」
大弈是遠古時代的超凡箭士,受命於上古的帝王,以箭術超絕出名。而大弈射殺惡獸而猰貐則是一頭可怕的凶獸,以人為食,曾經被無數的古老英雄討伐,卻因為有可怕的生命力而一次次逃出生天,據說可以斷頭顱而不死,殘肢體而不傷,遇火不焚,遇水不溺,更可以一日之內復生九次。
直到某日,猰貐的暴行讓帝堯震怒了,這上古時代的帝王下令大弈前往討伐,後土砍伐下一截烏桑木為他製作弓臂,黿壽取來一截龍筋為他打造弓弦,熔奴從昆崙山的深處挖掘出九種金屬為他打造箭頭。
最終,這柄武器來到了大弈的手中,一箭便殺死了猰貐九次。而大弈弒魔圖也代表著那可怕的無盡殺生之力。
「這就是大弈弒魔圖?」姜衛眼睛死死的盯著蚜姑手中的玉匣,問道:「為何會形成如此凶戾的符籙圖?」
「為了殺死玉匣里的東西。」蚜姑說道:「無時無刻,大弈弒魔圖的殺戮之氣都會滲透入玉匣之類,不斷的殺死裡面東西的生機。」
當玉匣打開后,一塊如同冰一樣的結晶體出現在了姜衛的面前。
那是一個指節,但卻不是人類指節的形態,而是想鳥類的指骨。
指骨不大,僅有一寸長短,但卻發散著一股微弱但壓抑的柔和光芒,在指節透明的內部,無數細小的白色光絲在這一寸大小的地方浮動,時而交錯,時而遊離。
不知道為何,姜衛看著這枚指節,就好像它會一點點的挖入自己的心臟之中,然後一點點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壓垮掉。
下意識的,姜衛不安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心臟。
「覺得很壓抑?這恰好是宙溯的特性,浩瀚無垠的空間給人震憾,滄桑永恆的時間給人壓抑。」蚜姑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宙溯的一點遺骸,傳說溯君人首鳥身,棲息在混淆之地,頭生有三首三目,分別望著過去、現在、未來,一隻手握著計算時間流逝的辰冕,一隻手握著代表自己權利的骨杖。」
「古老的時間之主嗎?」姜衛搖搖頭,「我對這位已經隕落的神明不感興趣,只想知道這枚指節能不能達到我想要的效果。」
蚜姑肯定的點點頭,「時間如同一條河流,奔騰不息的向著前方流動,不要說回頭了,哪怕是停留也沒有辦法做到,但是……」
姜衛盯著蚜姑那張枯老的臉,接道:「但是,靠著宙溯的神力,我卻可以重現六年前的那一幕,對吧?」
蚜姑點頭。
姜衛把已經睡去的姜昭放到星軌儀下的一處乾淨的木板上,然後輕聲說道:「如何使用?」
「我以蚵神教派的秘法催髮指節之中留下的神力,在一定範圍內回溯時間,送你和這個孩子回到六年前的那一夜。」
「危險嗎?」
「很危險!」蚜姑肯定道:「對於你這樣層次的方士而已,也許不太在乎這一星半點的神力攪擾,但回溯歲月之時,產生的種種詭秘卻不是秘術可以預防的。」
「比如?」
「比如我。」蚜姑指了指自己那張枯槁的老臉,笑道:「衛伯,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了嗎?」
聽到衛伯這個稱號,老人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哀愁道:「你母親是虞悼王十一年生下的你,這樣算起來,大概是豆蔻年華,二八少女的年紀吧。」
「是啊,豆蔻年華,二八少女啊。」蚜姑咧嘴笑道:「我母親和您是同一時代的豪傑,是天賦異稟之人,年近九十卻宛如二十齣頭的貌美女子,而我如今剛剛十七出頭,卻是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蚜姑伸出一隻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心臟處,「僅僅一絲溢出的神力,就將我推入了浩瀚的歲月長河之中,讓我受到了河流無窮無盡的沖刷。當那一絲神力消耗殆盡時,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
蚜姑說的很平靜,彷彿此事與她無關,但從一個豆蔻少女變為百歲老嫗,這其中的曲折又豈是一兩句話可以說盡的。
「這也是我被母親指派來的原因,墮入無邊的歲月之河之事,其實算是禍福相依。我的身體被歲月之河沖洗而變得衰老,但我的意識卻好像被灌入了無數的東西,有殘缺不堪的圖像,有無法名狀的文字,有晦澀難懂知識……而當我重新回歸到人世時。」
蚜姑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水晶指節之上,隨著一陣輕微的漣漪,指節也有了些許反應。
指節內,白色的光絲不斷的攪擾到了一起,交錯排列組合成了一個螺旋的形態。
「我成為史無前例的時間秘術修行者!」蚜姑微笑道:「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大虞上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我更加安全的使用這枚指節。」
姜衛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頭頂上已經架起的星軌儀,沉默不語。
「那就開始吧。」沉思許久的姜衛最終還是嘆了一聲。
蚜姑點點頭,但隨即提醒又道:「隱狴的人如何是好?我雖然不知道這群賊人到底是為何而來,但他們可不是會這樣輕易放棄,儀式一旦開始,中間可經不起一點點折騰。」
姜衛望向遠方的望樓,自言自語的說道:「幾個隱狴的歹人,你這個荊楚蠻子要是拿不下來,那也太跌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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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大營
千軍萬馬之中,一具從天而降的屍首終於點燃了大營內的氣氛。
就在剛剛,一具技擊騎士的屍體從大營的高牆之外拋入大營之中,不偏不倚的砸中了一隊正在列隊的長矛手,兩人當場殞命,三人重傷。
屍體身穿的是技擊騎士的重型甲衣,一層厚重皮裹加上一層鐵制甲片組成的札甲,只有身材健碩的士卒才能穿戴後行動自如,而眼前這一具屍體,連人帶甲有接近三百斤的重量!
將三百餘斤的重物拋飛過數丈高牆,對方是何人?投石車嗎?
「全營警戒!」
隨著一聲急促的示警聲響起,一個念頭在所有軍卒的腦海里浮現。
這群歹人……真的敢襲擊秋狩大營!
「欺天了!」技擊騎士的主官崔通看到自己部下的慘不忍睹的屍體,咬牙道:「好賊子!真是反了天不成?」
而回答他的,是又一具屍體,帶著破空而來的劇烈震蕩砸到了崔通的面前。
隨之而來的,是營帳之外的一聲聲嘶吼,而後又是十餘具屍體再一次砸入大營之內。
「這……賊子敢爾!?」崔通抬頭望向營牆之外,卻只看到一片深邃的黑夜。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崔通的心裡出現,出營查探的那些騎手們……全完了!
望樓上,鍾闖已經是瞠目結舌,丟下手中的銅鎩,扶著欄杆震怒的看著望樓下的修羅景象。身處高處,他自然比技擊騎士的主官崔通更能知道是什麼在殺戮營外的技擊騎士們。
十一具銅甲巨人從黑暗處衝出,頃刻之間殺死三十名技擊騎士騎士,而後直接以蠻力將其拋入大營之內!
「大人?!」鍾闖看向武瑕,卻發現後者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嘴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不要慌。」武瑕看著十一銅甲巨人,按住了蠢蠢欲動的鐘闖,「正主還沒動手哪,先在這裡看著。」
「正主?」
「這些銅甲巨人不過是為虎作倀之徒,真正的隱狴……」武瑕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最遠方的荒原,「真正的隱狴,還沒動手哪。」
秋狩大營的正門,墨袍老人負牙一人來到了這裡。
寒冷的夜風吹起老人的墨袍,獵獵作響,他沒有去營門上方的四座箭塔上百名弓弩手,也沒有去注意營門后無數步卒騎兵的嘈雜聲響,只是如同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踱步在營門之前。
終於,距離不到營門三十步時,負牙終於抬起了頭,伸出雙手。
墨色大袖翻飛之間,墨袍老人手中結出一道法印,呼嘯天雷印。
「貪生怕死四十年,今日一吐風雷氣。」一道法印結出,負牙自言自語道:「我這又是何必哪?」
隨著負牙的自言自語,夜半之時,大營四周的氣流開始了些許不尋常的運作,數十股運動方向沒有規律的氣流緩緩的順著一股莫名的意志開始了運轉、聚攏、而後瘋狂的跳動著,在天空與大地之間形成了一股漩渦。
而隨著一道法印結出,負牙搖搖頭,也不再去管箭塔上已經蓄勢待發的弓弩,而是轉過身去,背對厚重的營門。
一道雷火之光乍現,伴隨著風雷震蕩的聲音響起,高約五丈的營門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十丈雷火崩裂!
四處箭塔,死傷弓弩手四時十七人!
隱狴……夜襲秋狩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