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爆炸(二)

城南爆炸(二)

「愣著做什麼!」

李震黎當頭怒斥一聲,將方才被那一聲震天巨響所影響的幾人喊回了神,一臉嚴肅,「派一對人立刻去各大醫館將大夫帶到南邊!其餘人跟我走!」

見陳忠不住的點點頭,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李震黎呵斥道:「還不快去。」

「逍遙,隨我來!」說完,匆匆下樓。

二人翻身上馬,直奔事故現場,他們離得如此遠,都能瞧見南邊火光衝天。

「你剛才想說什麼。」李震黎忽然問道。

「五哥,你還真是料事如神了,我剛想說今日你不在宮中,而是沿街值守,會不會有人借煙花大會鬧事,南邊兒就爆炸了……」

逍遙說著哽咽了一下,若是這麼多年他年這點兒警惕都沒有,當真是白跟著李震黎在軍營混了那麼多年,只是,潛藏在暗處的人到底是有多急不可耐啊。

馬背上的李震黎衣袂翻飛,臉色異常嚴肅,自三年前回來后,這樣的事情他已經遇到過無數次了,多到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都不用他去思考,逍遙都能輕易察覺。

「先去看看情況。」

李震黎說完,薄唇緊閉,如同一條直直的線,禁封了兩人之間的默契,也禁封了這上京城中的血|與|惡,兀自談起,也總是一番惡|心。

逍遙擔心地看了李震黎一眼,此番事故,宮中那位還不知道要怎麼發脾氣呢。

漆黑的夜色瀰漫,燈火仍舊通明,這場掩蓋在爆炸下的骯髒內幕,又不知從何說起。

利欲熏心、權勢滔天早已讓上京城這個漩渦中心潛藏的蚍蜉蠢蠢欲動,李震黎回來所帶來的利益阻隔,早已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哪怕這些人中有自己的親兄弟,有曾經親厚的朋友、恩師,彼此也是樂此不疲的開始著一場又一場致命爭奪。

這上京城中潛藏的遠比當年在北疆戍邊時來的更加兇猛,只是李震黎不屑於這些,於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

兩人各自沉默,一路狂飆,片刻之後,已經到了出事現場。

出事的是一座|妓|館,上京城最大的|妓|館——妝樓。

「走水了……」

「爆炸了……」

「快跑啊……」

「救命啊……」

「死人啦!死人啦……」

「……」

二人趕到時,現場一片混亂。

人流四下逃竄,哭聲、呼叫聲、震驚聲、喊聲、求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融合成一陣又一陣的雜音、噪音充斥著李震黎的耳膜。

他一到,先是派人救火,隨後命人開放閘道疏散人群,又命人停了煙花大會,響徹半夜的「轟鳴」聲,就這麼倉促的結束了。

自上朝開朝以來,上京城第二次遇到城中爆炸一事,距第一次爆炸已有七十餘年之久。

爆炸聲已停,爆炸的餘溫蔓延,此處映著火光,往來穿梭的人流慢慢在趕來的城防軍的安排下,已是有序。

李震黎帶來的一隊人,已經有序的加入到救火之中,幸而官家的防患意識很強,除了往常各家各戶的備用水,煙花大會之夜還在各個重要路口、街衢備有防備之水,此時也正派上了用場。

火勢衝天而起,蔓延如同視若無物一般,橫掃數里,綿延無休,附近商用樓、居民樓皆在一片火光之中,像冤|死|的魂,不甘地獄之火的灼燒,在火光中做最後的掙扎。

火舌不停在屋檐之間亂串,映著慌亂的臉,笑得越發傲慢無禮,如同一場驚心動魄的故事,要將所有人都埋|葬。

妝樓乃是上京城最大的|妓|館,前後共三棟高樓,繁華巍峨,巨制宏偉,妝樓之輝煌,讓沉溺其間的人不知外間山月,妝樓之光耀,連帝王也要嘆服一聲,三棟高樓於半空之中,由三座拱橋相連,連起了上朝盛世的繁華。

其間所用裝飾、物事世所罕見,這亦是唯一一座官家所承認的|妓|館,背後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難以言喻,此時被毀,不知又有多少人睡不著覺。

隨著「轟隆」一聲,這立於上朝半世之久的繁華象徵轟然坍塌,在巨響聲中,像一個垂暮老者,看盡世態炎涼后,緩緩閉上了眼睛,從此,結束了其傳奇輝煌的一生。

偏這時狂風呼嘯而來,方才還涼意舒爽的夜,霎時不安分起來,搖曳著火舌下,殘枝片葉的花燈發出凄涼的吼聲。

李震黎負手而立,衣袂翩躚,神情淡然、靜默不語,他親眼見證了這座充滿傳奇色彩的老樓在他的面前匍匐下去,激起層層餘燼和著火勢做最後的訣別。

沒人能看清這位王爺肅然的神情下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又在想些什麼,每個人都沒有心情,臉色沉沉,一盆一盆接過同伴遞來的水,朝著燃著余火的地方猛然傾倒過去。

瞬息,那一竄竄火苗如同被人掐了|頭,蔫了下去,留下木頭樁子上被火舌|親|吻|過的痕迹,像是一塊醜陋的疤,將一個明艷的女子墜入萬人唾棄的深淵,再無出頭之日。

「娘親……娘親……」

是一陣急促地呼喚聲,將李震黎的思緒拉了回來。

方纔此地混亂一團,受傷的|妓|女、老|鴇、賓客、下人、民眾哭嚎不止,從各個地方借調過來的大夫已經為他們療傷,怎會還有這般凄絕悲涼的聲音傳來,還是個孩子的聲音。

李震黎抬眼一望,是個七八歲的小奶娃,衣衫襤褸,髮絲凌亂不堪,臉上還沾了些血和灰土,蓬頭垢面的,活像個小乞丐。

此時,坐在一具|屍|體前嚎啕不止,十分顯眼、十分突兀。

「娘親!娘親,你醒醒,你醒醒……」那孩子一邊哭,一邊攘著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屍|體,被火燎過,|肉|身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破|損,看起來更像是被人揉|皺后扔掉的一團臟布。

李震黎本想叫逍遙過去看看的,可也不知道怎麼了,他竟不自覺地朝著那一方走去。

「娘親,娘親……小衍再也不到處亂跑,給你惹麻煩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娘親,娘親,以後巷子里那些小孩欺負我,我也不還手了,好不好……」

「娘親,娘親,我以後不跑去上樹捉鳥、下河捉魚了,小衍就守著娘親好不好,娘親……你醒一醒啊……嗚嗚嗚嗚……」

李震黎漠然停在距離小奶娃三步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小奶娃,他的手背在身後,緊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孩的聲音有些哽咽,哭喊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喉嚨里堵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吃食,竟是一片嘈雜翁然的聲音。

小奶娃不停的搖著身邊再也醒不過來的人,一臉細碎的眼淚,每一顆都帶著訣別的成分,每一顆都是再也不見。

他用髒兮兮的小手擦了又擦,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臉色越是花亂,越是瞧不見本來面色。

他支支吾吾地哽咽著,低著頭像是被所有人拋棄了,在這幽曠的夜色里,像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緊緊揪住李震黎的心,他也像是被人塞了一塊兒布在喉嚨里,就連輕聲呼吸都帶著一陣又一陣抽搐般的痛。

他的每一聲輕喚,都像是在李震黎的心上敲開了一個洞,裡面全是血|色|淋漓的記憶以及無法顧及的疼痛。

小奶娃正哭的難受,恍惚間瞧見一方乾淨的手帕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抬起頭來,瞧著那個站在他面前的人,身子一陣一陣的抽搐,連帶著眼淚和咽喉里發出的「咕隆」聲。

他沒有伸手去接,直直地盯著李震黎,忽然一把抓住了李震黎的衣服擺腳。

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哥哥,我娘親睡著了,我聲音小,叫不醒她,你幫我叫叫吧,她一定能聽見你的聲音……嗚嗚嗚……」

李震黎從未在外人面前流露出除了冷肅以外的表情,即便是方才,內心已然翻騰不堪,面上也未曾流露出半分的不適。

可望進那一汪清澈的眼裡,李震黎的嘴角還是忍無可忍的微微一動,他也無可奈何,只是又將手伸了伸,示意小奶娃拿著他遞過來的手帕。

「你娘親只是睡著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乖!只要你不哭,你娘親就會醒來……」

李震黎瞧著緩慢接過他遞出手帕的小奶娃,朝著小奶娃慢慢蹲了下來,用及其輕柔的聲音哄道。

「真的嗎,我不哭,我娘親就能醒過來嗎?」小奶娃說著,用手帕胡亂在臉上擦拭了一番,「你說的對,我娘親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定是瞧見我哭了,她才故意不理會我的……」

一聳一聳的小肩膀像是在消化掉方才極度哭泣所帶來的激顫。

「定是我髒兮兮的,娘親才不願搭理我,她時常告誡我要愛惜乾淨,不能像一般小朋友那般,對對對,就是我太髒了……」

小奶娃說著,將自己的頭髮、衣服捋了捋,盡量保持乾淨,隨後,面上一笑,揚起乾淨純粹的模樣看著李震黎,眼睛忽閃忽閃地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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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也有個小孩兒,似這般低聲輕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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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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