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敲棋子

閑敲棋子

「你說什麼,被人救走了,一群廢物!去,把人都派出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處閣樓上,一陣呵斥聲傳來。

好容易等到他從布魯城出來,一路派人追殺,倒是殺了個措手不及,眼看著大功告成了,人沒死,還失蹤了。

眼前的棋子被他一揮手,打亂了,原本要贏的棋局也被他自己打亂,他越看越煩。

「不下了!」

一側的人看著他,一手扶衣,一手伸進棋盤裡,慢慢撿起方才匆匆被衣袖帶過的棋子,一顆一顆,極是認真,一邊撿一邊說:

「何必這般著急忙慌的,瞧,這盤棋原本你是要贏的!」

「又讓他逃了,若是讓他活著回來了,再想找機會殺他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先生,你不急?」

被叫先生的人,將最後一顆亂了的棋子撿起來,笑道:「你看啊,這棋子亂了啊,還可憑記憶撿起錯位的棋子,但人心不可亂,你若是亂了,這就是一盤廢棋,你若是不亂,這一盤棋又活了,該你了!」

對面的人看著他,臉色陰沉,心中一腔怒火,卻又沉住了氣:「煩請先生賜教。」

先生盯著手裡的棋子,似自言自語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殺他,機會還有很多,在眼皮子底下總比在外頭要好,你啊,不該這般生氣的,他終歸是活不了的。」

對面的人忽然會心一笑道:「先生說的可是……」說著朝自己的心比了一個手勢。

隨後大笑起來:」原是我太心急了,總想著找機會除掉他,還是先生技高一籌啊,有先生與我共謀大事,此乃我幸,此乃我幸啊!」

說完,他從容的將一枚棋子放入棋盤。

一子定局,他贏了!

從踏進臨江府以來,行走的每一步,逍遙都行走的格外穩重,他表面看似嘻嘻哈哈的,內心裡卻留了一個心思。

影壁上畫的是龍飛鳳舞,乃是上朝皇家所繪製圖案,出自大師寧華千之手。據他所知,寧華千這一生只有三塊兒真跡在民間,一處在北海,一處在南陽,還有一處是他的老家。

穿廊檐,過九曲迴廊,宮檐深深,重檐廡脊的大殿,自花亭的花園,層疊的宮門,每一處都顯示著這是一座微縮版的北極宮內宮。

如果外面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像,那麼看到裡面,逍遙已然是疑惑到了嗓子眼兒了,他暗暗的觀察著一切,哪怕心中已是溝壑萬千,此時也表要表現的若無其事。

自一曲亭后,沿著階梯向上,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逍遙被引到一座偏殿里。

逍遙怎麼也沒想到,這臨江府不僅規模詭異奇特,規矩還真多,剛到偏殿,便被告知需沐浴齋戒。

待逍遙沐浴更衣完后,黎叔將他穿檐繞廊帶至一間四方別院。

「你且先在此處休憩片刻,待我家公子為你兄長療完傷后,會有人前來告知的。」

說完,黎叔兀自帶著人下去了。

「哎,老頭兒……」

逍遙還想問問,他要在此處等多久,可此時房間里只剩下他一人,連聲音都帶著迴音。

並非他心大,自從遇見那兩人後,他們的一切行動都不受自己限制,似乎一直在被人牽著走一般。

逍遙打量了一番他所在的這間屋子,見沒什麼奇特的,隨便撿了一個椅子坐下。

他此刻要做的,不是出去鬧騰,而是靜下心來,疑竇如同迷霧層層湧來,他看不清前路,理不出思緒,甚至叫人心煩意亂。

況且,五哥生死未知,他要靜下來,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時間。

他亦知道,現在,外面一定有一雙眼睛,時刻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所有動作都能通過這雙眼睛,彙報到另一個人的耳朵里。

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唯有等!

從他下船開始,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就從未消散,他也幾次找機會看過,但一無所獲。

雖說靜心等待,沒曾想竟是一夜過去,逍遙未曾挪位,就這麼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晨,晨雞叫了三聲,逍遙房間的門響了。

來人正是紅衣。

「公子,我家公子有請。」說完,候在門口。

逍遙站起身來,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活動了下腳,打開門走了出去。

「勞煩前面帶路。」他看著紅衣,聲音有些嘶啞,但整個人並無頹喪之氣,瞧著倒是精神。

去往客殿的路上,逍遙又聞到了那股子淡雅的香。

這一次,他抬頭不是深邃高遠的參天古木,是洋洋洒洒,矗立在道路兩旁的行道樹,樹上星星點點布滿一些花兒,花是六瓣白色的小花,一簇擁著一簇,矗立在枝頭,像是花仙子的外衣,清晨的光打在華服上,似輕紗翠霧裹著白星點點。

點點沁香入肺,晨風輕輕一搖,侵香入肺,逍遙此前曾在江中遠遠望見這島嶼之上月白點翠,只是當時心不在此,也沒看真切。

可此刻身臨其境,卻是一番讚歎,像是與上京城中所見之物,又略有不同。

見他駐足,紅衣看著他說到:

「此乃杏林花,是杏花的一種,亦可稱之為杏花。」

逍遙眼神含笑的看了紅衣一眼,見他也停下來了,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忙道:「原來是杏林花啊,難怪與眾不同,打擾了。」

紅衣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默聲帶路。

「你兄長的箭傷無大礙,只是這毒還有些難解,待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見他來了,風輕輕有些疲憊地說道。

逍遙的眉頭一凝,瞧見了風輕輕眼裡的紅血絲,驀然一陣心疼湧上來,雖說風輕輕帶著輕紗,瞧不見輕紗下的容顏,但眼裡的紅霧一看就知道,這是熬夜在救治。

「多謝姑娘出手相助,不知……」

風輕輕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道:「有什麼等我睡醒來再說。」

說完,抬腿就要走。

逍遙還想問問他五哥什麼時候醒,風輕輕轉過身來,叫道:「那個誰,你兄長暫時還不能進食,若是醒來,先讓他餓著。」

說完,又像是想起來什麼:「別姑娘姑娘的叫著,聽著彆扭,可以叫我……風公子,嗯,對。」

逍遙心裡一嘆:啊,風公子?瘋公子!!

瞧見她要走,忙招手道:「多謝風公子救命之恩,我叫逍遙,這位是我兄長。」

風輕輕看了他一眼,輕點頭「嗯」了一聲,轉頭離去。

五哥是在第二天清晨醒來的,這期間風輕輕也未曾來過,逍遙心裡有些著急,想找輕公子問問情況,左打聽又打聽,才知道這輕公子回去睡覺了,到現在也還沒醒。

這倒是把逍遙逗笑了,這姑娘,倒還是個真性情。

第二日下午,聽聞風公子醒了過來,逍遙著急忙慌地就跑去她的別院,將她喚了來。

一進門,風輕輕倒是有些愣了,床上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身了,站在一側窗前,盯著庭院里,背影倒是十分挺拔。

「五哥,你怎麼起來了,不是和你說了嗎?你胸口的箭傷還沒好,你快回去好好躺著。」

逍遙見他五哥起了床,連忙走過去,作勢要攙扶著他。

「無妨。」五哥轉過身來,盯著門口的風輕輕,沒有說話。

風輕輕看著他,一時也忘了要說什麼。

日前救他時,他還是滿臉血污,瞧不見真切容顏,帶他回來后,倒是讓人給他清洗了身體,只覺得長得還不錯,自少是個美男子。

今日活生生一人站在她面前,她終於相信老頭兒說的,有些人,不能只看外表的,他似乎很適合穿玄色衣衫,冷峻威嚴的氣勢立刻就出來了,叫人不敢與之對視。

她未曾見過一個人的眼睛如此明亮,就像是璀璨星河,藏了天下萬物,可轉念,卻像是冰河,萬年封凍,冰封千里,拒人於外。

但風輕輕還是於細微處捕捉到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東西,那是她見過千萬人眼裡所不曾有的,只是一眼便記住了的。

五哥看著風輕輕,她帶著面紗,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眉毛和眼睛,卻讓他心裡起了訝異,有些人的眼睛能傳達出一種溫暖,五哥看著她,心底忽然有一種被定性的東西在滋長,但不過一剎那,便被扼殺。

有些東西,不能帶有私人情緒,而他,更是不能。

「你醒啦。」還是風輕輕反應的快,打破沉默的僵局。

五哥看著她,面色無差,忙拱手道:「多謝風姑娘出手相救。」

風輕輕看著他,原本以為好歹應該是個和逍遙一般的人,沒成想,開口就冷肅了幾分,她打量著說道:「萍水相逢,閣下出手相助,我等自是要還的,無需多謝。」

說罷,她偷瞄了一眼五哥,心一橫,還是開門見山的好:「你的傷已無大礙,只是……奇毒入心,怕是命不久矣。」

風輕輕也是思量以後,才說出口的,這五哥分明不是中毒一天兩天的是,她此前還以為只是簡單中毒了,沒成想吃了那紅色藥丸,竟然數次吐血,這也是為何會將他二人分開帶上臨江府的原因。

五哥盯著風輕輕,一時沒有說話,房間里一時寂靜無聲,若是此刻打破一個茶水杯,怕是也能讓人嚇上一跳。

「不是……你怎麼?」逍遙盯著她,一臉訝異,她怎麼會知道。

風輕輕看著他們的表情,得,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怎麼都一臉看怪物地看著她。

五哥看著她,眼裡霎時有了警惕。

風輕輕不自覺的感覺到了一股殺氣,這,難道是不能說的……秘密?

「我習醫多年,開過醫坊,也曾遊歷四方,在一本古書上,看過此毒,不過,倒是頭一次見。」

風輕輕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做這般解釋,就好像她應該這麼做一般。

屋子裡仍是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良久,五哥嘆了一口氣道:「風姑娘,可知解法。」

藥王說,此毒失傳已久,無解。

「此毒陰狠,傷人根本,公子身邊,親近之人,是禍根。」風輕輕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盯著他來了這麼一句。

此話一出,逍遙看了看他五哥,沒有說話,往常若是在其他場合,他一定會鬧騰的說些話來活躍氣氛,他這個人最討厭冷場,此時卻也不知說些什麼,只是沉默,再沉默。

「那麼,若我知曉解法,公子呢,是想續元還是續命。」

「自然是續命。我五哥他,他不能死!」逍遙看了他五哥一眼,沉重的說道。

風輕輕沒有理會他,盯著五哥,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我需要三年時間!」

「好。」

風輕輕看著他,說不出來為何心裡會有些失落,明明不過數面之緣,難不成又是醫者仁心泛濫,見不得別人死,還是見不得美男子死?

風輕輕之後又簡單的問了些情況,便起身離開了。

「五哥,為何不問問她續命之法,或許……」逍遙說著,有些哽咽。他知道有些強人所難,但也許她真的能解呢,這世上又不是只有藥王一人。

五哥輕輕倒了一杯茶給逍遙,緩緩說道:「逍遙,世事莫強求!」

或許逍遙還沒想到,若是有辦法,以輕姑娘那般驕矜的人,必然不會讓自己說出這般話的。

只是這些,他知道就好了,況且,如果還能有三年,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一日雨方歇,霧嵐自半山腰升起,封了這數十里風光,自成雲海一派,漫漫流雲穿梭,時光都彷彿停歇,置身其中,猶如仙幻夢境,登了天宮一般。

臨江府觀望雲海漫漫最好的位置,是山頂的回望亭,迂迴折舊的幽徑,隱藏在杏林樹下,密林鎖了天色,枝葉遮了水汽,花香襲來,滿徑清爽,行走其間,如登天宮之梯,直叫人心情舒爽,杏花道盡頭便是回望亭。

紅衣站在一側,亭里坐著二人,旁有香爐熏煙,茗茶染霧,二人是閑敲落花棋,聞聽五月雨。

「公子,當真要救!」

「嗯。」

「公子這是做選擇了,你選擇了他。」

「算是吧!」

「為何?」黎叔說完,又接了一句:「為何是一個將死之人!」

「冒險之事向來叫人狂喜,不是嗎。黎叔,我喜歡冒險。」風輕輕執起一枚棋子,抬頭看著黎叔,一臉溫婉的笑意。

「你這是賭命!」

黎叔覺得他家公子這是瘋了,言語之間稍微重了些。

「賭贏了是命,輸了,也是命,不是嗎?」

「……」

「生死牌只有一次,公子,一旦錯了,整個臨江府都得跟著陪葬!」

「嗯,這也是臨江府的命。」

「……」

一時之間黎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是啊,這本就是這臨江府的命,他們各人皆在其中。

他抬頭看了一眼雲海,雲海滾滾翻騰,洶湧而來,帶著雷電交接在雲海一處,燃起陣陣花火,忽又一陣風起,吹起落花滿地,山雨欲來啊。

他拿起一枚棋子,知是方才說話,被人堵了活路,此時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索性隨意扔了一處。

這一局啊,他是輸定了。

「何日開始。」

「他離開之日。」

「你別大意,小心玩脫了,翻船。」

「……」就不能說些好聽的么。

二人下至此,眼瞧著風輕輕要贏了,紅衣忽然站了起來,盯著杏花道。

「他來了。」

黎叔一聽這話,忙站起了身,微微彎腰施了一禮帶著紅衣從一側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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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叔:我看啊,你不是冒險,你就是貪圖人家美貌。

風輕輕:黎叔,有些事情說出來就不好了,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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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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