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渺渺
「這魚新鮮,等會兒你嘗嘗我的手藝。」炙戈獻寶似的用指甲劃開魚肉,使其受熱均勻,不一會兒,魚就烤好了,陣陣香氣惹人口水。
「等等,再加點作料。」炙戈將長衫下擺塞到腰間,爬到一旁樹上摘了紫紅色漿果,猴似的一躍而下。
捏碎果子將汁液抹在魚身上,香味愈發濃郁。
「這種果子酸澀,配烤魚卻能提味,你試試。」撕了肚腹無刺的那塊,吹涼了送到張逢夏嘴邊。
張逢夏笑著吃了,果然酸度正好,噴香四溢,肉質外脆里嫩,美味極了。他的滿足換來炙戈痴痴的笑,張逢夏愣住了。
無論是秦晌還是炙戈,張逢夏見過他謙遜隱忍,見過他心狠手辣,即使將謙謙君子形象示於人前,內里總是放蕩不羈。可是不管是怎樣的他,永遠壓抑著沉重,滿腹苦痛無人訴說。
張逢夏從未見他露出如此放鬆的神情,所有擔子都卸下來,冷峻的臉上是孩童般的純真,遠離憂愁只剩留於當下的滿足。
「你是魔尊,又不需要吃喝,怎麼知道這果子酸澀?」張逢夏問。
炙戈看著他,嘴角噙笑:「從我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我就幻想著與你一起生活的場景,特意布置的,當然知道是什麼。你放心,東西很乾凈,不比人間差。」
「原來如此。」張逢夏被他看得臉紅,錯開交纏的視線,低頭吃魚。
一條魚不夠吃,炙戈又下去池塘抓。張逢夏恢復些體力,索性與他一起享受徒手抓魚的樂趣。可惜自己笨手笨腳,沒了元嬰,一雙手只能提筆了,半餉連條魚尾都沒摸著。
「不對,水裡看見的並不真實,要偏上幾分。」從後頭攬著張逢夏,握著手腕子幫他找方向。
「就現在!」張逢夏志在必得,彎腰撈魚。果然經炙戈提點成功抱住一條魚,可是魚身濕滑就要脫手而出。
「阿晌快幫忙,要跑了!」一聲疾呼,張逢夏手足無措的模樣全然沒了一派宗師的風度。
炙戈又何嘗不是,他伸指扎穿魚頭,拎著尾巴摔到岸上,披頭散髮開懷大笑:「逢夏啊,魚沒有腳不會跑。」
張逢夏訕訕一笑,把袖子撩到肩部綁好,準備再戰水魚。炙戈寵著他,指點他抓魚,在他歡呼聲中了結水魚性命。
天色漸晚花園裡吹起涼風,張逢夏興緻不減,炙戈卻怎麼都不答應了,拉著他上岸。
「來來,別浪費,這些都是我們張宗主的戰利品,讓我嘗嘗味道。」十多條魚在火上翻滾,炙戈十指翻動大展身手,每一條都烤得恰到好處。
張逢夏下午只顧抓魚,沒想抓了這麼多。虧得炙戈一手好功夫將佳肴都端到面前,張逢夏實在吃不下。
「怕什麼,我還餓著呢,你只管吃,剩下的全是我的。」炙戈拍拍肚子,調笑:「不過你得喂我。」
張逢夏看著小孩心性的炙戈,欣然應允。
枯難看著一桌子佳肴餵了狗,愁眉苦臉問侍女:「魔后不喜歡這些菜?為什麼?」
「奴……奴婢不知。」
枯難抓耳撓腮哀嚎:「完了完了,沒給魔后留下好印象,影響仕途啊。」
「大人,我們要重新備菜嗎?」
枯難眼珠一轉,反問:「現下兩位尊上在何處?」
「似乎在花園裡池子里抓魚。」
「抓魚?」枯難眯眼,邊思考邊給自己滿嘴鬍子編了個漂亮的小辮:「我明白了。」
炙戈與張逢夏攜手而歸,繞過長廊往寢殿去。張逢夏望著星空繁星如珠寶閃耀,絲毫不亞於人界。
他感嘆:「我以為魔界終年不見天日,是個不毛之地,沒想到原來和人界一樣有日夜星辰。」
炙戈停下腳步,與他一起抬頭望天,說:「魔族大多來自人界,他們在魔界改天換日,是為了不忘故土。」
「……我以為修士入魔是為了私慾。」
「魔修在人界修鍊不易,其實大半是逼不得已。若是自願成魔,人界的榮華富貴和修士元嬰是他們夢寐以求,何苦要來魔界。只是殺戮過多劫數到了,不得已罷了。」
張逢夏回想起秦晌多次打開魔門,九死一生逃出性命,其他魔修對玄火更無抵抗力,入魔或者死,這不是抉擇,除了秦晌無人能違逆天道。
「不管仙界還是魔界,只要有人的地方權利爭鬥永不停歇,仙界中人隱忍克制,而魔界人更肆意張揚罷了。我很喜歡這裡。」
張逢夏楞了一下,以為他只是找話安慰自己,卻聽炙戈說:「這裡無需遮掩本性,活得瀟洒。可惜你不在,再好的地方都索然無味。如今你來了,總算是心愿得償,了無遺憾。」
張逢夏抿唇一笑,望著星空流星劃過:「我想去天上看看。」
炙戈猶豫,張逢夏說:「你怕魔氣影響我不敢動用真元,但你無法永遠護著我,難道要將我當做籠中雀,在你打點好的宮殿里了此一生?」
炙戈親手抓魚烤魚,不單是親昵情趣,張逢夏心裡明鏡似的。整座魔宮除了伺候的魔族,看不出一點魔界的影子。魔族不顯露魔氣,魔尊親手做菜,這些都是為了避免讓張逢夏魔氣沾身,炙戈為了保護他思慮周詳。
「逢夏,我自有安排,你再耐心等等。」
張逢夏身為修士長留魔界,這是他們要邁過的第一道坎。
「好,我等你,但我還是想看看魔界什麼樣。」
炙戈苦笑:「好。」
他給張逢夏布下結界,雙臂一揮,一股驚人魔氣從體內爆出。天山擊退封一才時見識過的魔尊威力原來只是冰山一角,魔界本體的魔氣濃稠得恍如實質,張逢夏即使在結界中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炙戈收斂了笑意,揮手間,包裹整座魔宮的巨大結界向外推出數公里,用他的強橫力量將結界擴大數倍。
收手,魔氣再次斂入體內:「走。」攬了張逢夏飛到空中。
他們依舊在結界內,卻將整個魔界大地一覽無遺。張逢夏以為整個魔界也如魔宮一樣祥和美麗,他又錯了。除了魔宮,魔界蒼茫大地荊棘遍地魔獸出沒,遠處懸崖峭壁如刀鋒箭林,褐色塵土飛騰至高空,隱約顯出溝渠遍布的大地。原來所謂的改天換日真的只是抬頭所見。
「再給我百年,等我平定泛海叛亂,我要整頓整個魔界,到時帶你遊覽各地風光,可好?」
張逢夏放目遠眺,除卻蕭瑟,魔界自有壯美之處,與人界紛繁多彩不同,魔界地域遼闊野性樸實。
「那是何處。」他指著東方一個懸浮在空中的巨大塵土漩渦問。
炙戈眉頭微皺,沉聲道:「泛海,當年三界動蕩就因泛海戾氣倒涌,我用了百年時間將其壓制,待它回到魔界最深處,三界才真正安穩。」
魔界四位大魔如同四道天柱,鎮壓三界戾氣維持平衡,自三位大魔逃去人界,魔界岌岌可危,最後一位大魔磐屠又遭秦晌斬殺,才致三界危難。如今秦晌以身入魔化名炙戈,代替四大魔鎮守魔界,憑一己之力壓制三界戾氣,承擔平衡三界的重任。
不生不滅何等寂寞,仙佛之人順應天道,大愛無疆才能守住永世寂寞,炙戈卻不是。他愛的不是這個世間萬物,是與他息息相關的人,為了他們護住三界平衡。
張逢夏是不安的,炙戈的信念太脆弱,連帶著三界眾生都懸於他的一念之善。
「怎麼了,這麼看著我。」炙戈刀削斧鑿般的面孔因情意而有了生氣。
「我在想……」張逢夏一聲嘆息掩住不安:「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呵。」炙戈望著泛海,眼底是志在必得的決心:「一小撮叛亂魔修罷了,翻不出浪來,逢夏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
正欣賞魔界景色,天空忽然放亮,從魔宮中射出數道光箭將星芒遮蔽。光箭在二人身邊炸開,如牡丹朵朵盛放在天際。
煙花?
炙戈帶著張逢夏在煙花中躲閃,雖然有結界護身不會受傷,但誰都不希望被強光打個眼瞎。
炙戈咒罵著落到花園中,對著枯難一頓數落:「混賬東西,沒瞧見我在上頭,作什麼妖。」
枯難偷雞不成,諂笑解釋:「尊上恕罪,夜空寂寞,我特意在庫房裡尋出的幾枚用硫石和彩晶做的煙花,供您和魔后觀賞,全是好意啊。」
張逢夏阻止暴怒的炙戈,安撫枯難:「多謝,很漂亮。」
抬頭欣賞夜空美景,難為這位老丞相找到火石所制煙花,凡人的東西修真界難尋,何況是在魔界,他們不該斥責枯難的心意。
人界。
炙戈帶陵弦回魔界是喜聞樂見的大好事,可他帶走張逢夏和獨孤西風就捅了馬蜂窩了。
在羅霄派獨霸修真界的時候,天衍宗、墨研宗和天山派聯手才能抗擊一二,炙戈把兩位掌門人順走,留覺醒在人界孤軍奮戰,現場之混亂可想而知。
墨研宗長老們圍攻覺醒,要他給個交代,因為炙戈是覺醒師伯,這層關係沒有變。
覺醒一言不發,炙戈舉動出人意料,他還沒醒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