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壓抑的,小小的,彷彿隱藏著憤怒,又藏著惶恐的聲音。
戚顏霍然張開眼睛,就看見自己正靠著一段滿是灰塵的紅木窗子。
她站在雖然紅木雕花,可是卻老舊不堪,滿是灰塵還有斑駁的紅漆的宮門之外,藏在不堪一擊,用力就可能會這折斷的宮門的角落裡。她的身邊正陪著站著一個滿臉都是擔憂與憤慨地看著她的丫鬟。
丫鬟還很年輕,還不是在宮中陪伴了自己十年之後疲憊蒼老的樣子。
戚顏這一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詫異地看著變得年輕鮮活了的丫鬟。
可是這樣的獃滯卻讓丫鬟誤會了。
她的眼裡藏著晶瑩的眼淚,卻還是忙拉著戚顏的衣擺安慰說道,「姑娘,咱們,咱們不難受!咱們回去和公爺說,跟太太說去!大姑娘怎麼能這樣。」她說著這樣傷心的話,卻還是努力地壓住了聲音。
這聲音壓不住此刻在那宮門之中傳來的細細弱弱的聲音。
戚顏回過神來,看著這熟悉的宮門,又看著身邊熟悉的丫鬟,一下子想到了這是在什麼時候。
若這不是她的大夢一場,若她真的如那些曾經打發時間看過的奇異的異聞故事,她是重新回到了過去?
哪怕是還有些恍惚,甚至不敢相信,可戚顏也第一時間就走到了半開半閉的宮門之外。
沒有關閉的宮門之內,傳來清淡婉約的女兒香。
那香味戚顏也很熟悉。
整個京都也只有她同父異母的姐姐戚鸞才有這樣的熏香。
獨一無二。
因為戚鸞喜歡這樣的熏香,所以旁人都用不得。
因為戚鸞喜歡,自然旁人就沒有使用的資格。
戚顏自然也沒有。
「姑娘!」看到戚顏越過自己走到了門邊,面容平靜,這丫鬟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這世間還有什麼屈辱與痛苦,能比得上即將迎娶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姐姐糾纏在了一起,耳鬢廝磨呢?她一邊為自家姑娘難過,一邊紅著眼睛哽咽地說道,「咱們走吧。別中了那幾個死丫頭的奸計!」
若不是戚鸞身邊的丫鬟遠遠地引著好奇的戚顏主僕過來,誰會刻意來冷宮這種偏僻的地方?
或許,那幾個丫鬟就是希望戚顏撞破這件事,叫嚷出來,好讓這件事大白於天下,好讓她們姑娘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被大姑娘搶走吧!
可是憑什麼呢?
明明都是皇帝的表妹,明明都是承恩公嫡女,明明陛下求娶的是她們姑娘,明明大姑娘已經有了身份貴重的未婚夫君,日後也是至尊至貴的親王妃,憑什麼就要如今讓她們姑娘把后位讓出來呢?
陛下求娶她們姑娘,可是承恩公點頭了的呀!
這丫鬟為戚顏難過極了,拚命想讓戚顏不要去看冷宮裡此刻依偎在一起衣裳凌亂的那對男女。
在她的眼裡,皇后的位置是世間最榮耀的位置。
是一個女人能夠擁有的最大的奢望。
誰不想做皇后呢?
可比起這些,她更在意如今那對男女帶給自家姑娘的羞辱。
戚顏側頭看著快要為自己哭出來的丫鬟,動了動嘴角,眼底露出幾分懷念。
若真的是重新來過這一生,她不想再和曾經的戚顏那樣過著一樣的生活了。
每天看著後宮的虛情假意,看著親人的翻臉無情,看著皇帝愚蠢卻自作聰明的樣子,她早就看得厭倦了。
上一世,她撞見了皇帝與她姐姐戚鸞的這一幕。
可是為了戚鸞的臉面,為了承恩公府戚家的臉面,為了她的其他姐妹的清譽,她給他們留了臉,一聲不吭地離開,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又換來了什麼呢?
戚鸞到底撕毀了她自己的婚約,高高興興地進了宮做了戚貴妃。
承恩公府一窩蜂地為戚鸞搖旗吶喊,還譴責她這個做親妹妹的容不下自己的姐姐,嫉妒小氣。
她的姐妹們跟紅頂白,都去討好得寵的戚貴妃,過中宮之門而不入。
她為了家族,為了皇家與承恩公府的紐帶忍氣吞聲嫁入皇家,可是原來她為了的一切,她所承擔的責任,如今想想都像是一場笑話。
曾經的戚顏為了家族,為了親人考慮著那麼多,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著。
可是如今想想,戚顏就想,做人還是自私些才好。
當前世她寬容的時候,他們指責她自私狠毒。
那這一世,她倒是想做一個真正自私,只想自己心裡暢快的人。
想到這裡,哪怕耳邊還傳來宮門之內女子嬌嗔的聲音,戚顏心裡依舊沒什麼波瀾。
她甚至還對自己的丫鬟笑了笑,側耳去聽宮門裡傳來的聲音。
門的另一面,雖然破敗可是火熱的空曠宮殿里,衣裳凌亂的一對有情人正戀戀不捨,難解難分。
還是少年人的英俊帝王依依不捨地攬著在自己懷中垂淚的柔軟多情的心上人,修長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艷光灼灼,照亮了這黑暗宮殿的容顏,低聲說道,「阿鸞,朕的心裡只有你。」
「我的心裡何嘗不是只有陛下呢?」艷光四射的美人長長的雲袖纏繞在少年帝王的腰間,她靠著他,淚眼朦朧,哽咽地說道,「除了陛下,我不想嫁給別人。可是如今陛下就要娶二妹妹了。陛下也是喜歡二妹妹的,是不是?」
她婉轉無力地扯著他的衣擺,皇帝急忙說道,「我對阿顏沒有半分喜愛!」
他少年親熱,恨不能剖白自己的心。
美人的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歡喜的笑靨。
「我對淮王殿下也沒有半分愛意。」
淮王,就是與她姐姐戚鸞有著婚約的皇族。
他的父親與先皇是同胞兄弟,多年前過世之後,淮王就繼承了爵位,成了京都之中年少卻位高的權貴。
淮王與皇帝是血脈極近的堂兄弟,打小就與她們這些承恩公府的女孩子在宮中一同長大。
戚顏冷靜地看著自己的姐姐戚鸞在和皇帝說著那些柔情蜜語,看著她那美貌無辜,彷彿做什麼都會被原諒的眼神,不由想到了很多。
戚家是外戚。
先皇過世之後,皇帝作為先皇嫡子登基,尊生母戚皇後為太后。
他年幼登基,為了穩固朝堂,戚太后臨朝,垂簾聽政,而朝堂上最支持她的,就是她的娘家承恩公府戚家。
戚顏與戚鸞的父親承恩公在支持戚太后的這麼多年裡,權勢滔天,炙手可熱,自然也希望自己的血脈繼續在皇家流傳,而戚家能與皇帝的關係更加緊密。
他希望戚家再出一個戚皇后,挑來挑去,捨不得讓自己心愛的長女戚鸞去做那看似光鮮實則要平衡六宮,被萬眾矚目,萬眾挑剔內里辛苦的皇后,就與戚太后一同在戚顏很小的時候就默認她成為日後皇帝的妻子。
他嚴格地管教著戚顏,讓她做一個無可指摘的皇后。
他溺愛著戚鸞,萬事寵著她,把她寵愛到天上,給她選了年貌相當,意氣風發的淮王做夫君,可是肆意一生。
因為戚鸞已經過世的生母是他的原配,是他的白月光。
而戚顏的母親是繼室,是他為了安穩后宅,往來京都女眷不得不迎娶進門的「不得已」。
他心疼戚鸞這個沒有了生母疼愛的女兒,只覺得虧欠了她。
可是如今看,戚鸞顯然不想做什麼輕鬆愉快的淮王妃。
既然不想做淮王妃,那戚顏索性就成全了她。
至於家族的名聲責任,姐妹的清譽,承恩公府的臉面,如今想想,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怔忡半晌,回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戚顏收回目光。
而宮殿里,她的姐姐正在輕柔地推著少年帝王的肩膀撒嬌地說道,「陛下就算娶了二妹妹,也不可以忘記我!陛下娶了二妹妹,辜負了我,我這一輩子……」她說到這裡,戚顏垂眸,纖細的手抵在灰塵滿滿的宮門上,側頭對正不安地看著自己的丫鬟說道,「去喊人吧。」
「姑娘!」
「去吧。」
那丫鬟遲疑了一瞬,明明知道叫破了這件事對承恩公府不妥當。
可是看著戚顏那帶著淺淺笑意的美麗的臉,她眼眶一紅,用力點頭,轉身就跑出了冷宮。
冷宮之外,丫鬟一下子放大到了極點的聲音在安靜空曠的宮廷之中回蕩遠去。
「走水了!快來人,走水了!不好了,陛下,陛下還在裡面,快來救駕!」
這丫鬟聰明得很。
若說來捉姦,誰敢來捉皇帝的奸呢?
戚顏忍俊不禁,聽著那慢慢遠去的丫鬟的叫聲,還有喧嘩起來的遠處的宮廷,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不僅是來捉姦。
而且還是要鬧個世人皆知。
上一世皇帝與戚鸞給臉也沒要臉,既然如此,她不鬧得所有人都知道,那當真辜負了這一場不顧一切的愛情。
他們上一世失去的一切與遺憾,這一世,她都還給他們。
纖細白皙的手微微用力,破敗的紅木宮門轟然被推開。
陰冷卻火熱的昏暗宮殿,一抹陽光從洞開的宮門照耀進來,戚顏踏著天光走進了這昏暗的宮殿,身後跟著眾多焦急地而來的宮人,還有一個匆匆而來,臉色鐵青的戚太后。
她看著戚太后那張難看又扭曲的臉,還有今日進宮來給戚太后請安的年少英俊的淮王,又看向尖叫了一聲,抱著散亂的裙子躲進了驚慌不安的皇帝懷裡的戚鸞,得給真心相愛的陛下與她的姐姐說一句公道話。
「連冷宮寒涼陰冷都不在乎,姑母,淮王殿下,陛下與大姐姐真的是真心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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