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別著急:我不會,再想他
又是只睡了三小時不到便睡意全無的一天。清晨六點,我覺得寢室里有點悶,便整理好儀容,帶著書來到空無一人的禮堂,靜靜等待早餐的到來。
讀書使人心情平靜,無論是魔法界的經典名著,還是貓頭鷹帶來的接連不斷的麻瓜世界的文學作品。前兩天我剛讀完《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和《陰謀與愛情》,今天書店又送了新書給我,是魔法界最新的暢銷小說《魔法俏佳人》,一本喜劇小說,我想我已經看夠了那些陰謀詭計和造化弄人了。
今早在我的推薦下,塞德里克已經開始讀起了《陰謀與愛情》。這真的很不錯,開篇就很抓人眼球。只是當時他的臉色實在不算好就是了。
但我想他之後會理解的,等他理解后,他應該就不會再在我面前提到德拉科和那些過去。
沒有父母祝福的愛情往往以悲劇收場——古往今來的文學與影視作品,還有現實所存在的種種經歷都似乎反反覆復地印證著這一點。
因此我從不懷疑德拉科和我之間最後並沒什麼,特別到了現在這種境地,再想像以前一樣用走一段路的想法自欺欺人也無能為力。我們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曾試過了很多種辦法想幫他變得更好,以此延長我們的未來。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後我意識到千百種方法都沒用,你始終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正如想走的人無論如何也留不住。未來和美好結局什麼的逐漸從遙遠和渺茫變成徹底無望,我在等待這種無望的事情時變得像那些沒有那麼清醒的男孩女孩,像智能沒有那麼優秀的普通人一樣狀態每況愈下,精神恍惚,陷入崩潰、自我懷疑和強行振作精神的循環中,度過了我人生中最虛度光陰的一段。我甚至覺得我的時間大把,荒廢著也沒什麼不好,我的人生本來就該我自己自由支配。儘管潛意識中我的理智始終提醒著我是時候該振作起來投入到我該做的事情當中——學業,還有人生理想。
但好在,我從來沒有失去理智,一次也沒有。
意識到我又開始想些不合時宜的東西,我厭惡地皺起眉,將對自己的不滿化作實際行動。
疼痛使我感覺好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陸續續從門外和身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更多學生來到禮堂,在等早餐前開始早自習,多半是高年級。朋友們路過我身邊,跟我打招呼,我也抬起頭,逐一笑著回應他們。
漢娜起得很早,她在我身邊坐下,雙馬尾興高采烈地蹦跳著:「早上好,我親愛的,在看什麼?」
我抿唇一笑,將書封立起來給她看。
「這不是最近的暢銷書嗎,怎麼樣,好看嗎?講的什麼?」
我看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便興緻勃勃地跟她聊了起來。而後她的幾個女朋友也湊了過來。伊芙妮剛讀完這本,立刻加入熱聊,不過她喜歡男女主角多一些,我更喜歡女二號。
我猜這就是宣戰了。
「不對,他雖然被迫選擇蘿絲雷朵,但他心裡始終喜歡的還是格洛麗亞。」
「可是當他經歷痛苦的時候格洛麗亞去哪兒了呢?瞧啊,第十三章,當他的王國遭到詛咒的時候能拯救他的只有蘿絲,而蘿絲也始終選擇陪伴他,」我一邊低頭翻著書,試圖從書中的某些橋段找到證據,一邊據理力爭,「而且亞當斯是自願放棄的格洛麗亞,不是被迫。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這擺明了他要向前看,他已經放下格洛麗亞了。」
對面的伊芙妮並沒有如我所願接受我提供的事實論據,而是用一種很迷惑的神情望著我,陰陽怪氣地反問:「那照你這麼說亞當斯和格洛麗亞最後在一起純粹是男女主光環使然咯?」
我立刻抬起頭,連連擺手,用非常誠懇的目光看著她表示無辜。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
彷彿受到什麼無形中的吸引,或者我們之間本身就存在著些許在別人看來捉摸不透的東西,我的目光越過伊芙妮的肩頭,被那一團柔和的淡金色所吸引。最遠處、禮堂最左側的長桌,深邃的墨綠和陰暗的濃黑交織烏壓壓一片,唯有他像是從遮天蔽日的烏雲中錯漏的一絲霞光。
德拉科靜靜地坐在那裡,左右前後都是嬉笑打鬧的男女,像是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他單手托起蒼白的沉鬱的臉,深陷的眼窩裡一雙晦暗無光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他在看我。
意識到這個事實我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了,我覺得我快不能呼吸了,原本想強迫自己從他身上挪開視線,現在卻像是被他的目光化成的繩索緊緊纏住一般再也動不了了。他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而且還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他不是之前很生氣么,他不是對我沒什麼感情么……我……我……
我試圖從他那雙不太漂亮的眼睛里尋求些許支撐我理智的證明,抑或推翻它的反證。
可還沒等我尋覓到它的影蹤時,德拉科渾身一僵,瞳仁中細弱的弦忽然劇烈地閃爍。他垂下眼帘,盯著自己空蕩蕩的餐盤,似乎還嫌不夠,又將頭很刻意地埋得低了些。長長的劉海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對不對,謝麗爾?謝麗爾?嘿!」
忽然,一隻手闖入我的視線,輕巧打了個響指。
我被嚇了一跳,驚惶地看向身側的漢娜:「怎麼了?」
「我還想問你怎麼了呢,怕你們兩個吵起來,我正在做中間人調節氣氛,結果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漢娜非常誇張地吊起眉毛,裝作生氣的樣子,「一本書而已,沒必要爭吵。」
「我沒有爭吵,我們只是在討論,」伊芙妮翻了個白眼,「只是我發現我沒辦法跟思維和我不一樣的人溝通。」
「好了好了,說點別的。」
漢娜擺擺手,又恢復了興高采烈的模樣,跟周圍的高年級討論起別的事情。她本來期待我的參與的,我接收到她的眼神了,不過原諒我現在實在沒心情。
我沉默地啃了兩口麵包,彷彿被德拉科感染,我也有點失魂落魄了。
德拉科他……
我知道我不可以這樣的,我知道的,可我還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就再看一眼,一眼。
那種我們之間真實存在的神奇的東西,像是文學作品或者影視劇里的橋段,不知道多少次又發生在我們身上了。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正巧也在看著我,又是那副失魂落魄,雙眼無神的模樣。
他再次尷尬又刻意地別開視線,不受控制似的眨著眼,脖頸和下頜的曲線緊繃著,好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我不知道,我……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掛在椅背的書包,低著頭,不管不顧地離開長桌,從禮堂沖了出去。這對剛開餐的斯萊特林學生們來說是個極其突兀的舉動,引來幾乎全桌人的注目。
那股熟悉的,被人揪扯般的痛楚從胸口傳來。我閉上眼,努力控制著自己,更加用力地用橡皮筋彈著自己的手腕,想用兩種疼痛相互抵消,我不能崩潰,他不值得,他根本就是在和我玩遊戲,所以我不能再愛他了,我不能了。
我反覆對自己這樣說,一遍,又一遍。
*
德拉科·馬爾福和謝麗爾·達靈,也就是我,不是冷戰,而是分手,徹底玩完了那種,過了我們互相都不理睬對方,也不願對這件事發表絲毫評論的十天,到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也不敢拿這個跟我開玩笑。德拉科和我就像陌生人一樣,如果必要非得與他有牽扯,我都是叫他馬爾福。
比如面對哈利他們。我只能對他們感到抱歉,因為從我這裡根本沒有問到一絲一毫德拉科未來的計劃。
「你們都是對的,是我太愚蠢,我終於知道他是個食死徒,也知道他的家庭和他都做了些什麼,我沒辦法和他攪合在一起了,至於其他,我很想幫忙,但我想我愛莫能助。」
也許是我訴說這一切的時候過於平靜,也許是他們早知如此,也許是他們的正義感使然,即使是平時對我最不友好的羅恩,也皺著眉,露出一絲於心不忍的神情,不是很敢和我做對視。更不要說哈利和赫敏了,他們的神情有些哀傷。
「不要太難過了,我真不想在這時候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但——」
「——我很高興你是對的,赫敏,」我回握住她扶住我手臂的那隻溫和纖細的手,沖她感激地抿嘴一笑,「這沒什麼,在很早以前,早在我和馬爾福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猜到會變成這樣,也做好了分手后未來多年可能出現的種種不同情況的心理建設。我有心理建設的——我知道結局一定不好,因為我總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占卜結果也這麼說。我管這個叫做天命,命定如此。」
提到占卜課,赫敏的臉色就沒有剛剛那麼好看了。她皺著眉,張張口,好像想發表言論,又不得不忍耐。最後,磨蹭半天,也只擠出來一句:「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一切都不是命定的,都有希望。」
我維持著禮貌的甜笑,聳聳肩,對這種不痛不癢的安慰見怪不怪。
「恩,也許吧。」
我低頭看了看錶,提醒他們到時間該進教室了。哈利猶豫著,好像還有話要說,可是赫敏拽著他的袖子,用眼神與他無聲交流了些什麼之後,他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我默默地站在魔藥學教室門口,注視著三個格蘭芬多踩著上課鈴走進教室,終於鬆了口氣。
撒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鄧布利多教授已經提醒過我了,關於馬爾福家的事,還有我的行動暫時什麼都不要跟別人說。
【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天天都是塞德里克……他有什麼好?下次那個老妖婆要是找借口想再折磨你,說點違心話,奉承一下,別給她落下把柄和機會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坐在我病床前的金髮少年一臉嫌棄,拿著水果刀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彷彿我不乖乖從命就要給我臉上劃一刀。可他最後還是氣呼呼地從床頭的水果籃里左挑右撿,選了個最大最紅最漂亮的蘋果來切塊。
【我跟你說謊言就像肌肉,不練不行,從現在起你就得練它知道嗎?精明點,別一天到晚傻實在。】
他越說聲音越小,但眼神還是很兇。
【幸虧你身邊有我,不然你這種布丁腦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忽然有點想笑。
回憶總是美好的,即使是我們,還是有那麼點美好存在過的。
已經遲到了的厄尼抱著書一路瘋跑到教室門口,差點將我撞翻。他連忙冒冒失失地來扶我,又冒冒失失地繼續往教室里赫敏旁邊的空位沖,還被教室門邊的潘西伸出的一隻腳差點絆倒,扶著課桌站定時,慘白的臉上全是茫然。
我終於忍俊不禁,加入魔藥學教室里哄堂大笑的高年級。厄尼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低頭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抿著唇,努力抑制著自己的笑聲,害怕影響到他們上課,轉身正想離開魔藥學教室,卻發現德拉科赫然站在我對面不遠處。他就這麼站在那兒,好像已經站了很久。
他在看著我。
我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明明上周我們彼此都像是在對方的生活里消失了似的,根本見不到人影,為什麼這兩天忽然又開始不對勁起來……每天禮堂用餐時分的注視,還有這種猝不及防的相遇。好吧就算這次相遇是我不對,在這裡找哈利難免會遇到別的某個人,是我一時沒考慮周到。可是他竟然遲到了這麼久,那說到底還是他的錯。我以前跟他講過多少次的學習習慣他從來就不注意。已經遲到了還在外面磨蹭,真會找借口偷懶,我是他用來偷懶懈怠的借口嗎,我是那個讓他有理由墮落的壞影響嗎?
也許是吧。畢竟我從來不是什麼好影響。
念及此我瞬間平靜下來,裝作根本沒看到他,面無表情地與他擦身而過。
背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而後我又聽到斯拉格霍恩教授不滿地冷哼著說了些什麼。
我知道他已經去到了他該去的地方。
*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在課上用魔杖施咒發生事故了。
我醒來的時候被一群人圍在龐弗雷夫人身邊,她正擦拭著還沾滿枯葉黃色藥膏的手,跟埃莉諾說著注意事項,後者不斷點頭,聽得很認真。迪莉婭坐在我床邊,發現我醒了十分高興,大嗓門幾乎要吵醒半個校醫室里熟睡的病患。我下意識看向左臂,包紮得很嚴實,可還是藏不住那種灼燒般的痛。
龐弗雷夫人說完囑託后先行離開,埃莉諾從她的衣袖裡抽出我的魔杖,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著,放在我面前的小桌板上,有些為難:「你的魔杖它……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裂開了,弗立維教授說它現在不太穩定,再繼續使用它進行學習的話會很危險,建議你最好換一根魔杖。」
也不是沒預想過會和這根魔杖徹底說再見,經常感受到的不適不會說謊,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我用尚還完好的右手接過,悵然地端詳著它。可惜左手一動便是鑽心的痛,不然如果可能,我還想最後撫摸它一次,感受它的手感,用我的慣用手。
不是不清楚巫師也可以換很多根魔杖,意外損毀或者繳獲別人的佔為己有,但不是每一根都跟自己感情最深厚。可能因為用得時間比較長,我還是對它有很深的感情,只是……
「幫我個忙,埃莉,你走的時候幫我扔了吧。」
我將魔杖重新交給她,她明顯愣在那裡,瞪大了眼,沒有要接過去的意思。
「你……不是,你不留著它嗎?」她的臉上寫著「這不是你」的大字,「我以為你會讓我幫你好好包起來放回寢室。」
「我早就不需要它了。更何況現在它不穩定,那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也是,反正周末你跟院長說一聲,讓她准許你離校去買根新的不就好了。」
她想了想,點頭接了過去,還是那樣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臂也遭殃的模樣過於可愛,令我有點想笑:「是啊,有新的誰還需要這種東西。」我沒有反駁她,很多事不方便跟她透露,儘管這樣並非我本意。
我們三個又聊了一會有的沒的,她們終於要去禮堂用晚餐了。我注視著她們轉身離開的影子,冷不丁眼前一花,看到門口竟然多了一個黑影,同樣寬鬆的校服長袍,只是顏色好像有點不對。
我的心倏地竄到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可直到埃莉諾他們消失在走廊盡頭,什麼都沒發生。可我明明有感覺的,就像是一種心靈感應,一種無法跟外人言明的默契……
可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門外什麼聲音也沒有,我終於確定是疼痛使我頭暈眼花神志不清。
我放棄了。
我低頭哀嘆一聲,盯著被灼燒得蛻了一層皮的手指尖,後知後覺地有些嬌氣和委屈。每次我都搞不定火焰咒,上次在地牢也差點被火龍燒死,火焰總是跟我過不去,憑什麼啊,我已經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憑什麼我還要遭這份罪……
我越想越難受,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委委屈屈地小聲抽泣了一會。
*
我不得不承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件事在我身上從未失誤過。
我又夢到德拉科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夢裡見到他了,即使是在我們已經徹底沒有關係的這段時間裡,他仍然沒從我的夢裡離開過。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又相當固執,在很多事情上幾乎說一不二,但我還是忽略了對德拉科的愛的不可控性。我說了不會再想他,也不會再愛他,但在我因著劇烈的痛苦輾轉反側的每個炎熱的天氣和正午,在我承受撕心裂肺靈魂之痛瀕臨死去的時刻,在我那個溺水窒息而死的夢裡以及醒來后的每個夜晚——我還是想他,也還是愛他。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即將長眠於海底,也還是最不想失去他。
幸運的是校醫室里今晚只有我一個人。沒人知曉我當前所有的心理活動。
我終於可以放縱一回,在孤獨的黑夜裡為他落淚。
*
一轉眼已經三月末了,還有不到半個月就是期末考試。
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復正軌。
雖然期末考試除了魔藥學的部分以外都對我完全沒有難度,但辛尼斯塔教授正在給我進行私下授課,我有額外非常繁重的課業要做,外加上我的睡眠現在越來越少,我幾乎除了上課和用餐外根本不離開天文塔。
時常坐在最後一排旁聽六七年級天文選修的我看了看桌前摞得高高的參考書,只有苦笑。猜猜看現在誰也在找自己最親近的教授給自己開小灶?
六年級上課時除非教授額外有事情找我,不然我都是儘可能不來的。
但這二十天里也有那麼一兩天是意外。
每逢這時我都會用更多的參考書在自己面前和左右壘出隔擋我自己視線的牆,以此安靜地窩在我自己的空間里做事。除了看板書時比較費勁,我必須站起來以外,都挺好的。
下課時,一個又一個六年級從我身邊略過。
厄尼、賈斯廷和拉文克勞的戈德斯坦相繼跟我道別。賈斯廷只是停留的時間稍稍長了那麼幾秒,從後面擠過來的厄尼拍著我們兩個人的肩頭的神情就變得意味深長。
賈斯廷和我只能面面相覷地苦笑。經過這麼久之後,我們兩個已經達成要做好朋友的共識了。
笑著笑著,賈斯廷緩緩蹙起眉,目光放空,似在思索什麼。
我循著他的目光疑惑地轉過身,看見德拉科大步流星地離開教室的背影,心裡又開始發慌。
「我們的課你來了三次,他就不斷回頭往後看了三節課,謝麗爾,你們到底怎麼了?」
我在心裡暗暗對賈斯廷的多管閑事不滿,有很多事為什麼非要說出來呢?他不明說,大家都裝作不知道,不是很和諧嗎?
「我們什麼事都沒有,普通同學關係而已,」我擺出我最無辜的神情,笑得溫柔,經過二十多天的自我控制,現在面對別人對我類似問題的發問,我完全可以鎮定自若,「賈斯廷,你多心了,瞧,我這不是很好嗎?」
「你管你們現在的關係叫很好?」賈斯廷的眉越皺越緊了。
「對,非常好。」
我強壓下心裡那個小女孩想要哭泣的聲音,對賈斯廷說,對自己說,一遍,又一遍。
*
但是感情這件事就是這麼有趣,越是毫無波瀾地壓下去,它越要極盡張揚浮誇地提醒你。我所生活的空間,看到的城堡和草木,感受到的天氣,甚至是從城堡圓圓的窗口看到的月亮,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我有這個人的存在。
德拉科·馬爾福就在我身邊。
即使我看不到他,但我能感受到他,無處不在。
有時候神志不清,我甚至還會眼花到將幾個和他背影相似的金髮斯萊特林男孩看作他,然後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接上身邊朋友的話題。
每每那些男孩子轉過身來時總會讓我感到一陣失望和慶幸交織的複雜感受。
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認錯他。
但要是可以不記得那麼清楚也是件好事。
明天是愚人節,中午十二點前這個學校里將充斥著各種謊言:有點葷的,帶著感情試探的,惡意的,以戲弄朋友和娛樂為目的的……各種。我也希望我能坦然地對自己和別人說謊,像是訓練自己脆弱的肌肉一樣頻繁且小有成效。
我不會再想他,也不會再愛他了。
*
考試周前的周末,如此危險如此緊張的時刻,而我竟然,人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到酒吧尋開心去了。
很意外是不是,我也感到意外。
迪莉婭有點喜歡一個五年級的拉文克勞男孩文森特,聽說他和他的死黨要去霍格莫德村的小酒吧里玩,她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時機。在這之前她一直都沒找到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呢。
她說就像男人需要一個僚機一樣,她需要一個「僚姬」,也就是我。話不多,呆板無趣,可以隨時撤退,喝酒跳舞找話題聊都完全不會蓋過她的風頭,還能幫她把耽誤她跟文森特獨處的對方的死黨拖走。
她嚴肅的表情使我意識到她有多需要我,如果換個地點比如後山、黑湖、圖書館我都會幫她的,但是酒吧……
「拜託謝麗爾,拜託!下學期我幫你佔一個星期座位!不!一個月!」
「謝謝,不過我不需要別人幫我佔位置……」
「你都沒感受過三把掃帚晚上的時候有多嗨,跟白天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你不覺得好奇嗎,不覺得人生不完整嗎?」
我真的不覺得……但我看到她現在無比委屈的神情,把話忍住了。
「我真的很喜歡他……我已經默默關注他一個月了,我不想連一個跟他獨處培養氣氛的機會都沒有,我也沒有很貪心,我就是想跟他晚上單獨跳一會舞,一會就行……」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她紅著眼睛的模樣讓我想到了很多事,很多個瞬間。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預感到這可能會榮登「我所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名錄之一,現在,我被酒吧里鬧哄哄的音樂吵得耳膜疼,更確信我的預感的準確。可惜沒有後悔葯可吃。
為什麼要跳舞不能在舞會跳!非要來這種地方!我忽然無比想念教我舞蹈的母親和家庭教師,雖然她們一個比一個嚴格,還剝削我的空閑時間。
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一切都很順利,文森特毫不意外地在我和迪莉婭之間更中意迪莉婭,她跳得更奔放,笑得更開,更熱情,外加她事先對文森特做的功課。他們越靠越近,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讓人臉紅心跳,鬼知道迪莉婭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嬌滴滴的了,她可從沒用這種語氣跟我說過話。
我翻了個白眼,決定適時離場。身負重任的我忍住想要臨陣脫逃的強烈衝動,用了請對方教我跳舞這種很蹩腳的借口,將文森特的朋友扎克瑞拖到一邊。
扎克瑞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對他也是如此,我們的話題越聊越少,最後只能在舞池中跟著音樂隨意搖擺著身體。我心不在焉地朝遠處的迪莉婭看去,他們看上去氣氛正好。
「你也想試試嗎?」
「什麼?」我被他忽然的發問弄懵了。
他朝好友的方向努努嘴:「試著跟你的朋友一樣,放開點,開心點。」
「噢,開心點,噢,」我一時詞窮,只能咧開嘴尷尬地笑著點點頭,「可以啊,來玩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開心?」
「那麼——」
他向前一大步,我的臉幾乎要貼到他的胸膛上。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的氣息直往我鼻子里灌,夾雜著酒吧里的濃重的煙酒味,真的很難聞。我儘可能控制著自己不要在表面上顯露出討厭的情緒來,笑容維持得讓我的嘴角開始發酸。我到底在做什麼!現在,和這個根本就不熟悉的男孩一起跳舞!我不知道該看向哪裡,只能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銀色細閃的高跟鞋在昏暗變換的酒吧燈光下閃爍依舊,我的眼睛也開始有點發酸。
迪莉婭在幫我挑選衣服的時候直接就選定了德拉科送我的這一套,儘管可能衣服看起來在酒吧里有些不合時宜,不過要的就是這種突兀,畢竟今天我是綠葉。她對我的抗拒不以為然。
【前男友送的東西就是用來肆意揮霍的嘛!不然你還打算當傳家寶嗎?當然要穿,而且要穿得閃耀,讓它們成為襯托你的美的工具,就像那個前任一樣,變成襯托。你不覺得這樣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嗎?】
當時我的腦袋被她之前剛講過的很多晚間泡吧的注意事項弄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怎麼地就開始任由她來擺弄,於是髮型、服裝、配飾全都這樣被她一股腦搞定了。至於現在……
我一點都不開心。什麼報復的快感,揮霍的快樂,我一點都沒感覺到。我只想從這裡逃出去,剛剛和迪莉婭他們幾個人在吧台上喝了好幾杯調酒已經讓我不太舒服了。至於舞池裡的空氣,那種男生女生的香水和煙味混雜的糟糕味道更是讓我想吐。
而當扎克瑞的手試圖去碰我的胳膊時,這種強烈的抵觸感讓我再也無法忍耐。
「對不起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抱歉,學校見。」
我逃也似地轉身逃離。舞池全是人,擁擠得要命,我幾乎是和他們相互推搡著,頂著那些對我突兀的動作相當不悅的聲音繼續前行。我試圖從舞池邊一對氣氛正好的情侶身邊擠過去,離開這裡,那個男孩全然不在意身後的狀況,依舊大幅度地擺動著身軀,胳膊硬生生打到我的後背,將我直接從舞池邊推了出去。我整個人都摔到在邊緣的兩階樓梯上,膝蓋,手肘,還有腳踝都痛得要命。特別是腳踝,我感覺它剛剛扭得那麼一下好像骨頭都碎了。
「嘿!你!你是死了嗎沒看見身後有女孩子?!滾開,別讓我再看見你!」
這聲音聽起來相當不好惹,一如他本人。我一度懷疑自己幻聽了,他不可能正巧出現在我需要他的時候。
但,一如既往,那些文學作品或影視劇里的橋段也可以源於生活。我正努力用刺痛的手肘支撐著身體,想要活動腳踝重新站起來,洗刷現在滿身狼狽地被周圍人注目的樣子,卻被人打橫抱起。
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幾乎是下意識地,雙手環上了他的脖頸,往那個熟悉的冰冷的懷抱里縮了縮。那裡有強而有力的抱住我肩頭和雙腿的手,還有讓我魂牽夢繞的,只屬於德拉科的香水的味道和他本身的氣息。
「謝麗爾!謝麗爾你——」
「——她沒事。」
德拉科打斷衝過來的迪莉婭迫切的呼喊。她像是看見什麼怪獸一樣,驚恐的眼神在我和德拉科身上來迴流轉。
我觸電般收迴環住他脖頸的手,渾身僵硬,咬牙忍住疼痛和那股想要唾棄自己的衝動。身體的記憶總是比我自身的反應力要快。
「你回去吧,她沒事。」
「哎,我……不是……」後知後覺意識到德拉科是什麼意思的我再想叫住被德拉科打發走的迪莉婭,也只是力不從心,而且德拉科也抱著我走向別處,我開始掙紮起來,儘管這種掙扎讓我的身體感到疼痛,「你放開我德拉科,放開我!我自己能治好我自己,我要回去!」
「回到哪裡去,那裡?」他冷酷的眼神飄到舞池中,嗤笑一聲,再次看向我,「還想玩,就不怕摔斷腿?沒看出來你挺浪的啊,瞧你這一身打扮,真土,其實你還可以打扮得再浪一點。」
居然有人會覺得自己送的衣服土,為了羞辱我他真是不遺餘力,哪怕連自己的品味都搭進去也無所謂。我對他的一如既往對我的冷嘲熱諷已經淡然了,我不想理他,於是閉口不言,冷冷地看向別處。
他一步都沒動,也什麼都沒說,就這麼沉默地抱著我,喧鬧的酒吧里,只有我們之間浮動著這詭異的寧靜。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我聽見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低沉得像是被撩撥的大提琴,帶著無可奈何的嘆息。
「你還是乖乖呆在我身邊吧,外面太危險。」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將我抱到了一個坐滿斯萊特林的卡座,他的卡座,除了掌控權力的人,就是純血家族中極其富裕的那些個家裡的子弟。有我打過不少交道的扎比尼,潘西,達芙妮,諾特,和我同年級的巴多克和他的哥哥。還有六七個我不認識的男女,其中有四個都別著級長徽章。
好吧,權力的遊戲之斯萊特林學院版本。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除了跟我關係要好的巴多克以外,整桌人都用相當好事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德拉科和我的到來。
「馬爾福少爺英雄救美,太妙了。」諾特吹了聲口哨,男生們頗為惡劣地笑了。
「當心點,西奧多,等會你被要求把我的襪子吞下肚去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噢天吶我好怕哦!」
諾特誇張地作出驚恐狀,隨後就連他自己都憋不住笑了出來。
儘管德拉科看的不是我,我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氣場頓時變得冷酷和危險起來。
我也隨著他的情緒波動情不自禁有些緊張。我……可能是酒精作用,這跟我沒關係的。
但我沒想到他們這一群人今天竟然對我如此感興趣。
「來吧,繼續玩,讓你可愛的小女朋友加入如何,放鬆放鬆?她看起來被嚇到了,」當扎比尼上挑的眼角不輕不重地被德拉科輕輕放到卡座最邊緣的我的時候,他這樣說,「我的錯——前女友。那你應該不介意吧,反正都沒關係了。」
德拉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在我左側的空位坐下,挨著巴多克的哥哥馬爾科姆·巴多克,翹起二郎腿,十分隨意地將胳膊搭在卡座的靠背上。
「問她,我無所謂,」他朝我勾起了一個皮笑肉不笑,「就怕她玩不起。」
一股無名火從我胸口竄了起來。我這個人向來是這樣的,我可以主動認輸,承認實力不濟,但我不允許別人看輕我。從小到大的自我優越感令我對在座的這一群紈絝子弟中的絕大部分都抱持輕蔑態度,畢竟家庭條件同樣不差的我和他們的思想境界層次和學習成績完全不一樣,不是嗎?他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血統?去他媽的吧。
「誰說我玩不起,沒試過怎麼知道,玩什麼?」我借著酒精的衝動揚起臉,示威般地高聲問道。
「最簡單的,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就喝。你行嗎?」
我聽過這個酒桌遊戲,不過還沒實踐過,也不知道規則,但氣勢不能輸:「沒關係,我可以現學。」
潘西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我更加覺得我受到了冒犯。
所以這就是宣戰了,就這麼簡單,他們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勝心,我們達靈家除了我的幾個堂兄以外還沒生出過笨孩子。只是我有點後悔剛剛為了陪迪莉婭攻略她的心上人,我傻乎乎地喝了好多酒,現在腦袋並不那麼清醒。
我不能輸太多,不然我真的會醉倒在這裡的,我不能輸。
好在這是個極其簡單的遊戲且隨機性強,不一定會總輪到我,也不一定都像男生之間互相打鬧那樣出些刁鑽又奇葩的大冒險,強迫對方完成,我可以選擇真心話。當我看到在瓶子轉向諾特時,德拉科第一時間用剛剛那句狠話報復了回去,逼迫諾特在吞下他的襪子和喝酒之間罵罵咧咧地認輸,被迫喝酒,我更堅信了這點。
輪到達芙妮轉瓶子,瓶子指向德拉科,他選擇冒險,當然了。他怎麼可能會說什麼真心話?在他的字典里就不存在這個東西。
「我看看啊……她,就她好了。多有特色,給你換換口味,」扎比尼千挑萬選,終於選中了對面吧台地方的一個,他處變不驚的口吻今天格外蘊藏著豐沛的感情,「去吧,索要來她的一個吻。」
女孩正巧轉過身朝這邊看,圓臉,微胖,黑髮,高個子,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眼高於頂的扎比尼會選的對象,噢他當然不會選這樣的,不過他會給別人選。
「噢——」
有人發出了一言難盡的感嘆。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倒抽了口氣。不是因為女孩的長相實在不符合他們這群人的口味,而是因為我正巧認識她,黑澤爾·馮-杜恩,一個和我同年級的格蘭芬多。
格蘭芬多。
我下意識看向德拉科。這個學校還沒有他沒了解過底細的學生,也正因如此,現在他面呈菜色,嘴角艱難地抽動了兩下,彷彿在忍受天大的屈辱。
心裡的小女孩哀求我去握住他的手,或者出聲制止這種冒犯的鬧劇,或者……總之做什麼都好,就是停下。但她不配擁有話語權,我的理智控制著我始終保持面無表情的模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沒關係,反正我了解他,他寧死也不會這麼做的,只是喝杯酒而已。我收回目光,低頭擺弄著自己尖尖的指甲。
「你就這點能耐嗎,布雷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德拉科已經擦著我的小腿快步走出卡座,「小事一樁。」
德拉科總有辦法做出出人意料之舉,整桌人都沒料到他會接下挑戰。潘西在他身後拚命喊他,讓他回來。他置若罔聞。
「德拉科不會是認真的吧。」
「誰知道,反正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就可以。」
「就是說啊,都這個時候了,誰能錯過馬爾福家的好戲?」
……
「嘿我說布雷斯,你該不會是想看德拉科被傻缺格蘭芬多出品的死肥婆胖揍一頓嗎?」
「暴露了嗎?」扎比尼微微一笑,酒意熏陶下斜上挑的眼角流轉著精詭的光芒,「我就是想看德拉科·馬爾福被傻缺格蘭芬多出品的死肥婆胖揍一頓。」
以諾特帶頭,卡座里一眾斯萊特林瘋狂擊掌大笑,看來幸災樂禍並不光是德拉科一個人的專長。
我冷冷地瞪著扎比尼。
他毫不避諱地迎上我的直視,高傲地哼了一聲。
我不想再理這群人了。都跟德拉科提過多少次了他身邊沒有一個朋友能起到好影響,他就是不聽,大概因為他們是一丘之貉。說不定德拉科現在正因為能得到女孩的一個吻而感到春風得意呢,我沒必要在乎他們學院內部的事,這跟我沒關係。
我本想治癒我自己的傷,可我沒有魔杖,又不能在這群人面前暴露,無計可施。而斯萊特林們彷彿實況轉播一般湊熱鬧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響起,令我無處可逃。
「這個開頭不錯哦,德拉科很會嘛。」
「再近點,再近點!強吻的也可以。」
我被他們折磨得快要瘋了,還是忍不住加入他們,朝德拉科那邊看去。德拉科雙手插在褲袋裡,和往常一樣,高昂著頭,大搖大擺地接近格蘭芬多的黑澤爾,一步,兩步……直至近若咫尺。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兩人,注視著德拉科對黑澤爾綻放出一個相當陽光開朗的笑容,就像是……就像是……
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偶然遇到了他喜歡的女孩會做得那樣。
我的眼眶又開始發酸。
而後德拉科又湊近黑澤爾耳邊跟她說了什麼,眉眼含笑,像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眼神乾淨、專註,只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就好像全宇宙都只剩……天吶……
我看不下去了。
不能哭,你不能哭,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早就沒關係了,只是一個吻而已,只是一個吻而已……
可是眼淚不聽話,心跳也不聽話,它們亂了套,而我開始想念德拉科每一次這樣噙著笑意緩步靠近我,在我的側臉上印下他的吻的模樣。那本來是我的啊……虧我還那麼擔心他會因為這些狐朋狗友的羞辱感到憤怒和抗拒,結果他這不是融入得挺好的?別哭了夏莉,說不定他在和你在一起之前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只是你一直沒發現呢?你記得的,他對你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混蛋!
「Oops——看起來有人的心碎了。」
潘西故意拖長音,涼颼颼地諷刺我。
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在一桌斯萊特林面前當場崩潰。我不想成為他們的笑柄,儘管我現在已經是了,但我不要更進一步。
於是我埋著頭,死死咬住下唇不放鬆。就算止不住淚如雨下的啜泣,至少也得將不合時宜的哭聲全部咽回肚子里。
不知道為什麼這群喧鬧的青少年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不約而同的沉默,而後,不滿的感嘆聲爆發得很快。
熟悉的香氣飄飄悠悠地,伴隨著男孩瘦削身軀的靠近,將我納入他的包圍圈。
德拉科從我所坐的位置穿過,小腿隔著順滑的西裝褲擦過我的小腿和膝蓋。
而後柔軟的卡座在我左側微微一沉,香氣更馥郁了。
「我可什麼都沒做啊,看清楚點,」身旁,德拉科壓低聲音,飛快地說,「哭什麼哭,當心你的眼睛。」
……什麼?我怔怔地抬起頭。
他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臉上看上去也毫無波瀾,眼角餘光瞥向我的視線也毫無波瀾,可卻彷彿有著強大的魔力,甚至讓我忘記了哭泣。
他再沒理睬過我哪怕一下,好像剛剛都是我的幻聽。他只是在一桌人不滿的聲音中煩躁地皺起眉,抓過酒瓶為自己倒了一小杯:「行了行了我喝總行了吧!只是一杯酒。」
達芙妮挑挑眉,一臉「早知如此」的神情:「早這樣不就好咯?」
德拉科狠狠瞪了她一眼。
遊戲又進行了好幾輪,輪到女生時無論問題還是挑戰都客氣很多,雖然個別仍然帶著些令我臉紅心跳的曖昧和暗示感,但這群人難得展現出來的紳士精神令我緊繃的神經放鬆不少。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當輪到我的那一刻終於到來,當我毫不猶豫地選擇真心話,搶到機會提問的諾特在開口的瞬間便使我驚恐地瞪大了眼:「德拉科和你坐ai坐得最瘋的一次是怎麼樣的?」
這……這是什麼問題……天吶為什麼輪到我的時候尺度忽然變得這麼大!剛剛明明在達芙妮那裡還只是那方面的暗示……我看到諾特閃著惡意的眼神有些懂了,他們的紳士精神不是對我這種他們不認同的女孩準備的。
我懷著既屈辱又恐懼的心情偷偷瞟了一眼德拉科。他也正在看著我,臉色很難看,就好像我……好像我身上有什麼髒東西一樣。被牽扯到這種□□裸的下流話中,他那麼高傲,現在應該覺得跟我聯繫在一起很丟人吧。
「快點,交卷的時間快要到咯,全優生。」
馬爾科姆·巴多克懶散的催促又引來一陣十分惡劣的笑聲。我羞得根本不敢抬頭,臉上火燒一樣。總不可能要我說我們從來沒做過吧。不不不無論哪種回答都太羞恥了!我絕對不要說!
「我……我要換別的……這個太……」
「沒有更換問題這種規則,不過你可以換成大冒險。」
「那就大冒險!」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迅速抬起頭,不假思索。
而等到對面幾個男孩女孩交換了一個譏諷意味十足的眼神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好像這個更可怕,就像剛剛德拉科和其他人的大冒險。不過已經晚了。
我下意識看向德拉科,有些絕望。
德拉科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次搶到機會的是扎比尼:「跟我到盥洗室那裡干一炮。」
「絕不!!」
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倏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腳踝和膝蓋鑽心的疼痛差點讓我跪倒在地。平時在學校里這群人就算嘴巴不幹凈起碼還有點底線,可是到了晚上,到了這裡,就好像是吸血鬼終於解開了封禁,終於擺脫了大家族的條條框框和教養,我在這裡坐著這麼久,已經聽到了各種只有男生之間才會用的下流話和黃段子。這次他們用在了我身上,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受到這種冒犯,我現在真想把他們的嘴給剁下來!
「我知道,」扎比尼依舊用那種苛刻的評價的眼光盯著我,他將一杯倒得滿滿的酒杯從斜對面推給我,面無表情,姿態平靜,「所以喝了它。」
我又羞又氣,渾身發抖,憤怒的眼神掃過這一大圈斯萊特林高年級生,從扎比尼、潘西、達芙妮……一直到我身邊的德拉科。我盯著他足足看了好幾秒,他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帶著和同伴一模一樣的饒有興趣的神情,變了個人似的,和剛剛完全不一樣。
「喝就喝!」
憤怒之下,酒精上頭,酒杯很小,我仰頭一飲而盡,差點嗆到。可是氣勢一如既往地重要,我將酒杯砸在桌上,咬牙切齒地瞪著這群人。
「你『前男友』已經好心提醒你了,你玩不起,還是認輸滾回去啃書吧。」七年級的男生級長,一個陌生的面孔,雙臂抱胸,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憤怒的心情,重新坐下,用行動證明我決不投降的自尊心。
第二次輪到我的時候,我一如既往選擇真心話,「描述一下你最近一次出現的幸幻想,」我除了窘迫之外大腦一片空白,拒絕回答,被很多人譏諷裝純,就好像分手之後的單身女孩沒了男孩沒了X生活就一定要有些什麼特別之舉。特別是潘西,她好像故意提這種問題的。
至於冒險的內容……呵,我終於認清了,他們就是故意的。
而後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那個該死的瓶子它不斷地指向我,我不斷地被迫面對各種難以忍受的奇葩問題,不斷地被迫喝酒。大家玩遊戲的速度逐漸加快,只要一拖慢大家的進度還要再多罰一些。至於桌上的酒杯……我怎麼感覺好像……好像比我剛來到這兒的時候大了一圈……
我有點眼花,於是將整個人都湊近桌前,認認真真地盯著酒杯看個不停。
不,我懂了,不是它變大了,而是我變小了。
「嘿,那邊那個,謝麗爾·達靈,嘿!」
我帶著豁然開朗的心態仰起臉,尋找那個喊我名字的人,可對面都是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每個人好像長得都差不多。
「這裡這裡,看我,這邊。」
我覺得我現在的腦袋有點嗡嗡作響,它實在是太響了,以至於我得很努力才能聽清楚別人的聲音。除了嗡嗡嗡聲和酒吧吵鬧的背景音樂我什麼都聽不見。
「不對,是這邊。」
我眯起眼,轉向另外一邊。
「你怎麼這麼笨,是這邊!」
怎麼亂七八糟的……
「這邊,對,乖女孩。」
那個聲音聽起來更高興了些,周圍響起了更多笑聲,夾雜在我腦海里強烈的嗡嗡作響之中,變得模糊不清。他又在叫我的名字了,我只能分辨我的名字,卻分辨不清他說得是什麼。
「什麼?」我大喊道。
他又胡亂說了一大堆,我放棄了,反正不管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我都做不到,還是老樣子喝酒吧。我瞪大眼睛,抓起杯子,忍住奇奇怪怪的口感全灌進肚子里。
好難受,想吐,可是又好像吐不出來……我掐著脖子乾嘔,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知道我得忍耐下去,我不能在德拉科面前崩潰,他們別想看我的笑話。我只是需要暫時……暫時休息會。
我靠在椅背上,終於得以喘息。
隱隱約約我又聽到別人叫我的名字了,我渾身一震,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一隻手扶住我的肩,將我的身體板正。而我則在剛剛那種驚恐中睜開眼,茫然地看向周圍。我好像做了個夢,沒想到我還在酒吧里。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身邊的德拉科。金髮總有金髮的好處,這麼多人里,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他的臉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像是烏雲也遮蔽不住的霞光。
那個叫我名字的人又在催促了。我當然知道他們叫我要做什麼,不就是喝酒么,我還能再喝下去,我可以忍耐。
我不假思索地抓起杯子,卻被德拉科強硬地搶去,杯中冰涼的液體撒了我一身。
我打了個冷戰。
「差不多就行了!」
是德拉科的聲音,我不會記錯的。他在跟別人談話,對方說了什麼,我還是沒聽清。我只聽清德拉科說他幫我喝。
「不用……不用你幫——」
「閉嘴,老實點布丁腦袋!」我還沒說完就被他喝止住,「沒你的事了,別瞎摻和。」
我又氣又委屈,我做錯什麼他就凶我?!我又沒叫他幫忙!他怎麼就這麼自以為是,搞得好像我很需要他一樣!我越想越氣,氣出了眼淚,索性側過身背對著他,不想再理他了。我覺得好生氣好悲傷,腦袋還沉,他都不關心我……對了,他不會關心我的,他討厭我,這個遊戲結束了,沒必要裝下去當然今時不同往日。
胸口又熱又悶,我不想再管任何事了,我要睡覺,只要睡著就可以在夢裡見到德拉科了,我夢裡的德拉科比現實里的可愛一百倍。
然後,不久,我便真真切切地見到了,那個百倍可愛的德拉科。
不過不是在夢裡,而是發生在我眼前。我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休息,忽然被肩上一股力量不由分說地拽進混雜著濃重酒氣的冰冷懷抱里,德拉科的懷抱。
不知道因為什麼一卡座斯萊特林都迸發出難以遏制的大笑。德拉科也是,他笑得前仰後合,攬著我肩直往懷裡送,下頜抵著我的發,右臂將我的肩圈得死死的。
那一瞬間來自他胸腔中吵鬧得要命的心跳簡直是振聾發聵,我被直接嚇醒了,什麼都醒了。
德拉科好像也醒了,我感覺到他渾身一顫,笑聲戛然而止,我肩頭的那隻手加重了些力道,惹得我皺起眉。
我扶著他的雙腿,扭過頭,正對上他尋覓著的眼睛。
然後他找到了我,而我找到了那個百倍可愛的德拉科,他從夢境中掙脫,專程來到現實找我了。
就算他不發一言,我還是能認出他。無論是他灰藍色的閃爍著螢火蟲般光亮的眼,還是他從我肩頭滑落到腰際,顫抖著不敢用一絲力氣,生怕弄疼到我的手,又或者是他翕動著的無聲地做出我名字的口型的唇,我都能百分百確定,是他。
就是他。
而他眼裡只有我和關於我的那些滿溢出的濃烈情緒,隨著他遊走在我的眉眼,鼻子,和唇的目光晃動著,像是冰塊與烈酒的碰撞,讓我意亂情迷。
我知道他現在想抱住我熱切地接吻,我就是知道。
扶住他雙腿的手動了動,我情不自禁想更靠近他一些。他好像也是這樣想的,環住我腰際的手緩緩下移,用力。我的臉因著他的小動作開始發燙,更羞於去與他對視,可他的目光像是藤蔓,將我纏得喘不過來氣,我在他眼裡彷彿暴luuu得完全,回歸本真,我根本無處躲藏。
和他的對視使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腦海一片空白,我什麼都看不到了,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彷彿全宇宙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低下頭,湊近了些,眼神帶著侵略性,我知道我拒絕不了這個,我從來都拒絕不了不是嗎?
「德拉科,你知道你們兩個正在用眼神上床嗎?」
扎比尼的聲音喚回我黏黏糊糊的腦海里殘存的那一丁點理智。我羞怯得渾身開始發燙,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離我如此之近的德拉科,只能不斷眨眼,左右瞟著來掩飾剛剛的心悸。
德拉科魂不守舍的目光閃了閃,他清了清嗓子,僵硬地別過臉,重新面對他的朋友們,只留給我他從脖頸開始紅到耳根的側臉,那些紅暈和他臉上原本便因著醉態而深刻的酡紅相連,讓他看上去……就像平時的我,尷尬,窘迫,臉紅脖子粗。
這個有趣的聯想使我忍不住抿唇笑出聲。
「Uhhhhh——我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達芙妮做出想嘔吐的動作,「求你們去樓上開間房行嗎?又不是開不起。別在這兒肉麻,我們還在這兒呢!」
她的不滿得到很多人半開玩笑似的支持,不過都被德拉科相當不好惹的表情和狠話喝止住了。
經歷過剛剛的被調侃之後我覺得這個姿勢非常不雅觀,而且還在別人面前……有種被圍觀的不適。哪知我剛從他懷裡往外挪了挪,又被他拽了回去,抱得更緊。
混雜著酒味和他的氣息的馥郁的皮革香再次撲了個滿懷,我的心被他那顆感染,開始狂跳不停。
如果荷爾蒙可以被具象化成一種氣息的話,那大概就是此時此刻德拉科身上的味道。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局面,我從未面對過,於是很沒骨氣地靠在他胸前,閉眼裝睡,內心希冀著能夠真的睡著就好了。很可惜,也許是今天上帝一次性滿足我的願望太多了,現在又太晚了,他下班了。
德拉科和朋友們的談天說地仍未停息,對我無暇旁顧,但強而有力的手臂和吵鬧的心跳沒有一刻遠離過我。我身上的熱度和心跳頻率也沒有一刻消停過。
我的頭昏昏沉沉,真的很想就此睡去,可在這種陌生的地方,面對這麼多對我不友好的人,防備心始終令我無法放鬆,德拉科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我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現在的德拉科是夢裡的那個我的德拉科嗎,還是這一切真的是真實發生的……我又開始搞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不知在夢境與現實中浮沉了多久,一個又一個人從我身前擦過,還有人碰倒了我的酒杯,驚得我睜開眼。
卡座里已經不剩幾個人了,剩的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東西,德拉科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跟她們道別:「你們走吧,她喝醉了,我留下照顧她。」
什……什麼住在外面?德拉科要去照顧誰?誰又逼迫他完成什麼大冒險了嗎?茫然中我下意識揪緊他的衣襟。
「不……」我張張口,很想勸他不要去,那群人都是壞影響,可嗓子實在又干又痛。
「你都醉成這樣了我怎麼帶你回去,被別人看見的話你說我到底是給你扣分好,還是不扣好?要是被教授看見了呢?」
他是在說我嗎?我眨著眼,總算想通一點點。可我不能留在外面的,我要回學校,我能呆在學校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不想離開這裡。這樣想著,我有點想哭:「不能回去嗎?」
他的指尖劃過我的劉海,冰冷的觸感令我舒服得眯起眼。
「聽話,乖一點,恩?」他的唇湊了過來,在我的側臉和鼻子上緩慢地磨蹭著,「等你休息好,明天我們一起回去。」
我被他的吻磨得再也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身體一輕,騰空似的再次被他抱起。
*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半夜被胃裡翻江倒海的不適徹底弄醒的我,一睜眼見到的第一個就是德拉科的睡顏。似曾相識的一幕幕刺痛我的眼睛,和腸胃串通一氣,企圖將我徹底謀殺在他身邊。
不用別人動手,每次喝完這麼多酒我都想死,太難受了,真的。
我衝進盥洗室開始對著馬桶拚命嘔吐。只不過這次不是因為過度的心碎和悲傷,而是酒精,不過效果和達成的結局差不太多,也都直接或間接地和同一個人有關。
這人常年體溫比正常還要低一點點,他冰冷的手從后挽起我垂進馬桶里的長發,不忘為我順氣,力氣不大,拍著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好點了沒?」
我扭動了一下身軀,躲開他安撫後背的手,喘息著說:「不用你管。」
「跟你說過少喝酒,更不要空腹喝酒,就是不聽,天天減肥減肥……晚飯都不吃,活該你難受。」他彷彿跟我不在一個頻道上,繼續說個不停,令我反感更甚。
「我說不用你管,走開!」
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他紋絲不動。我更生氣了。誰准許他跟我一個房間住的,誰准許他插手我的生活的,誰准許他像個幽靈一樣在我身邊陰魂不散的?!
噁心的感覺更甚,我腳下一軟,跌坐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整個人都捧著馬桶邊緣埋頭嘔吐,根本顧不上他,而他就這麼趁人之危地再次湊上來了,他總是趁人之危不是嗎?
他又開始在我耳邊噼里啪啦講個不停,裝得好像很關心我、眼裡只有我一個人似的。當我想要扶著浴缸邊緣爬起來時,他的雙臂直接穿過我的腋下將我輕輕鬆鬆拽了起來,而後就再沒松過手,不管我如何掙扎,他一定要我重新躺下來,好好休息。
「我不要!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你憑什麼管我!你去管那些女孩啊別來找我!」他煩得我再也忍無可忍。
「哪有什麼女孩?你喝醉了,」他眉頭緊皺,嘴角的笑容看上去非常虛假,「達靈,別胡鬧。」
「是我在胡鬧嗎?還是你們一群人在胡鬧!撩撥黑澤爾的時候你不是很會嗎?以前沒少幹這種事吧,當時你笑得多開心啊!一換成我,瞧你現在的笑容有多虛假!你……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有沒有真正把我放在心裡哪怕一次……」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這麼多天以來壓抑的那些不被准許存在的東西一股腦在酒精的催化下全都涌了出來,我終於還是在他面前徹底崩潰。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他,我夾在他和整個世界中間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已經找不到理由再去相信他或者堅定不移地選擇他哪怕一次。我被迫將我的心鎖起來,只為了好受一點點可今天他好死不死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當他抱著我,和我四目相對的時候明明我前功盡棄,可我卻還是高興地想哭。
我不是那種容易被愛情沖昏頭腦的無知女孩,真的,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並用理性作取捨,可我真痛恨我自己,要是我也那麼無知,是不是就可以更心安理得地放縱他也放縱我?
他任由我放肆地哭著,捶打著他的胸膛,掐著他胳膊和腰間的皮肉,始終沒有動一下。很快我就沒有力氣了,熟悉的頭暈目眩再次找上我,我晃了晃神,被他手疾眼快地扶住,勉強站定。
「是,和很多男孩子一樣,我一直都有晚上出來玩的習慣,但只是純粹喝點什麼,大家一起聊聊。那種自降身價的事我向來不屑!那幾個混球,西奧多和巴多克家的老大,還有扎比尼,還有這裡的所有人,他們捧高踩低,都想看馬爾福的笑話,看夠了我父親和家族裡笑話現在又輪到我了,而要知道以前都是我給他們臉色瞧!以前你跟我說什麼應得的我該死地從來都不信,但我今天才發現老話說得對,『報應就是個表籽』,人生中頭一回,德拉科·馬爾福被那種檔次的垃圾逼到如此難堪的境地,他被逼著面對噁心的問題噁心的格蘭芬多噁心的嘲笑嘴臉還在毫無察覺的時候被人用把戲戲弄了他最愛的女孩,他——」
他喘著粗氣,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那些咆哮變了調,沉了下來,像是他束縛住我雙臂的手那樣沉重,又像是鎖鏈,纏繞著我讓我無法逃脫。
「他看著那個女孩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戲弄著還不肯放棄,心裡有多疼你無法想象,」他稍稍與我分開了些距離,仍然不放棄地想要低下頭來用他盈滿眼淚的眼睛去尋找我的眼睛,「所以現在你面對著我,我要再次確認一遍,這個不知道腦子裡少了一根筋還是只有一根筋的女孩,到底知不知道我對除了她以外的女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她以為什麼樣的女孩我都願意接近嗎?」
「我知道和我生氣並不衝突,好嗎!我想生你的氣就生你的氣!這是我的權利!」
「那我……那我無話可說,」他手中的力道緩緩鬆懈,「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一直在生我自己的氣。」
他的雙臂無力地垂下,我又重歸自由。這自由太過珍貴,也很……突兀。
我愣愣地盯著他,低聲啜泣著,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
「明明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當我真的見到你的時候我什麼都說不出,只能這麼愚蠢地看著你。是不是少在乎你一點話就可以說得多一點,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可那時候我就會想到你。你這種少言寡語的人要不是因為對我的在意,怎麼可能會在面對我的時候有那麼……那麼多強烈的表達慾望。」
他想了想,困惑地搖著頭,有些嘲諷地抽動著肩膀,笑了一下。
「我想大概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我……我真的不擅長做這些,也完全沒有你那種溫柔和善解人意的天分,更不會控制自己,所以才經常情緒脅迫你,讓你傷心。可我願意學,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等等我?我學東西很快的,我願意為你去試試看。不用很久,你知道我會很快追上你的,我總是如此。」
他眼中的試探和小心翼翼讓我感到不可置信,就像他不斷溢出又迅速滿盈的湖水般的淚,堆積得前所未有地快,令我懷疑少了那麼多的霈然的滋養,他的心會不會從此乾涸。
「你……」我逐漸感到呼吸的艱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沒必要跟我說這些。」
「不,恰恰相反,只有今天我必須要說。我這個人有個特別好的優點就是只要喝完酒第二天醒來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我可以放心地說出我現在各種難以啟齒的想法,而不用擔心第二天你拒絕我或者我自己覺得難堪。這些話我清醒的時候從來不敢跟你說,可還好我現在也不怎麼清醒,」他吸吸鼻子,樸實的紅彤彤的鼻翼撲閃著,讓他過分稜角分明的臉顯得沒有那麼冷漠和難以靠近了,他故作輕鬆地笑笑,「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清醒地知曉,我愛你。除了你,我無法接受其他任何人,除了你,我和誰在一起都不會這麼開心。只有這一點我始終記得很清楚,明早醒了也不會忘。」
努力抑制著內心中的陣陣刺痛,我噙著淚水惡狠狠地瞪著他:「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希冀了!我知道我不是特別的那個!」
他紅腫的眼眶裡,淚還在晃動著,殘封著那裡唯一的一丁點慘淡的光,一如灰藍色深邃的湖中被波紋揉碎的月亮的剪影。
我悵然。我們是怎麼從我一見到他就臉紅,走到現如今一見面就彼此哭紅了眼這個地步的?明明我們彼此相愛著,可為什麼這種愛會讓這一切都變得如此悲傷?
我不知道。
至少,此刻的我不知道。
「達靈。」
我痛苦地別過臉不去看他,逼迫著自己不再去回應,只是啜泣。
他哽咽著,用顫抖的手握住我的,緩慢而堅定地引導著我去觸碰他胸膛。
「摸一摸我的心吧。」
不屬於我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砸落到我的手腕上,明明是涼的,卻灼傷得我害怕,讓我想縮回手逃離。
可他胸腔飽滿而富有活力的那一顆迫切地想要挽留我。它越跳越快,幾乎要掙脫那些血肉相連的筋脈,幾乎要交付到我手上,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完全展露給我潛藏的所有情緒——讓人心碎的悲傷,眼淚,愛,希望,堅貞……而愛,是的,總是會存有愛。
它跳動得是那麼用力,吵鬧得那麼拚命,我幾乎要真切地觸碰到它了,就差一點點。
我皺著眉,緊閉著眼,泣不成聲。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現在我什麼都明白了。
——是不是句號都應該畫在最美好的時刻?就像美好的文學作品,像有快樂結局的童話故事。
我不知道。
至少,當時的我並不知道。
他無聲地抱緊我,臂膀強而有力,胸膛堅實冰冷。
我無聲地側過臉貼近他的胸口,試圖離它近一些。
他的心跳可真吵。
*
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和現實重疊。我最深愛的男孩靜靜地躺在我身邊,面對面,一睜眼就是最好的晨曦和被淡金色的陽光照拂得耀眼的他的金髮,還有通透如晶的藍眼睛,有點深沉,但是很藍,就像倫敦雨後放晴陰霾不再的天空。
他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臉,似乎已經保持這樣很久了。
肌體內還未完全分解掉的酒精一瞬間使我的大腦變得遲緩,而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頭已經湊了過來。
我注視著德拉科他閉著眼,全身心沉浸在和我的吻中,直到我輕輕推開他,瞪大眼睛,因著呼吸不暢艱難喘息著。
然後,他緩緩地笑彎了眼,布滿紅血絲的有些紅腫的眼仍然沒有離開過我,亮晶晶的。
「早上好,達靈,睡得好嗎?」
那一瞬間我心裡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我又知道我什麼都不能說。
「早上好,德拉科,」我主動抱住他,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這是我這半年來睡得最好的一晚,我是說真的。」
他抱住我,動作遲疑,彷彿不敢相信,連帶聲音也是如此:「是嗎?你說真的嗎?」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拚命點頭,不敢再看他。
他的手臂倏地收緊,將我更用力地揉進他的胸口,心跳吵鬧不停。從他喉間傳來悶厚不清的嗚咽,像是快活的喟嘆,像是奇怪的夢囈。
「我也是,達靈,我也是,我也是……」
*
德拉科和我在霍格莫德村多留了一會,我們先去服裝店逛了一圈,換下昨晚滿身酒臭味的臟衣服,又手牽著手隨便找了個咖啡廳吃東西。
「兩杯咖啡……這個吧,一杯不加糖,一杯正常,你們這兒有煎餅嗎?」
「其實我現在不能喝咖啡的,德拉科。」我輕聲打斷德拉科。
他從菜單前抬起頭,顯然沒反應過來:「什麼?」
「早上我不能喝咖啡,不然直到第二天都睡不著,我現在……現在睡眠不太好。」我含糊了過去,沖他為難地笑笑。
「噢,我以為你喜歡呢,噢,」他不太自在地活動了兩下脖頸和肩膀,轉向服務生,「那你直接問她吧。」
「檸檬肉桂紅茶,加雙份肉桂。謝謝。」
德拉科點了一份原味的煎薄餅,我又點了一份華夫餅配楓糖漿。服務生離開我們的座位回去傳菜,一時之間德拉科和我面對面詭異地安靜下來,就靜靜地望著彼此。
很快我便感到不好意思,率先低下頭來,撥弄指甲玩。
身邊卡座一沉,德拉科坐了過來,他的右手不由分說捉住我的左手,放到他的腿間,將我從自娛自樂中拖了出來。
他皺起眉,另一隻手握住我的左手腕,將手錶往下推了推,露出皮筋和青紫的痕迹:「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我後知後覺地縮手已經來不及,他根本不容許我反抗。可我確實也沒什麼跟他說的。
於是我選擇沉默。
*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德拉科。
尤其經歷了那一晚,我們兩個被酒精麻痹了的瘋子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做了很多不該做的決定,導致現在這些天我們再也沒辦法分開了。德拉科離不開我,我也沒辦法離開他。當我們走在學校里,總能接收到各種驚詫不解的目光,而哈利他們,是的,我估計在他們心裡已經將我徹底拉黑成口蜜腹劍的虛偽小人了。
我也覺得我自己挺虛偽的,我唾棄我自己。
可唾棄歸唾棄,要我跟德拉科坦白這一切嗎?鄧布利多校長的計劃,我對他的計劃的了如指掌程度,我即將做出的選擇……我做不到。
萬一我在德拉科心裡的分量不足以讓他堅持下來怎麼辦,也許他會將我出賣給神秘人。神秘人已經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挾過他一次,如果有這個必要,也一定會要挾他第二次,無數次。
當我和他的家人、他想要的那種手握大權、站在高處睥睨眾生的未來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的時候……
我不敢再細想下去。再細想下去,我怕我會更悲傷。
「你知道你可以勸他跟你一起離開這裡,對吧?只要離開這裡,就像你預感的那樣,一切都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費倫澤教授湛藍如洗的眼眸透露出一種冷淡而不解的神色,但臉上的不耐煩總算是在我簡單描述過整件事之後緩和很多。要知道當我剛敲開他辦公室的門的時候,他得知我占卜的請求,臉色差得像是枯萎的哲人草和甜錦葵。
我知道他會有那種表情,當然了,秉持著人類的命運該和整個社會和宇宙相連,不該拘泥於微小格局的神秘學研究信條的他是個智者。而他眼中的我只是一個背負枷鎖、永遠長不大的十四歲小孩,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希冀,企圖提前得知整本命運之書的結局,從而心安理得地規避更多的彎路和悲傷。
「愚蠢幼稚至極」——是他對我的評價。
但即使愚蠢如我,也很通透地明白很多事。
「不,這不是,相反更像是結束。我不能要求他為了一個女孩而放棄他未來想要過上的生活。」我搖搖頭。
「也許這並不衝突呢?」他一邊記錄下觀星的數據,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著我,同我訴說,「也許他想要的生活就是有你存在呢?」
「這不可能。」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何況,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答案。」
我的心裡又開始一陣又一陣絞勁地痛,像是將紙片揉搓成球,細細碎碎地剝離出那些不甚完美的紙屑,最後整張紙都破碎不堪,失去全貌。
「也許吧,」我低下頭,忍住喉間的酸疼,艱難做出吞咽的動作,「但我不能要求他二選一,這是錯的。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要求他人做選擇。愛情不是一個人生命的全部,我不是他的全部。愛人也不能代替父母家庭,沒有任何人能代替父母家庭。」
「是么?是你不能要求他二選一,還是你不想要他二選一?」
「我怎麼會這麼想!請別跟我開玩笑了費倫澤教授!我找您來是想請求您的幫忙的而不是……不是……」我猛地抬起頭,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激動地辯解著,卻還是因著情緒的不穩定磕磕絆絆說不出口。
可他很冷靜,他一直如此。
「可我是說真的,在我看來你很害怕。」
我笑出了聲,無所謂地搖搖頭,看向別處:「我有什麼可害怕的。」
「他的選擇。」
不,讓我感到害怕得是人馬族的超高智能。我被他深邃而銳利的眼神看得發慌,笑容僵在臉上,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我後悔拜託費倫澤教授了,真的,我已經在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後悔了。也許我該找特里勞妮教授,她看起來沒那麼智慧,沒那麼……能洞察人心。
「和這些都沒關係,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想自己做選擇,反過來掌握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僅此而已,就這麼簡單。」我聳聳肩,努力剋制著自己,強撐鎮定。
費倫澤教授念了一串冗長的咒語,辦公室天花板上那一片虛擬的天空,無數拖著軌道運轉著的天體盡數消失,慘白的燈光碟機散魔法帶來的黑夜,像是謊言般刺穿眼膜,帶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我眯起眼,努力適應了一會光亮,才重新睜開。
「您做什麼!我們不是說好要占卜嗎?可這……」
「如果真的是你自己想做選擇,如果這只是你的私事,那就根本不需要什麼占卜,直接聽我的勸告吧——去做那件沒那麼簡單的事,」在我不解的目光中,他轉向我,朗聲說,「坦誠相待。不要隱瞞,敞開你的心,放手讓對方做選擇。因為愛這個東西它非常值得你去冒這個險。就算你受了傷害,至少你會知道你努力過了。」
心中那種熟悉的被冰錐穿透的痛感再次傳來。以前它就是這樣謀殺我的心的,一下,兩下,鑿得全都是血。但孔隙又很細小,血又不多,其實適可而止是能止住的,可是冰錐還是沒有停。
到現在,它還在不停地鑿著,那個孔隙就這麼被鑿透了,仍然疼痛難忍,只是這個通透的孔隙已經不會流血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那種痛感。
「可我已經努力過了,很多次。」
費倫澤教授露出悵然的神情。
「如果這就是我能從你那裡得到的全部幫助的話,可能你說得對,我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占卜。我先回去了,教授,假期快樂。」
我向他鞠了一躬,以感謝他多次對我的幫助和開導。也許距離徹底離開這所學校還有一些時間,不過我很確信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他的談話。
他微微屈膝,歪著頭向我回禮,注視著我後退著離開他的辦公室,輕輕為他關上門。
到此為止了。
*
讓德拉科倍感煎熬的期末終於熬了過去,從明天開始就是假期。
無論麥格教授還是鄧布利多教授都沒給我任何消息,忐忑之餘,我內心還有許多僥倖。
我們還有一些時間。
很早以前,早在上個假期過聖誕的時候,德拉科和我便約定以後的某天找個合適的時間一起去麻瓜世界的劇院看劇。我很在乎這個承諾,而且我想已經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間了。
所以當我結束最後一門課程的考試走出門外,和昨天就已經考完全科、等在我教室門口的德拉科會和,第一個提上日程的就是關於如何度過這個復活節短假的熱切討論。
我知道他討厭那邊的世界,可這是我們說好的,而且懷著想跟他有更多時間在一起,培養更多共同的愛好的私心,我真的希望他能抽出一點點時間給我。
但顯然我過於謹慎和多慮了,提到出去玩,德拉科比我還興奮,即使是去麻瓜的世界。我早該想到的,他現在對他的那個家厭惡至極,完全不願意去想,又怎麼肯乖乖放假回家等著開學呢?
能逃避就逃避,我該想到的。
「你又走神了。」
臉上傳來不輕不重的疼痛,我看向身旁的德拉科,他收回手,皺起眉,神色複雜,就這麼看著我。
他該不會是要讀我腦子裡的記憶和想法吧……接觸到他的眼神令我心裡湧上很多很不好的預感。
我默默地運轉起魔法將大腦封閉起來。我對斯內普教授的培養方法非常自信,就算我知道教導德拉科的老師對此也同樣擅長,但我覺得我更好。
不過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只是……只是純粹地看著我。
虛驚一場而已。我嚇出了冷汗。
還好他很快便重新開啟話題,是我剛剛走神時沒聽到的提議:「所以,你覺得去海灘度假如何?我去年一整年都沒去海邊,今年可不能錯過,正好我們可以一起。」
我皺起眉,搖了搖頭:「其實……如果你問我的意見的話,我對海灘沒什麼感覺。」
德拉科頗感意外地看向我。
「為什麼?海灘多好玩啊!想象這個,還算湊合的風味燒烤,熱辣的陽光,清涼又浪漫的沙灘海洋,但大部分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穿著熱辣的比基尼,跟我一起在海里衝浪,」他湊近我,朝我擠擠眼睛,曖昧地笑了,「聽起來是件十分浪漫的事。」
「是啊,『聽起來』而已。想象這個,不戴手套的人烹飪出來的、有可能會夾雜著沙子的風味燒烤,曬紅的皮膚,有限又乏味的地形,但大部分是因為有通過海鷗糞便傳播病毒和細菌,讓人生病,海里空氣里沙子上全都是,而現在這個季節淺海地帶還有很多帶毒的水母和海蛇,下水玩真的很危險。」我掰著手指逐一針對他的漏洞進行反駁,如果他想知道我還可以繼續說更多。
他的笑僵在臉上。
「你總能破壞所有浪漫遐想,」他攤開雙手,無奈地搖搖頭,「我為什麼對此毫不意外。」
我怔愣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德拉科是個非常具有儀式感的人。他有很多很多被我戲稱為「馬爾福式節假日」的時候,為自己找些尋開心和自我溺愛的理由,比如兒時第一次打魁地奇的日子,每周一次、哪怕被斯內普教授罵也要堅持特立獨行的西裝日,太多了……有時我都懷疑這些時間是否是他瞎掰的。要知道他在我這裡的信任度真的不高。
跟我在一起后,我也被他強行拉進了他的過節範圍,很多節日也慢慢跟我掛上鉤。我的生日,當然了,還有戀愛百天紀念日,戀愛每一個百天紀念日,第一次接吻的日子,一周年,兩周年……原諒我,我除了周年紀念日以外真的其他一點概念都沒有。至於他,挺奇怪的不是嗎,他一個看上去根本不走心的人怎麼會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日子記得比咒語都牢?
戀愛一百天的時候,德拉科送了我一大片玫瑰花,真的是一大片,我到禮堂的時候,常坐的位置上已經被玫瑰花堆滿了,像是花都在那裡生根發芽一般。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達靈來了」,緊接著,不只是赫奇帕奇長桌,整個禮堂,所有學生瞬間安靜下來,齊刷刷看向門口的我,猝不及防暴露在那麼多神色各異的目光中,完全沒有一點預兆地接受女生的讚歎和羨慕,對完全不在計劃內的那麼多花手足無措,簡直是一件讓我回憶起來就覺得頭皮發麻的事。
可是德拉科管這個叫浪漫。
我用驚恐的目光看向德拉科,想從他那裡得到些解釋。可他竟然也是那些圍觀大軍中的一員,只是眼神更傲慢,神情更得意,他緩緩從斯萊特林長桌前站起來,昂著下頜,朝向我座位處那些紅得像是一片火海的玫瑰努了努嘴。
【走快點達靈!別慢吞吞的,快去瞧瞧我送了你什麼好東西!】
然後那些圍觀的眼神更熱烈了。
我承受不住那麼多打探隱私似的目光,就像一束束慘白的聚光燈打在身上。
我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翹掉了早餐,直接逃到第一節上課的地方,心跳才有所平息。我很開心沒錯,但驚嚇多過了感動和開心,簡直要了我的命。
德拉科因為我的落荒而逃整整三天都黑著臉。無論我怎麼笑著跟他好聲好氣地說話,回應我的都只有大吼大叫。他這副模樣又再次嚇壞了我。我只好賠笑臉,不斷找機會見縫插針地哄他開心,道歉,送禮物,關心他……向他保證下次我一定接受他的好意他才放過我。
為了讓他儘可能開心點,一如既往,我做出了讓我自己不那麼開心的承諾。
戀愛一周年前一段時間我們先經歷了冷戰,又差點分手,在醫院裡抱著彼此哭得稀里嘩啦,我們誰也沒想到會走到這個地步,反正我沒想到。因此我非常珍惜這個日子,我決定無論當天德拉科捧出多少玫瑰花、使出多少花招、給我多少驚嚇……我都一定會在他面前表現得非常受用。
幸運的是,我不用強迫自己偽裝。德拉科非常珍惜這個日子,他改變打法,換了一種方法貫徹他的浪漫美學。半夜零點,他在天文塔外卡著點放了漫天的魔法焰火。
像是觸手可及的星星,在我面前盛發,只為我一個人,人生第一次,我意識到除了已經過世的家人外竟然有人如此地在乎我,願意為我花心思。
非常漂亮,非常感動,我一邊看一邊哭,哭得直打嗝。
但也非常驚天動地,驚到教師公寓麥格教授——想象一下你批了一天作業,疲憊不堪,剛進入深度睡眠,結果一朵接一朵的煙花猛地在你自己的窗口前不遠爆炸。很多很多拉文克勞塔的學生也是這麼被吵醒的。
接著穿著睡衣的教授衝出來給我們每人各扣五分,還是念在我們是無心之過的份上。
很長一段時間裡德拉科和我被迫接受了很多同學的指指點點,備考期間,特別是高年級備考期間一個比一個暴躁,擾人清夢簡直和殺人父母沒什麼兩樣。至於還有一部分議論,就是沖著我們之間的感情和德拉科的高調來的了,光是聽著就讓我氣得發抖,可我又沒辦法,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嘴還長在別人身上。
我感到非常丟人。真的,真的,非常丟人,而且還因為我自己的私事影響到了兩個學院的榮譽。不過這次我吸取了經驗教訓,沒有表露得那麼明顯,我先是發表了長篇幅的感謝和深深動容,隨後委婉地提醒他下次不要這麼張揚,可以收斂一些,最好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不要讓別人發現。
我覺得我說得挺好的,以鼓勵為主,不打擊他的積極性,也表達了我真切的感動,結果他還是生氣了。德拉科朝我拍著桌子鬼吼鬼叫了一個晚自習,還將我所有的書全都從桌上全推了出去,死活不放過我,更不想翻篇,不想冷靜,不想學習。
後來德拉科不斷改變打法,力求將那種可怕的儀式感貫徹到底,然而,感動和愛意變成對他行事風格高調和不計後果的恐懼,每次我都喜憂參半。那段時間我極其懷念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為彼此過的生日和聖誕節,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別人,沒有鬧劇,沒有花里胡哨,就安安靜靜的,他抱著我,我抱著他,我覺得這就已經很浪漫了。
到現在我都不敢仔細回憶那些過去,我怕我會想要羞恥地從天文塔縱身跳進黑湖裡去。
索性德拉科在進入六年級和我複合以後終於放棄了那些花里胡哨,我們頂多就是偷溜出去到霍格莫德村過節,就像那個聖誕節,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一天。
漫天的白雪,安靜而私密,我們始終在一起,講著無數說完就忘的廢話,在雪中追逐著,跑著,走遍大街小巷。
真的很浪漫。
是他讓我愛上了聖誕節,現在那是我最喜歡的節日。
只可惜我們想要的並不一樣,從來都是如此。
「達靈,達靈!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從短暫的回憶中醒來,我望著已經開始因為我頻繁的走神而生氣的德拉科,有些悵然若失。
「對不起,我這兩天複習太累了。」我勉強動了動嘴角,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握住他的手,「我剛剛是在想怎麼到海邊,做什麼準備。你想去海邊我們就去海邊。」
他綳著臉憤憤地瞪了我一眼,第一反應想把我的手甩開,他抬起手,到了半空,不知怎麼地又忍了下來。然而嘴上一頓陰陽怪氣的嘲諷是免不了的:「可別,你地位多尊貴啊,大小姐,你多有主見,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問我。」
幼稚鬼。
「好吧,確實,想一出是一出可不行……」我忍住想笑的衝動,故作猶豫,從書包里取出兩張門票,「下午兩點開始,我們最好吃過早餐立刻出發,這樣還有時間在外面多逛一會。」
德拉科先是一愣,隨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劇院的門票,臉色越來越差,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一隻快要爆炸的氣球。
「達靈,達靈,我為什麼同樣對此毫不意外?」他冷笑著從牙縫裡擠出我的名字。
「『後天』——下午兩點看劇。我又沒說不去海邊。海邊那麼遠,肯定得在外面耗一整天,當然要好好計劃一下,說不定還要外宿,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我是想說這個。」我將票拍到他胸口,努力憋笑。
於是我成功地見到他又傻了。
一個馬爾福,德拉科·馬爾福,表情管理崩塌不奇怪,但是露出像是傻瓜笨蛋的表情真的很少見,而且,還是兩次!
「……你剛剛在耍我?」
「我沒有啊。」我將嘴咧得大大的,裝傻假笑。
「你有。」
「我沒有。」
「你有!你故意不說全來戲耍我!達靈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這麼對我!」
我連忙抱住咆哮著的幼稚鬼,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你少來這套,你以為你算什麼!剛剛我講話你也不認真聽,你總是這麼自顧自!」
我只好又跳起來親了親他的臉。可他還是依舊暴躁著罵罵咧咧,我沒辦法了,是我自己惹的禍,德拉科開不起玩笑,我得自己哄,於是我又親了他一下。
「真受不了你,想求饒認錯就得有求饒的態度,」我剛想要繼續親吻他的臉頰,卻被他單手不耐煩地推開,「付出點什麼給我。」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猛地湊過來,捏住我的下頜,直率又粗暴地和我接吻。
我愣了一下,只能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發生,注視著他漂亮的筆挺的鼻樑是如何在我的臉上磨蹭著的,注視著他閉著眼不斷地侵略著我的唇舌和口腔,不容許我有反抗的餘地。
「正巧門票是後天的,我明天……明天得回去一趟,不能在學校里陪你了,」他緩緩離開我的唇,猶豫著,小聲說道,「不過我後天一早就返校找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你帶我去。」
在那一刻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我知曉我最後得到的答案。所以我什麼都沒問。
算了,沒必要了。我強忍住心裡那種被冰錐鑿穿的煎熬,不斷對自己說。
「沒關係,我會等你的,」我強迫自己緊抿著的唇放鬆下來,擠出一個溫和而理解的笑容,「我會一直等你的。」
他緊繃的臉部輪廓和雙肩因著我的回答徹底放鬆下來,他釋然地沖我笑了一下,那麼開心,那麼孩子氣,就像是得到全天下最棒的玩具,讓人根本不忍心告訴他,就算再怎麼依賴玩具也得學會放手和長大。
我暫時忍住所有不合時宜的悲傷和痛苦,撲到他的懷裡,用力抱緊他。
我們能走到哪裡,就走到哪裡吧。
*
德拉科回家的那一整天我都陷入一種極度崩潰的狀態,可能是這麼多天來必須將情緒和那些給我帶來悲傷的記憶深深鎖住的關係,那些束縛有多緊,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有多崩潰。平時只有晚上我將自己鎖在寢室里的時候默默崩潰而已,可德拉科偏偏要回家一趟,他偏偏要和那個骯髒的地方扯上關係。
原諒我滿腦子都是控制不住的悲觀,還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最壞的那種……當然是在我們一出校門的時候就有食死徒埋伏著將我當場殺死,或者活捉。
……太多了。
「一定要這麼逼迫自己嗎?」
我從雙膝間抬起滿是淚痕的麻木的臉,恍恍惚惚地循著聲音看向塞德里克的方向,早就哭不出眼淚來的眼睛又酸又疼,彷彿要爆炸似的,眼中的塞德里克模模糊糊的一片,只是色彩鮮明的深色和藍色的色塊。今天他身上這件寶石藍襯衫真的很吸睛。
我張張口,聲音沙啞得根本不像我自己:「鄧布利多教授說得對,相聚時光總是短暫,至少也要儘可能多地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
「如果你非要把現在這種狀況叫做美好的話。」
「那我能怎麼辦!說實話嗎!我能怎麼辦!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做選擇嗎!萬一他退縮了呢,萬一他越界了呢,萬一告訴他之後發生什麼不測呢?我為什麼要去試探一個內心沒有光明和良善的人什麼人性陰暗面!可我愛他我能怎麼辦!我只想最後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走到這個地步我們之間只剩下這麼點東西了,難道要讓它也消失,變得赤luoluo都是陰暗和錯誤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就這麼看著我。
我劇烈地喘息著,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一定要是他嗎?非他不可?」
我不知道。於是我也同樣保持沉默。
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傻姑娘。」
然後我又想到了記憶里很多很多的畫面,美好的地方是真的很美好,糟糕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好像也不太糟。
我勉強笑了一下。果然人只要決定走向釋然,逐漸放手之後,看一切都會覺得可愛許多。
「我一直覺得人活著總要有點過人之處,塞德,當然了,傻也算,」我舒展開自己蜷縮得僵硬的身體,緩緩後仰,倒在床上,「我傻氣過人,就把它當成我的過人之處吧。」
塞德里克搖搖頭,什麼都沒說,也不再理會我。他將椅子轉了回去,繼續埋頭閱讀。
離開他的視線后,我感覺那種壓迫感和被別人唾棄的痛苦舒緩多了。
我好多了。起碼我自己認為我好多了,我已經比最開始的時候習慣這種割裂和壓抑的狀態了。我發現只要大腦時刻不鬆懈,看管住我的記憶宮殿,我的情緒……一切,我有信心只要我不鬆懈,就沒有問題。勝利在望,很快就到了,只要再堅持一會,畢竟我們早就已經沒有時間了。
*
德拉科沒有說謊。
復活節短假第二天一早,他搭最早一班到霍格莫德村的車返校來和我會合了。沒有什麼亂七八糟黑魔法的氣息,沒有意料之外的噩耗,也沒有夢魘中恐懼的埋伏或者魔杖相對、反目成仇的橋段,就是……一個男孩精心打扮了一番,拉著他心愛的女孩一起出去度假。
每次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他都有精心打扮過,而且過往的經驗之談告訴我,如果不及時發現這些細節並表揚他,他就會像個炸/葯桶似的當場爆炸給我看。
我當然不能犯蠢。
我拉著他的雙手,主動上前親吻他的臉:「新西裝真的很帥,德拉科,深藍色的暗條特別襯你眼睛的顏色。」
「是嗎,你喜歡這種款式的嗎?我還沒在面前穿過帶暗條紋的西裝呢。」他頗感得意地揚起笑容,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都喜歡,你穿什麼都如此俊俏。」
我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睛,用了非常書面化的嚴肅用詞。
他愣了一下,眼神忽然變得非常飄忽和躲閃。他不太自在地扯了扯領帶,動了動肩背,輕咳了一聲作提醒:「今天你馬屁拍得太過了,收斂收斂,別露出這麼為我著迷的表情,就……正常點。」
我心裡咯噔一聲,連呼吸都不順暢了:「我表……表現得不正常嗎?」
「是啊不正常,今天你看上去特別熱情,」他湊了上來,跟我咬耳朵,熱氣噴得我半邊臉又開始發燒,「是不是期待著晚上發生點特別的事情?達靈,別著急啊,總會有的。」
我撇撇嘴,我就知道他腦子裡沒有正常一說。於是我趁其不備用力推了他一把,一句話也不說,便不顧一切地快步向車站走去,將他遠遠甩在身後,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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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我可真是太愛德謝了誰討厭這對CP我咬誰!
之前更新的156由於後半部分我有新的想法於是做了修改,字數也加到了2萬9,之前如果沒有看到最新更新的29K字數的這一版本的仙女們可以刷新一下重新看一下。帶來麻煩非常抱歉。因為要跟這章做一個更好的銜接,後半部分的增刪修改非常必要。
至於今天這一章……
迴光返照甜走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