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深夜的夜市攤,老闆正滿頭大汗地煮著一鍋小餛飩,鍋里騰騰的熱氣瀰漫開。

周枕月雙臂交叉抱著站在一旁,穆雪衣站在她身後五步的地方,兩人始終沒搭話。

小餛飩煮好了,老闆把餐盒裝進塑料袋遞給周枕月,抹一把汗水熱心道:「天兒馬上要下雨了,美女路上要走快點咯。」

周枕月接過餛飩,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她轉身就走,穆雪衣立即跟上,還是沒跟太緊,依舊五步的距離。

兩個人走到半路,天邊一震轟隆隆的雷聲,碩大的雨點驟然落下,沒有給人一點點準備的時間就呈出了傾盆之勢,一時空氣里都是水泥地被打濕的腥冷味道。

雨來得太急,兩個人只能去到最近的公交站躲雨。周枕月試圖聯繫小艾送傘,但不知為什麼,電話一直沒人接。

穆雪衣還是不敢離周枕月太近,坐得很靠邊。公交站的棚頂本就窄,雨水被風帶到了她的腿上,她抱著胳膊有點發抖。

周枕月看了她一眼:「……坐過來。」

穆雪衣心裡一暖,輕輕地挪到了周枕月的身邊,唇邊憋著竊喜的笑。

周枕月看著她抿緊的唇角,眼底冷了幾分:「看到我被你騙成這個樣子后還在沒有底線地關心你,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嗎?」

穆雪衣忙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枕月目光一轉,望向車站外的暴雨,聲音里是滿滿的疏離:「這些天圈子也該兜夠了,直說吧,你這次靠近我的真正目的。」

穆雪衣一愣:「什麼?」

周枕月沉默片刻,說:「是想要和上次一樣的文件,還是什麼別的商業機密?」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心裡漫上濃密的苦澀,指尖蜷進掌心。

「阿月,你始終都覺得我還在騙你。」

周枕月垂下眼,黑壓壓的睫毛像一片被風拂彎的蘆葦叢,淺淺地蘸著眼底的水。嗓音也是這般,在堅韌的不卑不亢中,不著痕迹地吐露著妥協。

「如果你今天坦誠說出來,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東西……我都會給你。」

穆雪衣忍不住苦笑,眼圈紅了半邊:「那……給了我以後呢?我就得乖乖地離開你,再也不打擾你,對不對?我不懂,既然你覺得我始終在騙你,你又為什麼要冒著被騙的風險用一份合約把我捆在你身邊整整五年?」

她扣緊鐵皮窄凳,強忍著眼淚,「阿月,你到底是想讓我留下,還是想讓我走?」

周枕月沉默良久,才開口答:

「……你留或不留,從來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這樣問我,就好像我的意見真的能左右你。」

穆雪衣想到這些年被丟下的周枕月,心頭的委屈又被濃濃的愧疚覆蓋。她握緊了拳,低下頭,語氣開始低微:「三年前我自顧自地離開,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錯了,我這次回來真的沒有別的目的,你相信我。」

她嘗試著把手指覆上周枕月的手背,輕和而小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對你撒一個謊,也不會再擅自對我們的關係做任何決定,我保證,好不好?」

周枕月回視著她的目光,一言不發。有那麼一瞬間,穆雪衣在她眼中彷彿看見了三年前的那種溫柔。

但只是一瞬,一瞬過後,周枕月就別過了頭,不再看她。

「我知道,或許你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喜歡我了,」穆雪衣眼眶裡酸得發痛,「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沒什麼好說的,只要能……」

只要能在這一次的生命軌跡中看著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算這輩子沒法再和她在一起,她也心甘情願。

周枕月見她突然沉默,便問:「只要能什麼?」

穆雪衣含淚笑了笑:「只要能……彌補我犯下的錯,就好。」

一時間,空氣都陷入了靜謐,耳畔只有暴雨匝地的密布聲。

周枕月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黑漆漆的遠方,不言一語。

她不說話,穆雪衣也不敢說了,只小心地貼著她安靜坐著。空氣又陰又冷,只有貼著周枕月那側的手臂能汲取到一點可貴的溫度。

這種時候,肢體上的任何一點接觸都會被無限放大,最單薄的觸碰也會給予人最踏實的溫暖。就這樣挨著身邊的人,隔著被雨水打濕的衣袖,穆雪衣恨不得自己胳膊的血管能穿透過去,與周枕月糾纏在一起,打成結,打成死結。

原來真的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是這麼渴望能和她再親近一點。

周枕月忽然輕輕轉過頭,眼裡有點猶疑:

「……你又發燒了?」

穆雪衣下意識縮回了和周枕月貼著的胳膊,磕巴著答:「沒、沒有。」

她絕對不能讓周枕月發現,自己只是貼一下她的手臂就會緊張到皮膚髮燙。

周枕月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突然捏上了襯衫的第一個扣子,開始解衣服。

穆雪衣本以為她是想透透氣,沒想到周枕月解完第三個還不停,一路繼續向下解。穆雪衣有點被嚇到,忙說:「這、這是在大馬路上……」

周枕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上利索地把所有扣子解開,脫下襯衫。

看到裡面的黑色弔帶背心時,穆雪衣緊懸著的一顆心僵在胸腔,不上不下,顯得有點可笑。

周枕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看到還有一件,很失望?」

穆雪衣紅著臉別開目光,不說話了。

兩秒后,肩頭忽然被覆上一層帶著體溫的柔軟衣料,餘光稍稍一瞥,便可認出這是剛剛周枕月脫下的那件襯衫。

穆雪衣的心驀地漏跳了一拍,她抬手抓緊襯衫的衣襟,偷偷扭臉看了眼旁邊的周枕月。

周枕月給她批完衣服就恢復了剛剛的坐姿,不冷不淡地看著外面的雨景。

周枕月的頭髮很長,在進公交站前被雨水淋濕了一些,挽在耳後的黑髮還在向下滴水。水珠在發尾一頓,便順著她細長的脖頸流下長長的一道濕痕,滑入胸前若隱若現的溝壑中。她撐著一邊手臂,那一側的鎖骨浮起很高,由鎖骨窩裡積蓄的幾滴雨水,便可窺出在她胸前消失的那些水珠的去處。

她的身體有多少起伏的曲線,緊身的背心就勾勒出了多少旖旎。

這件襯衫,或許不該被脫掉的。

穆雪衣咽了一下口水。

在看得迷糊時,穆雪衣忽然發現了周枕月右胸口隱隱約約的一道疤,只露出來了一點點,有被縫合過的痕迹。想再細看時,她微微一動,黑背心又遮住了那裡。

穆雪衣只能偏過頭,換個角度繼續使勁看,越是模糊,就越是想要看清。

「穆雪衣,」周枕月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你的目光可以稍微收斂一下嗎?」

穆雪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妥,忙把黏在對方胸上的目光收回,乾咳兩聲,正襟危坐。

過了一陣,雨小了很多,路上也漸漸出現了空客的計程車。

儘管她還很想和周枕月在一個檐下再呆一會兒,可周枕月還有別的應酬,這場雨已經耽誤了她太多的時間。她招了兩輛計程車,自己坐一輛先離開,另一輛送穆雪衣回醫院。

醫院走廊里,小艾正在微信上處理一些手頭的事務,見穆雪衣回來,收了手機笑眯眯說:「二小姐回來了?您不用急,和老爺子慢慢聊,聊完叫我,我送您回江邊公寓。」

「嗯。」穆雪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等等,我……想問你件事。」

小艾保持著微笑點頭:「您問。」

穆雪衣頓了頓,「……就是剛剛出去買夜宵的時候,我好像……在阿月右胸口那裡看到了一條疤,我記得之前和她在一起時沒有的。她在我走後……受過什麼傷嗎?」

小艾聞言,臉上的笑僵住。

片刻之後,她又重新微笑起來,卻沒有做出回答,只說:「您又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

「給自己找不自在?」穆雪衣更不解了,「什麼意思?我為什麼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小艾垂頭:「抱歉,沒有經過周總允許的話,我不可以告訴您這件事。」

穆雪衣看得出小艾確實無法作答,也沒有再勉強。進了病房,她還在走神,周豐年叫她也沒聽見。

周豐年又叫了兩聲:「丫頭?丫頭?想什麼呢?」

穆雪衣回過神來,心裡按捺不住對周枕月的關心,即便知道或許不該去問周老爺子,也還是硬著頭皮把剛剛的疑問又說了一遍。

周豐年意料之外地沒有推掩,只是目光沉重了下來,臉上笑容也消減了許多。

「這事兒……本不該我這個老頭子來告訴你,不過……我不說,她也不讓其他知情的人告訴你,或許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可這件事,你有知道的權力。」

老爺子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的夜雨。

「三年前你突然離開,沒有留下任何字條和信息,她聯繫不到你,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急瘋了。報了警,警察在找你,她也在找你,不吃不喝,家不回了,公司也不管了。其實……你知道的,就算分手,她也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急成那樣,是因為她真的害怕你發生了什麼危險。」

「那也是一個夏天,雨季,那些日子一直在下雨。晚上雨霧大,積水多,她在開車找你的時候……出了車禍。」

「斷裂的方向盤支架扎進她右胸的肺里,為了保命,縫了幾十針。就……」

「留下了疤。」

周豐年已經在用最簡略、最沒有畫面感的句子陳述,可越是蒼白的描述,聽的人才越是會忍不住在腦海中為這段過往塞入更多的細節。

她發現她離開時有多恍惚。

她找她的時候有多心急如焚。

她被從車禍現場救出來時,被血染到看不出原色的衣服。

最殘忍的是,她從生死邊緣徘徊后醒來,別人告訴她:那個穆雪衣根本沒有什麼危險。

她走,只是因為她是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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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饒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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