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桂林,又是一個霧雨天氣。

畫家們撐起雨傘,忙著將這仙境般的輕紗薄霧、玉簪羅帶融入畫架上的宣紙之中;遊客們更是滿臉喜色,盡情地享受著天賜的美景和雨景中釋放出來的大量負氧離子。

此時的趙莫玉比天氣還要陰沉得多的心境就不那麼好受了。

她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揪住金彪就往走廊角上拖:「說,怎麼回事!」

「打架。」金彪囁嚅著。

「誰和誰打?為什麼打?」

沉默。

「我告訴你金彪,今天你要不給我說實話,明天你卷包袱走人!」

觸到要害,金彪竹只好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經過全說了。

對於躺在病床上的老杈,趙莫玉看都沒看,她急忙回家截住了女兒:「你對盤馨竹有那麼大仇恨?」

指使人打了媽媽的救命恩人,唐婷當然知道後果如何。她早就想好了應付母親的主意。

「媽,我對盤馨竹是有看法,只不過是擔心你對她太好,以後會不利於她的成長……」唐婷的詭辯,說出來是臉不紅心不跳。

趙莫玉愣住了。

打人與關心成長居然能聯繫在一起,她真不知道這個大彎彎女兒如何繞得回來:「打了人還有利於她成長?」

「她救過你,我也感激她,可是不能讓她對你的感恩形成一種依賴。」唐婷哪裡有教唆打人的半點愧疚?分明是在大談教育問題,「我不想把事情鬧大,主意是爸爸出的。他嫉妒,他認為你資助盤馨竹是私自處置了你們夫妻的共同財產。所以,是他要教訓盤馨竹。」

哦,原來是在慷慨激昂的「成長」、「教育」闡述中將教唆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而且目標轉移得如此準確、漂亮。

趙莫玉果然被激怒了!

她把所有的憤怒全部傾倒在唐建忠身上。

從麻將館里被趙莫玉拖回家的唐建忠耍上了賴皮:「管他誰的主意,不就是教訓一下那個不知深淺的小女孩嗎?」

「這麼說,真是你唆使的了?」

「唆使!說得那麼難聽。」唐建忠自知理虧,不敢祭出「吵架酒」,只能用嬉皮笑臉來狡辯,「女兒喜歡誰你知道不?武尚哲!盤馨竹和誰走得最近你知道不?武尚哲!老婆大人,你得為女兒想想,也得為我們想想。女兒是我們的命,她盤馨竹搶走武尚哲是在威脅我們的命。」

「盤馨竹喜歡武尚哲?誰說的!」

「想知道?給三百錢塊來。」唐建忠用胳膊肘兒碰了一下趙莫玉。

趙莫玉忽地竄上一股無名火兒:「用你來告訴我?武尚哲和盤馨竹的關係我最清楚。我看你怎樣來收拾這個殘局!還想要三百塊錢去搓麻將,門都沒有!我問你,老杈的葯湯錢,誰來付?馨竹救過我卻挨打,我的聲譽丟光了誰給我挽回來?」

一頓臭罵過後,趙莫玉牙縫裡蹦出兩個字——「離婚」!

她甩門走了。

恨得牙痒痒的唐建忠足足呆站了十多分鐘。

他鐵青著臉,掏空了家中錢財,包括山貓子賣給他的那節牛角,甚至連房產證和結婚書也一併捲走。

如人間蒸發一般,從此唐建忠再無半點音訊。

對於老杈被黃鴻濤打成輕傷一事是否立案,公安局很是犯難。

根據辦案人員對案件相關人員訊問的情況看來,雙方供詞和相關人員的證詞真是天壤之別。

金彪和老杈如是說:唐婷不滿盤馨竹,叫他們幫她給盤馨竹開個玩笑,嚇唬嚇唬盤馨竹,結果開玩笑時遭到不明真相的黃鴻濤無故毆打致傷;

黃鴻濤如是說:自己應宋小波之邀去找盤馨竹,見有人被打,出於義憤而見義勇為,無意中打傷了老杈;

唐婷如是說:此事與她無關。她是不滿媽媽過於溺愛盤馨竹,她是說過要嚇唬嚇唬盤馨竹,那只是氣話。金彪和老杈聽到后一時衝動,真的去「嚇唬」了盤馨竹。此一說辭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盤馨竹右左為難:金彪和老杈的確是沒有打她,叫她逃跑;黃鴻濤也的確是出於義憤,是見義勇為;唐婷是自己的「干姐姐」,說了氣話,能怪她什麼呢?她建議黃鴻濤只做民事賠償。

鑒於此,老杈經醫學鑒定雖已構成輕傷,檢察機關決定對黃鴻濤不予起訴,民事賠償部份建議由雙方協商解決。

此時趙莫玉正在醫院看望老杈,老杈還躺在病床上,靜靜地等待腰椎間相互擠壓造成的裂痕慢慢癒合。

手機鈴響,趙莫玉推開滑蓋,傳來了金彪的聲音:「姨,檢察院不予起訴!」

「不可能!」聽到不起訴黃鴻濤的消息趙莫玉震驚了,打傷了自己的外甥,她不但要黃鴻濤賠錢,更要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真的。姨,你可得要為老杈討回公道,他的腰骨不能白白打折了!」

趙莫玉匆匆離開醫院,沿街找尋律師事務所。

走了不到三百米,一塊招牌赫然映入她的眼瞼:「正明律師事務所」。

一口氣爬上四樓,律師事務所里只有兩人,一男一女。

「我要找律師,告狀!」一進門趙莫玉就咋咋呼呼。

「請坐。」男律師很客氣,請趙莫玉坐下后,轉身詢問自己的同事,「宋律師,你這段時間不忙吧?」

「不忙。」剛從北京參加法律援助工作座談會回來的宋小娟心情不錯。

「要不你接待一下這位大姐?」

「沒問題。」宋小娟給趙莫玉倒了杯茶,「別急,您慢慢說。」

「司法不公,我請你為我討回公道。」趙莫玉喝了一口茶,儘可能地壓住激動情緒,「我是閑雲閣玩飾店的老闆趙莫玉。我的兩個僱員和我的乾女兒開玩笑,逗著嬉戲。海藍公司的保安黃鴻濤不問青紅皂白,衝上來將我的一名僱員打成腰椎壓縮性骨折,經過鑒定屬於輕傷。」

「黃鴻濤?」宋小娟吃了一驚,但職業習慣讓她表面上很是平靜,「那麼,趙莫玉女士的訴訟請求是什麼?」

「賠償經濟損失,判他的刑!」

「經濟損失部份,包刮醫療費、誤工費、陪護費,都可以直接和他本人協商解決。至於刑事部份……恐怕也只是屬於誤傷。」

「誤傷又怎的!我的人被打趴在醫院好幾天了,兇手就要負刑事責任。」

「檢察院批捕嗎?」

「他們護短,居然說是不予起訴!」

「檢察院是對的。」

「憑什麼!」

「按照你的敘述,黃鴻濤屬於見義勇為誤傷當事人。」

「屁話!」趙莫玉暴跳如雷,「你和他們是一窿蛇!」

「請你講話要文明,進行人身攻擊我是可以追究你責任的。」

「老娘不找你這個臭律師!」趙莫玉氣沖沖走了。

「記住,如果你起訴黃鴻濤,我會為他作無罪辯護。」

趙莫玉回過頭來狠狠「啐」了一口。

趙莫玉重新找了律師,代老杈以自訴案件起訴黃鴻濤。

就在黃鴻濤接到起訴書那天,宋小娟站在他面前。

「宋律師,我被起訴了。」

「知道了,我為你辯護。」宋小娟平靜地看著黃鴻濤,「不過你得如實將那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連累你了。」

「申張正義是律師的不變的職責。」

看著面前這位想愛又不敢愛的女孩,黃鴻濤很是慚愧:「都怪我,遇事太衝動了。」

「見義勇為需要的恰恰是衝動,我不喜歡麻木的人。」

「謝謝宋律師。」

開庭那天,盧鳳鳴法庭外大老遠就叫著朝唐婷跑過來:「婷婷!放心,雖然黃鴻濤算是我們公司的員工,但我支持你們,永遠和你們站在一起!」

「是嗎?」表決心似的語言並沒有打動唐婷,「站不站在一起,我們受害者永遠都是贏家。」

「是的,是的。我們婷婷不贏,誰贏?」

「武尚哲為什麼不來?犯罪嫌疑人保護的可是盤馨竹哪。」

「嘻,保護誰也比不上保護我們婷婷重要呀。」

「我問你武尚哲哪裡去了!」

「哦,他和家峒實業的李總到山東鄒城找項目去了。」盧鳳鳴寸步不離地跟著唐婷進了法庭,還被唐婷破例允許他坐到了她的背後。

當然,和唐婷並排坐在一起的是她媽媽、金彪和她們找來的三姑六婆一大溜支持者們。

可是,當被告律師宋小娟一出現在法庭,盧鳳鳴的腦袋瓜子越縮越低。是呀,自己老闆的千金出庭為被告辯護,那是絕對不能得罪的,哪怕讓她看見自己與原告的親友們坐在一起也是罪過。

怎麼辦?三十六計——走為上。盧鳳鳴趁唐婷不注意,開溜了!

法庭上,宋小娟據理力爭,言辭得體,慷慨激昂中又有條不紊:

尊敬的法官,十月十七號晚上我的當事人黃鴻濤陪同宋小波去找八桂大學的學生盤馨竹。八點十分左右,在環城北路看到兩名男子毆打一名女青年。注意,是街燈昏暗的夜晚,我的當事人只能隱約看到兩男毆打一女。在這種情況下,每一位有正義感的公民都會挺身而出,救助這位被打女子!我的當事人不愧為一位見義勇為的好青年,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推開其中一名男子——就是受傷的老杈,救出的女子正是盤馨竹。他這一掌是故意傷害嗎?不是!那是救助被害人所採取的必要措施。剛才原告稱,兩名男子是與盤馨竹鬧著玩的。請問,當你在夜幕下看到如此緊急的場面時,第一個行動將會是什麼?那就是保護弱者。我的當事人正是基於這種考慮,上前一掌推開打人者。這一掌是正當的,合情合理的。遺憾的是,打人者不經推,坐地的瞬間造成了第五腰椎壓縮性骨折。這是一次意外,是誰也不願看到的意外。綜上所述,我的當事人黃鴻濤非但不負刑事責任,反而應受到表彰——這是對見義勇為行為的肯定和褒揚。如果這兩名男子真的是與盤馨竹鬧著玩,我的當事人願意賠償受傷者老杈的醫療誤工費和陪護費;如果不是鬧著玩而是有其他難言之隱,那麼,我建議法庭責成公安部門對此案重新偵察。謝謝法官。

一番話,打動了在座的聽眾,聽眾席響起了掌聲。

原告律師也只能作無力的辯駁,優勢迅速地向被告方轉移。就在大家都認為本案是「被告黃鴻濤見義勇為而意外傷人」將成定局時,原告方律師突然請求最後一名關鍵證人出庭。

誰也想不到,最後出庭的這名證人是宋小波。

姐弟倆在這種特殊的場合碰面了。

聽眾一片嘩然!

有沒有搞錯,原告怎麼會請與被告方有關聯的人做關鍵證人?按常理,宋小波應當是傾向於黃鴻濤一邊才對,因為是他請求黃鴻濤陪同去找盤馨竹的。他出庭作證,只能對老杈不利。

可是,人們猜錯了!

那是昨天晚上唐婷的一杯咖啡作怪。

都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況且我們親愛的宋小波非但不算英雄,甚至差點已被划進狗熊之列。對於唐婷咖啡屋的親切約見,宋小波全身上下麻酥酥的,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呆坐了半天,宋小波只顧著在咖啡杯和唐婷的臉蛋上流連顧盼。

唐婷急了:「哎,你得想個辦法判那黃鴻濤的刑!」

「啊,啊。判他的刑。」

「你拿什麼判!端著杯咖啡去判?捧著我的臉蛋去判?」

猛地,宋小波在唐婷的臉蛋上嘬了一口。不等唐婷回過神來,連忙說:「婷婷,我有辦法了!」

唐婷又羞又氣地捂著臉兒:「你有什麼辦法?告不倒黃鴻濤我掐死你!」

宋小波笑而不答。果然今天在法庭上,他出了損招。

「姓名?」

「宋小波。」

「職業?」

「海藍公司人事部副經理。」

宋小波出的損招,竟然指證黃鴻濤與老杈曾有過節,結下仇怨。

頓時,全場炸開了鍋!

宋小波將那天黃鴻濤與老杈在海藍公司大門從盤問到口角,從老杈罵娘到黃鴻濤一拳打倒老杈的事,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通。證言的結論是,這次老杈被打成輕傷,黃鴻濤涉嫌報復!他向法庭提出,可以調取當天海藍公司大門口的監控攝像資料作為證據。

這一招打了個措手不及,弄得黃鴻濤百口莫辯,法庭上的情勢急轉直下,對黃鴻濤極為不利。

宋小娟愣住了:這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證言,這是一個誰也無法預料的突然襲擊!她十分錯愕地盯著越看越陌生的弟弟,幾乎無言以對。

萬般無奈,宋小娟只好以證據不夠充分,辯方需要重新了解前後因果關係為由,要求本案延期再審。

事有蹊蹺,當天夜裡海藍公司資料室失竊了!丟掉的是監控攝像資料。

接到報案的公安部門立即進行偵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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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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