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狼心狗肺

第十章 狼心狗肺

丁晴道:「師父您老人家費了無窮心血,才將石壁殘招全部推演出來,這等武功修為,天下可謂無人能及。」萬鵬聽了十分受用,嘴上卻笑道:「你少來拍我馬屁,我可不受阿諛奉承這一套。」心中高興之極。丁晴正色道:「都是如假包換的大實話,怎有諂媚之嫌?既然如此,我不說了。」萬鵬訕訕笑道:「好徒兒,你莫惱怒,快些將好主意說出來。」陳青桐惴惴不安,暗道:「也不知她要怎樣折騰我?」卻聽丁晴道:「其實這法子也極其簡單,『凌雲若虛』固然無法破解,何不另外一種武功代替?」萬鵬道:「如此甚好,我為何沒有想到?」眉頭微蹙,道:「選擇什麼武功好?」丁晴不覺莞爾,道:「他不是會伏虎拳法么?您老人家便創出另外一種拳法,偏偏能夠剋制住它就是了。只是聽聞此拳出自少林,七十二招招招辛辣,式式精妙,恐怕師父苦思冥想,辛苦無比,也未必能將它破解。」萬鵬頓時豪氣萬丈,大聲道:「少林寺雖然是武林泰斗,但在我眼中,不過是武藝純熟的一大門派而已,何足畏懼?他們的武功是武功,我的武功也是武功,難不成還會輸給和尚不成?好,我便想辦法來破解它。」

陳青桐長出口長,正自暗暗慶幸,卻見萬鵬招手他過去,忙道:「前輩有何吩咐?」萬鵬哼道:「我會有什麼吩咐?當然是要你使出伏虎拳法,讓我看了,我才好想辦法破解。」陳青桐不敢怠慢,將伏虎拳法一一使出。萬鵬在一旁看著,眉頭微蹙,拾起樹枝,依舊在地上比劃。

丁晴不去打擾他,悄悄將陳青桐拉扯一旁,低聲道:「你擔心什麼?」陳青桐道:「丁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只是姐姐還在外面等我,我一日不歸,她便一日不走;我十日不歸,她便十日不走。這有些不太好吧?」丁晴笑道:「我師父若是未曾破解這七十二招伏虎拳法,斷不肯輕易放你歸去,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的姐姐等你不到,自會一人離去,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她沒事的,你放心吧。你剛才不是把你行囊里的銀子都給了她了么?有錢什麼路不好走?她是遼北人氏,回去家鄉,自然輕車熟路,要你擔心那麼多做什麼?」陳青桐想想也是,忙拱手道:「正是如此!丁姑娘通達人情,在下十分慚愧。」丁晴噗地一笑,道:「你這般文縐縐的,有些醋氣,幾乎將我酸倒。」

陳青桐似在險境,卻心情舒暢,方要說話,突然一股氣息在氣海丹田四處亂竄,身體忽冷忽熱,不禁呻吟出聲,俯身蹲下,低聲道:「不,不好了,我身上的毒又發了。」原來石元朗給他吃的毒藥雖然未曾配全,毒性依然猛烈無比,按繆鐵鷹所言,最短一個月,最遲四十五天,毒性方才慢慢排出體外,未到時日,毒性每次發作,都是難受至極。丁晴並不知他中了劇毒,嚇得花容失色,叫道:「你,你怎麼成這樣了?」連忙大叫師父過來幫忙。萬鵬怒道:「死丫頭!為何偏偏打擾我的思路?」過來搭將陳青桐手脈,又察看他的舌頭與雙眼,道:「這分明是中毒了。」見陳青桐一手顫顫巍巍往懷中摸去,冷哼一聲道:「如此艱難,你還不肯安生一些么?」陳青桐道:「我我懷中有有顧前輩送給我的解毒丸,吃上一顆,便可去毒。」丁晴從他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急道:「是這個葯嗎?」萬鵬一伸手,一把奪過瓷瓶,道:「這也算靈丹妙藥?放屁!」用力一摜,將那瓷瓶摜在石壁上,瓶中藥丸散落一地。丁晴見陳青桐難受,叫道:「師父,你幹什麼呀?」萬鵬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盒,笑道:「我的九驄狸能解奇毒,你忘了嗎?」丁晴道:「是呀!我如何糊塗了?」搶過萬鵬手中小盒,揭開蓋子,取出一粒碧綠丹丸,小心翼翼喂陳青桐吃下,從石頭後面拉出一個竹籠,籠中關著一隻小獸,三分像犬,七分像兔,頸上戴著一個項圈,圈上接著一條細長鐵鏈。

丁晴用小刀在陳青桐臂上扎了一個口子,低聲道:「好狸兒,快吸他的鮮血,味美得緊。」從籠中捧出九驄狸,將它放在陳青桐身側,一手按住他的身體,一手握著那條細鏈。陳青桐先前服下綠色丹藥,漸漸消化,渾身上下,發出一種香味。九驄狸最是喜歡這種芬芳,果真張嘴咬著傷口,貪婪吸食起來。它一者能夠吸毒,二者流涎粘於傷口,能夠解毒活氣,稍時便見陳青桐臉色回復紅潤,長嘆一氣,道:「苦也!」丁晴大喜,拉走九驄狸,依舊關入竹籠。

萬鵬忽然拍掌笑道:「小子,伏虎拳前面三招的破解之法,我已然想了出來。來來來,你和我斗幾個回合,看看是否有效?」丁晴笑道:「師父天資聰慧,既然看出那三招的破綻,定然能夠輕易破解。」扭頭對陳青桐道:「你好好和我師父切磋切磋,休要輸了便記恨在心,四處說是我師父乘你體力不濟,故意強行比試。你站不起來了么?無妨,我來攙扶你就是了。」萬鵬愕然,道:「不錯,多虧晴兒提醒,我險些又落人口實。」旋即一笑道:「好徒兒,你也會激將法?」丁晴小嘴一撇,氣哼哼地道:「我好心好意,卻被您冤枉!也罷,以後無論怎樣,我一概不理不管便是!」萬鵬慌忙道:「不可,不可,這雖是激將法,但是雙方受益,相得益彰!老子大大的喜歡!」陳青桐暗道:「她果真處處維護我?」但聽萬鵬道:「小子,明日我們再來驗證伏虎拳法拆解之法,到時候輸了給我,可休要抵賴。」陳青桐連道不敢,心道:「莫說三招,就是三百招、三千招被你破解,那於我有什麼傷害?」

第二日,二人來到土坡,如約比試。陳青桐使出一個起勢,道:「萬前輩,我要出招了,您小心一些。」萬鵬呸了一口道:「你本領不大,口氣不小,我還用你照應?」陳青桐臉色微紅,有些困窘,左足前踏,一手握拳,一手擊掌,正是第一招「虎嘯平陽」。丁晴雀躍歡呼道:「果然是一半源於少林的武功,只這一招,攻守兼備,進退有度,實在不錯。」陳青桐笑道:「丁姑娘過獎了,是顧前輩教導有方。」萬鵬最聽不得顧青山的名字,怒道:「這一招有什麼好的?你左掌前隔,右臂彎曲,實是為蓄勢待發,以右拳攻擊對手。看似高明,卻不知左掌壓下,反倒露了破綻?」陳青桐一驚,略一思忖,拱手道:「萬前輩所言甚是,我若將左掌抬高三寸,豈非更好?」萬鵬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驀地道:「這第一招就算過了。你使出第二招來,且看我怎樣破解?」

陳青桐忖道:「丁姑娘在此,你不會取我性命,但是打我一頓,弄個鼻青臉腫,自然不難。」無可奈何,左掌化拳,有攻下伐低之勢,右拳變掌,臂膀輕旋,橫肘后擊,正是伏虎拳第二招「金虎擺尾」。丁晴臉色一變道:「這一招就差了許多。休說師父,便是我也能輕鬆化解,破綻就在腋下。」萬鵬本待出手,聽她如此言語,哭笑不得,道:「這一招雖不高明,卻也並非如你所說的那般不濟。」丁晴不服,小嘴一撅,嗔道:「師父,我說錯了嗎?」萬鵬道:「不對,不對,他肘擊之後,扭腰之力會使身形繼續偏側,空檔轉瞬即逝,哪有時間容你攻擊?若說破綻,只要高抬踢腿,擊其肩膀,無論哪一個角度,皆不能躲閃,除非俯下身子,就地十八滾滾出去。」陳青桐愕然不語,道:「前輩所言,句句命中要害,這一招,也不用比了。」萬鵬大為歡喜,道:「好,好,這一招你認輸了,快使第三招來。」

陳青桐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萬鵬笑道:「你好不知羞,誰要你客氣來著?」想起先前兩招,總有丁晴打岔,不能和陳青桐實打實地切磋,張口道:「且住。」陳青桐愕然,收勢凝掌,不知所以,卻看他扭頭對丁晴道:「丫頭,一邊看著就好了,不許多嘴多舌,肆意搗亂!」丁晴笑道:「好,我不說話了,管他健步如飛,還是倉促跌倒,我都視若不見、一概置若罔聞。」擠眉弄眼,悄悄對陳青桐使個眼色。陳青桐頗為不解,見她一腳尖輕輕踮壓地上的石頭,靈光一閃,頓時恍然大悟:「她是要我故意摔地了。」雖然不解其意,但好歹有個主意。萬鵬點頭道:「如此最好不過。」又道:「小子,你有多大的氣力,不妨一併使出。」陳青桐也不推辭,深吸一氣,忽然縱身一躍,抬腳便往他胸前踢去,正是伏虎拳法第三招之「餓虎撲食」。萬鵬聽得風聲呼呼,不禁喜道:「好,好,這才象江湖比試。」一手揮出,畫出半個圈子,指尖尚未觸到陳青桐半分衣襟,卻見陳青桐被一塊石頭絆著,噗通一聲,塵灰四起,五體投地倒在地上,半日不能站起。萬鵬出了一招半式卻沒打著他,氣得大罵道:「怎麼笨不死你!老子好容易看到你跳躍時,雙腿無遮無掩,那就是極大的空檔,被你一交摔得什麼都不見了,他媽的!」陳青桐爬了起來道:「晚輩不濟,前輩見笑。」萬鵬哼道:「你體內雖有些真氣,卻不知貫其入脈的道理,腿上如何有勁?那顧青山既然賞識你,沒有傳授你內功口訣嗎?」陳青桐默然不語。萬鵬道:「罷了,晦氣,今日三招到此為止,是我勝了,你服不服?」陳青桐連聲道服。萬鵬又讓他把伏虎拳第四招至第六招使來看,熟記於心,自去揣摩不提。丁晴嫣然一笑,若三月春花,明媚無限,低聲道:「你真是狡猾狡猾的。」陳青桐會心一笑道:「是姑娘指點得好。」丁晴道:「我指點什麼了?不要胡說,走,隨我到林中采野果去。」

又過一日,紅日初上,萬鵬歡喜而起,自言想出了三招破解之法,要拉陳青桐比試,只是聽得丁晴言語,每每先指出招式破綻所在,都被陳青桐及時調整,始終不能得手。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皆是如此。陳青桐是個有心人,既知在江湖行走,武功不濟那是萬萬不行,於是也下定決心要將伏虎拳練好。萬鵬說的所有破綻,他都熟諳於心,稍有空閑,便在林中修練揣摩,與昔日在銅雲齋被逼迫習武的心境,那又大大不同。如此一來,他的拳法造詣更深,偶爾靈光一閃,其間自創一招半式,雖然稚嫩,但也頗得其樂。時日長久,招式漸漸變化,比之顧青山傳授時,已然不知高明了多少,體內真氣更加充沛。他心中歡喜不止,上竄下跳,竟然不覺氣喘,不由感慨道:「我身體強健了許多,毒性也快將排除殆盡。」看籠中九驄狸,小眼晶瑩透澈,十分可愛,不由一笑,道:「多蒙你努力吸血,終於將我疾患醫好。只是我的鮮血也被你吸了不少,不能再繼續被你吸血了。你自己好好的,休要再惦念我。」言罷躬身一禮。丁晴笑道:「九驄狸不能吸血,自然傷心,但它受你方才一拜,倒也實在開心。」

萬鵬嫌兩人太嘮叨,怒道:「那小兔兒懂得什麼感激失意?兩個小鬼頭胡說八道。」將二人趕得遠遠的,自己走回去苦思破解伏虎拳之法。丁晴與陳青桐跑進樹林,扭頭道:「你真的感激九驄狸?」陳青桐正色道:「受了恩德,怎能不感激?」看她雙目如九月秋波,心中不禁一漾,脫口道:「對你,我也是感激得緊的,一輩子也不敢忘記。」丁晴羞紅了臉,嗔道:「想不到你如此油嘴滑舌?我不理你了。」轉身走了回去,留下陳青桐一人發獃。

不知不覺,伏虎拳法七十二招都已拆解,陳青桐自也是武功大進,將整套拳法悉數使來,招式種種,早已面目全非,流暢嚴密,拳法中空檔已然極少。丁晴抱拳道:「恭喜師父,賀喜師父,您老人家一破一立,那可是江湖上的偉業。」萬鵬眉開眼笑,道:「同喜,同喜。」繼而眉頭微蹙,道:「晴兒,我喜從何來?」丁晴道:「師父將七十二招伏虎拳法破得一塌糊塗,此乃一破功績;您再看他,得了指點,武功大進,不是一立,又是什麼?」萬鵬連連點頭,頗為得意,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驀然道:「糟糕,糟糕。不是大喜,而是大悲!」丁晴愕然道:「師父,如何是大悲了?」萬鵬指著陳青桐道:「你與顧老頭交情深厚,也該是我的大仇人才對,我莫名其妙給你修正武功,豈不成了你的師父?收了一個不中意的徒弟,看著煩惱,想起傷心,不是大悲嗎?」

丁晴咯咯一笑,道:「他未行拜師之禮,師父也沒有喝過他的敬師茶,怎麼算師徒呢?」萬鵬聞言,略一思忖,如釋重負,道:「不錯,我可沒答應當他師父。」丁晴不覺莞爾,道:「恭喜師父。」萬鵬哭笑不得,道:「如何又要恭喜?」丁晴眨巴眼睛,神秘兮兮,壓低聲音道:「師父,您得了一個了不起的報復師伯的法子,不該賀喜么?」萬鵬頗為不解。丁晴道:「顧師伯傳他伏虎拳法,原本平平,但您現在再觀之,可是高明了許多?若是得了機會,讓他在師伯面前使出來,說是你精心點撥所得」不及說完,萬鵬心領神會,哈哈大笑道:「不錯,其時他必羞愧不已,日後見面,在我跟前也抬不起頭來。哈哈,小子,你要是見著顧青山,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將這拳法好好演示給他看。」陳青桐聽他二人談話,頗為真切,喜道:「萬前輩不親自報仇了嗎?」萬鵬哼道:「我脫他衣褲,少不得還要聞著一股老來臊味,實在是委屈了自己,呸!還是晴兒的辦法最好。」

三人思忖離開,萬鵬道:「小子,我恨不得讓你即刻出現在顧青山的跟前,料想這老不死的神情必是驚愕無比,只是看風色,這一兩日又有大暴雨來了,到時候山洪暴發,出去洞外,也是不能上路,須等這陣大風雨過去了再說。」陳青桐笑道:「都等了十多日,多等幾日,倒也無妨。」丁晴道:「你別臭美啦,我師父最不喜見到與顧師伯親近的人。」話雖如此說,眉眼彎彎,笑意無限。陳青桐不以為然,道:「你說我么?我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招人厭惡。」

萬鵬眼角一翻,道:「我自是不願見到你的,只是有人卻恨不得生生世世與你在一起,好似你身上抹了蜜糖一般呢。」丁晴啐了一口道:「師父,您,您老人家胡說什麼呀?」萬鵬雙手抱臂,道:「我說了你嗎?有嗎?哈哈,我說過什麼,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飛身躍上枝頭,幾個起落,轉瞬不見了蹤跡。陳青桐與丁晴面面相覷,三分尷尬,七分歡喜,兩人心中都如裝了一頭蹦跳不休的小鹿,怦怦亂跳。

這一日朦朧醒來,只聽外面風聲蕭瑟,電閃雷鳴,自山間掠過。萬鵬看了大喜,道:「這場風暴不弱,只待風暴停了,自然艷陽高照,到時上路,便是逍遙自在,再無擔憂。在這裡吃了許久的野果瓜疏,連野兔鹿獐也看不見一隻,口中真是要淡出鳥來了,出洞之後,老子要找個最好的酒樓,大塊朵頤去也。」丁晴笑道:「再來一壇上好的美酒,若是四季香,那果真快活得不得了,便是皇帝來請,也挪不動您老人家的一步半步。」三人正在打趣,隱約有腳步聲傳來,萬鵬低聲道:「有人來了,你們休要作聲。」陳青桐方要詢問,見他一指輕搖,示意噤聲,便不敢多言,但心中好奇,於是手指在地上比劃,寫道:「他如何知是人非獸?」丁晴莞爾,畢竟女兒家不似男子般邋遢,遂取樹枝,在地上劃出字痕,低聲道:「我師父他老人家鼻嗅極其靈敏,但凡十丈之內野獸腥臊惡臭,一聞即知。」萬鵬側身,看見地上對話,頗為得意,隨意寫道:「有女人胭脂之味。」陳青桐大為嘆服,心道:「了不起,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嗅野獸的本領不及他,聞女兒之香,也遜色太多。」丁晴見他滿目羨慕之色,嘴角一撇,寫道:「原來你也好色。」陳青桐慌忙搖頭。

只聽前方有人啊的一聲,似乎有人不慎絆倒。便聽得有人道:「實在走不動了,歇一會兒再走吧?」另一人喝道:「你帶我等來到這荒山野外,真能找到寶藏嗎?」有人冷笑道:「他如何敢騙?莫非不要自己的性命不成?」先前那人道:「於姑娘說的是,錢財之物誰不愛,可是若與性命相較,財寶又算什麼?」陳青桐靈光一閃,幾乎就要叫喚出來:「這,這不是『飛天魔女』於雪鳳嗎?」偷偷探頭出去看,但見來的果然是於雪鳳,於雪鳳身邊還跟著一個「銅笛仙」蔣禮、三山齋齋主吳千秋,不由暗暗詫異,忖道:「於雪鳳和蔣禮不是跌下懸崖摔死了嗎?如何會找到這裡來?為何不見『黃衣秀士』施振眉與鳩盤鬼母?難道他們已遭了不測?」想起鳩盤鬼母誅戮金人手段毒辣,不覺心驚肉跳,但想起她為了救自己而被夔門六怪圍攻不慎落崖,心中不免有些傷感。丁晴見他神情不定,甚是奇怪,寫道:「怎麼了?」陳青桐搖頭微嘆,道:「於雪鳳、蔣禮、吳千秋無惡不作,他們怎麼會走在一起?我看吳千秋頗為狼狽,似乎被於雪鳳和蔣禮所制。」心中疑竇叢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吳千秋從懷中掏出一張布帛遞給蔣禮,道:「這地圖所標分明就是此山中央,你若不信,自己瞧瞧。」蔣禮看了圖,眉頭微蹙,道:「妹子,楊珏乃是江南人氏,為何寶藏卻藏在此山之中?」於雪鳳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還問他就是。」蔣禮聞言,不僅不氣,反而笑道:「妹子說得是,我自己卻糊塗了。」厲聲道:「吳齋主,這地圖我們不看了,你只管引著我們找到寶藏,若是心有叵測,悄悄逃走,莫說我二人對你不客氣,就是真放你走了,那又怎樣?『三陰絕脈手』絕非你自己輕易解得開的,我若不教你解法,你可知後果如何?!」吳千秋唯唯諾諾道:「我雖見識淺薄,但這三陰絕脈手的厲害還是省得的。休說我不顧性命去尋獲寶藏,便是你要用鞭子趕我走,我也是決計不走的。」

於雪鳳的不耐煩,道:「哪來這許多廢話?出來已經四日了,尚有七日的期限,還不抓緊時間?再要耽擱下去,大伙兒抱在一塊兒死了,豈非冤枉?!」吳千秋連連道:「不錯,不錯,若是尋常死法,我等英雄豪傑倒也不會畏懼,只是這三陰絕脈手邪門得緊,發作起來,真是求生不得,求是不能。」三人又急又嗔、又苦又怒,漸漸遠去,依稀聽吳千秋道:「我早已打聽清楚,辛信只在這裡取了百分之一的財寶,便能建立莊園,廣納奴婢。」於雪鳳道:「若此嘮叨,好不煩惱,快走,快走。」三人越走越遠,直至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三人待於雪鳳等人去了,方才從林中站起身來,萬鵬撫掌大笑道:「他們中了三陰絕脈手么?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這門毒辣的武功,乃是大魔頭鄭辜懲的絕技,能使氣息倒逆,血管賁張,堪稱人世活閻王的絕頂酷刑呢。」丁晴一把扯住他的袍袖,道:「師父,您老人家不回去吃美食了?」萬鵬搖頭怪笑道:「不吃了,不吃了!他們不是要尋什麼寶藏?我們都是窮人,何不跟著探個究竟,若得便宜,也分他一杯羹,可不是一大樂事么?」丁晴笑道:「順帶捉著一兩個活人,好好把脈,且看看三陰絕脈手有何玄機?」萬鵬點頭微笑道:「知我者莫若晴兒徒兒也。你說的沒錯,若能找出解救之法,日後便與鄭辜懲遇上,那也不用怕他。」連連催促趕行。陳青桐走在丁晴聲畔,低聲問道:「鄭辜懲是誰?」丁晴道:「他是紅日魔教大護法,也是教主石胤天的左膀右臂之一。」見他滿眼迷茫,不覺笑道:「你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以後走動得多了,自然清楚。」

三人悄悄綴在於雪鳳幾人身後,隨至莽莽山林之中。約兩炷香的工夫,只聽前面吳千秋一聲歡呼,大聲道:「是了!那山洞前有座石碑,正是藏寶圖標誌所在。」蔣禮喜道:「如此最好,你我有救了!」萬鵬在後聽了不禁大為疑惑,道:「那山洞我也去過,從來不曾見什麼寶貝,莫非隱匿甚密,不能輕易察覺?」丁晴道:「這荒山之中果真有寶?難不成是老天有意,真要您老人家當吃螳螂的黃雀?」三人伏在草叢中,見吳千秋三人站在洞前,左看右看。於雪鳳道:「藏寶之地一向隱密無比,且多有機關埋伏,辛信當年來此,便沒有遇上什麼難題?」吳千秋道:「這我卻不知了,究竟怎樣,進去看了便知。」於雪鳳冷冷地道:「你先進去,若是無恙,便出來說一聲,我二人再進去!」吳千秋愁眉苦臉,道:「於姑娘,你我既然來到了這山中,你再不情願,彼此也該相互提攜、彼此扶助才對,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怎可讓我一人孤身犯險?」

他話音方落,只聽得錚地一聲,於雪鳳拔劍出鞘,森然道:「你不進去,我便一劍將你殺了,老娘一個人去冒險。」蔣禮也拔出銅笛,威脅道:「不錯。你快進去,耽擱一分,身上便多一個窟窿,那可是疼痛得緊。」

吳千秋無可奈何,道:「罷了,罷了,我便自己進去就是了。」果真撇下於雪鳳二人,往洞口而去,但見他身影拐個彎,便消失在洞口。兩人在洞外等了片刻,忽聽洞中傳來一聲慘叫,將外面兩人嚇了一跳。於雪鳳顫聲道:「他,他中了機關送了命嗎?」蔣禮臉色大變,道:「多虧妹子機靈,若我們與他一同進去,只怕倒在地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了。」陳青桐頗為輕蔑,暗道:「你這傻蛋,真是任何時候都不忘伺機奉承。」於雪鳳頓足道:「機靈有什麼用?裡面兇險,你我是進去,還是不進去?」眼睛一轉,笑道:「蔣大哥,要不你也進去看看?」蔣禮雖然猥瑣,卻並不蠢笨,道:「妹子說那裡話,我進去若有不測,倒也無妨,只是留你孤伶伶一人在這荒山之中,怎能放心?」

於雪鳳冷哼一聲,不去理他,大聲道:「姓吳的!你若是還活著,便叫一聲,我們也好想個法子救你。」良久才聽見洞里的吳千秋抖抖索索地說道:「我我何曾受傷?只是老夫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金條銀錠,還有無數珍珠瑪瑙,驚愕之下,不覺大聲叫喚罷了。」又哈哈大笑,道:「老天有眼,我那三陰絕脈手果真有救了。」丁晴見陳青桐若有所思,道:「你想什麼?」陳青桐道:「我只覺蹊蹺,哪有這般輕易便找得到的寶藏?」丁晴低聲道:「哪裡有什麼寶藏?分明是他騙外面這對男女入洞的計謀。你聽那姓吳的聲音從洞中傳來,如此清晰,可見並未深入其中。你埋寶藏,會將寶藏埋在洞口附近么?」陳青桐恍然大悟,道:「不錯,正是此理。」不覺疑惑叢生,暗道:「他為何要騙雪鳳和蔣禮?難不成有什麼詭計?」

蔣禮大喜,道:「好妹子,天憐鴛鴦,你我有救了。」於雪鳳怒道:「你胡說什麼?誰與你是鴛鴦?」蔣禮道:「施振眉重傷難治,你何必苦苦惦念他?待三陰絕脈手解開,我便與你翱遊神山大川,豈不比守著一個恍若死人的傢伙要快活十倍?」丁晴低聲道:「這就是什麼『夔門六怪』?實在齷齪不堪,齷齪不堪!」只聽洞中啊呀兩聲,萬鵬搖頭道:「這男女畢竟不如那吳千秋有心計,此番要吃大虧了。」陳青桐道:「前輩如何得知?」萬鵬眼睛一翻,哼道:「孺子迂腐,這羊兒歡樂奔跑的叫聲與肥豬被殺的叫聲,你分辨不出來么?」只聽洞內於雪鳳顫聲道:「你你在暗處施放毒針?」吳千秋哈哈大笑,頗為得意,道:「於姑娘,你這話岔了。你那聽風辨音的本領不弱,我若是彈射毒針,只怕被你躲過,是以便在地上悄悄尾下尖上地插了幾根、守株待兔而已。不想你們這般不小心,自己踩了上去。」

於雪鳳怒道:「好一個守株待兔!好一個甚不小心!你不怕彼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么?」蔣禮道:「妹子說得極是,你害了我們,回去如何交差?那三陰絕脈手的厲害你不是不知。」吳千秋冷笑道:「在路上之時,我便尋思好了,將你二人殺掉,回去只說遇上悍匪打劫,兩位力戰而死,只剩我一人生還而已。這寶藏我一人得,榮華富貴我一人享用,豈不妙哉?」

於雪鳳道:「你以為他是笨蛋?這等伎倆能騙得過他?」蔣禮道:「不錯,不錯,你將解藥給我們,此事便只是一場誤會,我們從此既往不咎,大伙兒還是好兄弟。」此言一出,卻勾出吳千秋滿腔怒火,道:「狗賊,誰是你的好兄弟?這一路之上,你和這婆娘動輒呼喝怒罵,自恃二人聯袂,武功較我高強,羞辱得我還少么?」便聽得幾下清脆響聲,旋即啊呀一聲,想必是吳千秋上前打了他幾個耳光,蔣禮負痛而呼。

於雪鳳叫道:「你休得意,我們就是化作厲鬼,也饒不了你!」吳千秋冷笑道:「死么?你的仇恨既然如此深刻,我再要君子也是枉然,罷了,罷了。」洞中彷彿裂衣斷帛之聲。於雪鳳顫聲尖叫道:「你,你要幹什麼?」吳千秋道:「我看於姑娘脾性雖然惡劣,但這相貌身段委實不差,若是就這般殺了也太可惜,何不就好好享受一番,正是雲雨無限,快活無窮。我方才扯下你的外衣,稍時便要解你的腰帶了。」於雪鳳聲嘶力竭,罵道:「你這淫賊,枉在江湖上還有點點俠義薄名!」吳千秋哼道:「此地再無旁人,殺了你們,有何人知道此事?」又是幾聲扯拽之音,聽得於雪鳳大哭道:「你殺了我吧!」吳千秋道:「不可,不可,如此美人,豈能暴殄天物,一定要好好玩弄方可。」萬鵬頓時血脈賁張,怒道:「這惡賊殺人便殺人罷了,怎可辱人清白?實在是罪不可赦。」起身往洞口跑去,大叫道:「採花賊,爺爺來救人了。」陳青桐與丁晴緊緊跟隨。

萬鵬聲音粗厚,絕非清脆悅耳之聲,但此刻聽在了於雪鳳的耳中,卻如天籟之音一般,不禁喜道:「大俠救小女子一世的貞潔!」吳千秋心驚肉跳,強打精神,道:「是誰,膽敢壞我好事,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成?」話音甫落,便看洞外如飛奔進一人,喝道:「我生平最恨那些男奸女淫之徒,你這混帳東西,道貌岸然,背地裡雞鳴狗盜,好不可惡!今日撞見了我,算你倒霉。」當胸就是一拳。吳千秋馬步下挫,雙掌平推,喝道:「荒山野人,好大的口氣!只怕你英雄救美不得,就此丟了性命。」驀覺對方掌力所致,宛若排山倒海一般,砰地一聲,倒飛出去,直撞到山壁之上,登時口吐鮮血。萬鵬三兩步追趕過去,一腳踏著他的胸口,冷笑道:「誰活得不耐煩了?是誰好大口氣?」吳千秋駭然失色,顫聲道:「好漢饒命,是我活得不耐煩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心中驚疑不定,忖道:「這荒山野外,如何會有如此高手?」

陳青桐和丁晴趕到,見地上一男一女,那於雪鳳動彈不得,外衫已然解開,貼身褻衣撕得粉碎,椒乳墳起,微微顫動,滿身玉雪肌膚清晰可見,怒道:「都說三山齋齋主為人公義,誰知卻是無恥卑賤的登徒子!」扭頭道:「丁姑娘,請你替她掩好衣裳。」丁晴道:「如此大好機會,你不一親芳澤么?」陳青桐怒道:「所謂非禮勿視,男女有別,你說什麼話來?」丁晴一笑,過去幫於雪鳳將衣服穿好,叫道:「師父,這採花賊身上可有解藥?」

萬鵬哼道:「解藥作甚,這區區小毒,又豈能難得倒我?」一把揪住吳千秋的衣領,道:「你自己說活得不耐煩了。我索性慈悲,送你上西天怎樣?小子,把你腰間匕首給我,老子將他萬剮凌遲。」陳青桐恨透此人,依言拔出匕首,那把匕首,正是當日黑旗幫屠辛家莊時,他與歐陽伯、辛瑛從地牢密道逃脫,辛瑛送他留念的那把匕首。

所謂凌遲者,乃是天底下最為兇殘惡毒的一種刑罰,將犯人縛於柱子上,牢牢綁定之後,撥開所有衣裳,用小刀將其皮肉一塊一塊地削割下來,且示之於犯人之後,再扔到地上,任由野狗吞噬。犯人受盡無比痛苦,待皮肉盡去,只剩白骨,猶然存活,此時則剝取內臟。吳千秋聞言,頓時魂飛魄散,高呼饒命。丁晴上前,從他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拔開塞子,輕輕聞嗅,裡面一陣清香甘甜,笑道:「想必這就是毒針的解藥了。師父,我們的靈丹妙藥昂貴得緊,就是皇帝老子來了也捨不得喂他半粒,還是節省一些,用他解藥罷了。」倒出兩顆白色丹藥,一粒給陳青桐,自己取了一粒,轉身替於雪鳳服下。陳青桐將解藥放入蔣禮口中,心中憤憤不平:「佛家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話其實不然,該說是救好人或是不好不壞之人性命,勝造寶塔才是。似你這等的惡人,怎可被囊括其中?」

他雖有如此想法,不過也就是發發牢騷罷了。他本是寬厚仁義之人,見蔣禮狼狽不堪,正好解恨,卻又不忍袖手不管。稍時蔣禮與於雪鳳毒性化去,齊齊站起身來。那於雪鳳不喜向人道謝,但方才若非眼前三人趕來相救,只怕早已被吳千秋糟蹋了身子,心中自然是感激不止,千恩萬謝。蔣禮見著陳青桐,不覺愕然一怔,只覺得此人似乎在哪裡看過,只是一者二人的初次相逢,實在月黑雲濃的深夜,面目辨識不清;二者過了許久的時日,印象也淡薄了許多,終究難以回想起來。於雪鳳聽見吳千秋苦苦哀求,胸中氣悶無比,不得喧泄,便從地上拾取長劍,衝到他的跟前,手起劍落,當頭用力劈砍下來。萬鵬手指輕輕一彈,錚地聲,劍鋒失了準頭,正中吳千秋肩頭,吳千秋登時大聲慘號。

蔣禮叫道:「妹子,你休著急,一切聽這位救命老恩公吩咐才是。那寶藏若是取不得,你我回去還是免不了受責罰。」於雪鳳聞言,怒從心起,罵道:「你還有臉說這些話么?方才這淫賊對我欲行不軌,你連個屁都不敢放,此刻恢復了元氣,便得意起來了?」蔣禮苦著臉道:「妹子,你真冤枉我了,你只踩踏了兩枚毒針,我卻踩上了五枚毒針,毒性發作起來,尤其厲害。那時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替你承受這一劫難,但實在動彈不得呀!」於雪鳳長劍微微顫抖,指向吳千秋的喉頭,道:「你這混帳,如何有這許多毒針?」吳千秋道:「於姑娘,你休要生氣,不瞞你說,我身上僅有四枚毒針。你中了兩枚是真的,那蔣兄弟中了其餘的兩枚,剩下三枚,不過是尋常的繡花針而已。」

於雪鳳冷笑道:「如此說來,『銅笛仙』與我毒性相當?」蔣禮聞言,叫道:「好妹子,我哪裡知道這其中的蹊蹺?心慌之下,想必毒性發作得更要快一些,是了,就與那什麼『杯弓蛇影』是一樣的。」於雪鳳鄙視他到了極點,冷笑一聲,不再理他,有心殺三山齋齋主解恨,但是忌憚萬鵬武功了得,悶哼一聲,自顧自走出洞去。

陳青桐喝道:「姓吳的,你將辛芙怎樣了?」吳千秋愕然一怔,抬頭打量了一番,疑道:「我認識閣下么?」昔日辛信迫陳青桐冒充辛家大公子,為免黑旗幫生疑,於陳青桐熟睡之際,遣人悄悄將其易容,是以神醫莫不救、吳千秋等人被邀請到辛家莊助拳之時,都未能見到他的本來面目。陳青桐心念一動,道:「我本是辛家莊小廝,那日黑旗幫屠庄,我佯死逃命,躺在地牢之外,分明見你擄掠我家二小姐,從地牢急急逃走!」

吳千秋眼睛一轉,哦道:「原來如此。我與辛莊主一家躲在牢中,本以為這等隱秘之所,必定不能輕易察覺,可為萬全保佑之策,不想未過多時,還是被黑旗幫發覺。那繆三當家的心狠手辣,將辛莊主、大公子、莫先生悉數殺死,我情急之下,抱著辛芙拚命逃竄,可惜本領有限,救不得辛家大小姐,可恨可憐呀!誰知道即便如此,才逃出庄外不遠,便遇上了一位女子,將辛芙奪走,此後她下落怎樣,我是絲毫也不知曉。」心中暗道:「你若是對辛家莊忠心耿耿,知我是殺害辛信真兇,豈能饒我?我將一干責任全部推到黑旗幫身上,你便不好找我尋仇了。嘿嘿。」心念如是,竟不覺有些得意。

陳青桐心中冷笑:「你這惡賊,就是此刻,依舊鬼話連篇。」丁晴眉頭微蹙,低聲道:「什麼辛家小姐?」陳青桐道:「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為人刁鑽潑辣,心地也兇狠了得。」丁晴莞爾,笑道:「是嗎?這女娃娃長大了,那可了不得。」

萬鵬揪住吳千秋的衣襟,嘿嘿一笑,道:「你若要騙他二人,去哪裡不好,為何跑來這荒山之中?」吳千秋嘆道:「前輩,我何曾騙了他們?我只依將著這地圖所標找到此地,的確就在這裡。我與他們共行,最初本想同舟共濟,但是他們動輒對我呼喝威脅、盛氣凌人,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憤然之下便想除去這二人。毒針埋伏,也是迫不得已呀!」萬鵬道:「如此說來,這山中果真有寶藏了?哈哈,哈哈哈哈!」搜了他的地圖來看,見上面用線條畫著幾條波紋,顯是喻示茫茫林海,中間一塊突起,狀若葫蘆。葫蘆之間,卻是一個山峰,用朱紅之色作了一個小小的弧圈標記,旁邊題道:「山中藏寶藏,洞中有乾坤,金銀多無數,富貴險中求。」底下列有方位坐標,可配合羅盤使用。

陳青桐看待真切,暗道:「這莫非就是他從辛信身上搜來的那幅地圖?」但見萬鵬哈哈大笑,道:「晴兒,你將那幅圖拿來。」丁晴笑容盈盈,從袖中抽出一幅布帛,輕輕抖開,竟然與吳千秋所得地圖一模一樣。吳千秋與蔣禮目瞪口呆。此時那於雪鳳返身入洞,一柄長劍左右不離吳千秋咽喉,見此情形,道:「這,這地圖怎會有兩幅,莫非是假的?」萬鵬道:「畫筆粗糙無比,哪裡有半分藏寶地圖的神韻?定然是假了。」

於雪鳳對吳千秋怒目而視,罵道:「狗賊,騙得我們好苦!」挺劍就要刺下,被萬鵬捉住手腕,喝道:「作甚?」於雪鳳初時對他還有些感激,但二度欲殺吳千秋,皆被萬鵬所阻。不禁氣憤難當,反倒漸漸對其生出幾分恨意,冷笑道:「莫非前輩與這狗賊投緣,捨不得我取他性命么?我要殺他,前輩為何百般阻礙?」萬鵬見她不悅,哼道:「你殺了他,回去如何向鄭辜懲交待?」於雪鳳一驚,略一思忖,明白了過來:「他必定在洞外聽得三陰絕脈手的說法,追根溯源,便不難推斷出幕後人。」於是說道:「這有何難?回去只說他攜地圖悄悄逃匿,我追蹤不及,只好回去復命。」

這正是先前吳千秋暗算她二人,準備回去之後的一番託詞,如今方法依舊,絲毫未變,可謂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萬鵬搖頭道:「鄭辜懲是何等樣人?若是輕易就信了你,他能當得上魔教大護法么?」見吳千秋滿臉驚慌,又道:「我還有許多事情尚要問他,你若是殺了他,豈非落下一段無頭公案?」吳千秋大喜,若抱著一根救命稻草,道:「是,是,前輩無論問什麼,我必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原來辛芙被無名女子奪走,吳千秋惴惴不安,唯恐黑旗幫斬草除根,不敢再回到三山齋去,便攜帶著如此「藏寶地圖」一路北上,來到這山中。他平日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個過不得苦日子的主兒,住要住好的酒店客棧,整日躲在屋內細心揣摩,倒也其樂融融,尋思機會合適,就往山中而去,尋攫寶藏。這一日,他聽得外面有人吵鬧,胸中正悶,便出去看熱鬧,卻是掌柜與夥計齊齊擋在廳前大門,大聲喧鬧,不準一伙人進來。吳千秋大為好奇,暗道生意人和氣生財,怎會光天化日之下,與前來投宿之客爭執?認真打量,原來一位雙鬢華白的老者身後,僱人用擔架抬著一個重傷患者,多處骨折,經絡盡斷,那便是「黃衣秀士」施振眉。旁邊還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婆,搖搖晃晃,氣喘不已,傷勢也是然不輕,卻是鳩盤鬼母。後面跟著一男一女,卻是落下懸崖僥倖無恙的「銅笛仙」蔣禮與「飛天魔女」於雪鳳。那老者正與掌柜叫罵得起勁,一眼瞥見人群中的吳千秋,居然識破他的身份,出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脈門,笑道:「不讓住店,我不住就是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遂將吳千秋抓著,跟著他們一道到了城外一座破廟中安歇。那老者安頓好之後,再將吳千秋在辛家莊掠奪地圖一事悉數道出,詳細無誤,幾乎嚇掉他半條魂魄。老者甚是得意,報出身份,正是魔教護法之一的「白虎尊者」鄭辜懲,笑道:「聖教耳目遍及天下,論起消息靈通,不在丐幫之下,除了前世後生,又有什麼事情是不知的?」又說金銀財寶人人喜好,所謂見者有份,他也要分一杯羹,便將於雪鳳、蔣禮招來,出手如電,將三人一併施了三陰絕脈手,以此為要挾,以十一日為限,其時氣血便會沖流撞脈、激蕩傷身,迫他們聯袂去山中尋寶。

萬鵬對於雪鳳道:「你們號稱夔門六怪,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堂,如何會各自流落江湖?那施振眉是怎樣受的重傷?」陳青桐故意問道:「鳩盤鬼母也是夔門六怪么?」萬鵬道:「那倒不是。不錯,她這一個性情孤僻之極的惡老婆子,怎會與你們在一起?似乎你們都被白虎尊者鄭辜懲所制?」蔣禮眼睛一轉,拱手道:「前輩武功極高,與大魔頭鄭辜懲相較,也毫不遜色。可否請您老人家出面,替我們說幾句好話?」萬鵬冷笑一聲道:「我是與魔教有交情的人么?」蔣禮臉色一變,道:「前輩誤會了。」萬鵬哼道:「你這些花花腸子淺薄得緊,什麼說上一些好話,不過想借我之手,斗一斗鄭辜懲那大魔頭罷了。我雖不懼他,但老子素來與你『夔門六怪』沒什麼交情,犯不著因此得罪魔教,自尋煩惱。嘿嘿,嘿嘿。」蔣禮自以為聰明,但一番心思俱被他識破,不禁尷尬萬分。

於雪鳳性情三分怪戾,七分矜持,是個極愛顏面之人,除了對那半冷不熱的施振眉之外,在哪裡皆要端上幾分架子,聽萬鵬詢問與鄭辜懲、鳩盤鬼母相逢之事,不覺臉面一紅,輕輕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蔣禮訕訕笑道:「老前輩尊姓大名?」萬鵬眼睛一翻,道:「我是江湖的無名小卒,你休要多問。我且問你,那『黃衣秀士』可是被鄭辜懲打傷的?抑或得罪了惡老婆子,被她龍頭拐杖折斷了肋骨?快些回答就是了,羅羅嗦嗦,惹著老夫性起,把你丟去洞里喂鱷魚!」最後一句,他不過是無意說之,聽在蔣禮耳中,卻隱有威協之意:「這老鬼武功高強,只怕他邊上這一男一女也是身懷絕技,萬萬開罪不得。」咳嗽一聲,道:「一個多月之前,我『夔門六怪』與那鳩盤鬼母因為某些誤會,在懸崖之緣爭執起來,一不留神,腳下滑溜,全部跌下懸崖。在下所幸被峰壁之上的樹枝蔓藤牽拽,幾番延緩墜勢,又湊巧掉在了乾草堆上,大伙兒盡皆大難不死。只是施兄弟被壓在最下面,身體受傷,難以動彈。那鳩盤鬼母也被撞壞了腿骨,暈厥了過去,沒有個六月半載,不得痊癒。此刻正好被路過當地的『白虎尊者』發現,於是過來施救。」

於雪鳳怒道:「施大哥本是重傷,如何到了你的嘴裡卻如此輕描淡寫?」言罷,眼角掉淚,道:「說來怪我不好,怎麼會跌倒在他的身上?若與你和惡婆子一般,只是滾到草垛的其餘地方,他也不至於如此痛苦。他,他要是一輩子不能活動,我便一輩子守候身側,從此盡心竭力服侍。」萬鵬道:「你當真要嫁給他當老婆么?我以前見過這姓施的一面,長得還算是端正,你相貌也還不錯,如此說來,也正可配作夫妻。」

蔣禮臉色難堪,喃喃道:「前輩真是會開玩笑,我家妹子怎能嫁給施兄弟。」於雪鳳聞言,不及思忖,急道:「誰是你家的妹子?我與你有什麼干係?我就是歡喜施大哥,偏偏要嫁於他為妻。你給我滾開!」

蔣禮冷笑道:「妹子,你可休要忘記,那施振眉乃是極保守的人,莫說你以往的經歷為他深深忌諱,我若將今日吳千秋欲行不軌之事說出,你道他會如何對你?你便是等他十年、二十年,只怕他也不會回心轉意了,嘿嘿。」於雪鳳渾身一顫,繼而沉聲道:「是嗎?原來你早有如此歹毒的打算?好,好,我看你怎樣與他說去?」陳青桐聽她字字似有森然之意,不覺相顧駭然。

只是這山中卻再也待不得了。當下各人便尋思回去之後,該當如何打算,其實心中惴惴不安之人,只有蔣禮、於雪鳳、吳千秋三人而已,不知尋寶事敗,又該如何去跟鄭辜懲交待?萬鵬與丁晴要去恆山一游,陳青桐一心惦念「紅葉峰」所在,本有意去見鳩盤鬼母一面,請她將報恩亭所在說得再詳細一些,轉念一想:「她的脾性頗為執拗,當日不肯說話,想必就是見面,也不會多吐露一個字。」於是作罷。

萬鵬道:「我們只有顫顫巍巍、搖搖晃晃的一輛車,容不下這許多的人,你們是乘什麼船來的?」吳千秋深恐眾人將自己撇下,傷患之際,不能捕食,不能採摘野果,亦然不能串葛編衣,再逢個潰爛之症,豈非是大大的糟糕,於是慌忙應道:「我們乘大車而來。」萬鵬喜道:「好,好,我們便乘坐大車回去,有了車夫伺候照應,便是駕駛馬匹的功夫也省下來了。」蔣禮啊了一聲道:「只怕還要你我親自操控,馬車方能成行。」萬鵬奇道:「這是為什麼?」蔣禮道:「我們下車之後,恐那車夫泄露此地寶藏的秘密,悄悄離去,反將無數江湖人物引來,於是便將他們都殺死,屍體也扔到山谷里去了。」萬鵬怒道:「了不得,你們這『夔門』豪傑與三山齋齋主,雖然分為黑白兩道,但利益當前,心思俱是一般無二的毒辣!」

陳青桐怒道:「你們果真狼心狗肺,到底殺了幾人?」於雪鳳冷笑道:「兩架大車,各有車夫兩人,總共四人。」陳青桐默然不語,往洞外走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丁晴跟隨左右,滿目儘是憐惜,低聲道:「你怪他們么?」陳青桐心中鬱悶,道:「天下萬物,既然存生於世,便該有善始善終才對,怎可如此草菅人命?他們若是擔心車夫泄密,下車之時,只要將他們綁縛就是了,待得了寶藏,急急離去,不也不走風聲嗎?如此惡棍,殺人不眨眼,我,我們實在是不該救她。」丁晴柔聲道:「無妨,他們作惡多端,自然會有報應。」陳青桐一聲長嘆,半晌無語。

眾人下了山,尋著兩車,先到驛站吃飯。陳青桐四處找過,果然不見林姑,想是跟著眾商人一道出山去了。吳千秋自去張羅酒飯,蔣禮嘿嘿笑道:「三山齋齋主的廚藝天下聞名,只是美味之中,再放點兒些毒藥,我們吃了,那可就快活似神仙了也。」吳千秋苦笑道:「蔣兄說哪裡話來?我身上一包毒藥都沒有了,你要是不信,只管搜身就是了。」蔣禮果真搜他的身,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便連隱私之處也沒放過。吳千秋神情尷尬,道:「如何,這下蔣兄能放心了么?」蔣禮笑道:「我自然是相信齋主的,本不想搜身,只是你誠心實意地一味要求,我卻之不恭,只好勉為其難了。」

於雪鳳道:「蒙汗藥也沒有嗎?」蔣禮道:「沒有,沒有,既然如此,就讓他來張羅罷了。」不過半個時辰,飯食準備已畢。眾人早就飢腸轆轆,放開胃口,大吃大喝。片刻忽見蔣禮放下飯碗,啊喲一聲,抱著肚子,額頭冷汗涔涔,似乎極其痛苦。於雪鳳大怒,一把揪住吳千秋衣襟,呵斥道:「惡賊,你敢放毒?」吳千秋才要說話,卻聽萬鵬、丁晴、陳青桐哎喲呻吟,撇下筷子,神情痛苦,叫道:「肚子怎麼陡然之間疼痛得如此厲害,莫不是真被你下了毒?」吳千秋大喊冤枉,驀然靈光一閃,道:「於姑娘,大伙兒都中了毒,為何獨獨你我二人無事?難不成是你?!」

於雪鳳順手將他一推直推到角落裡去,哈哈大笑,道:「是啊,我都忘了,是我調配的毒藥,我沒有吃,也不曾往你碗里加。」臉色猙獰,沉聲道:「你意欲污我身子,此乃極大的罪過,我不將你千刀萬剮,怎消心頭之恨?」蔣禮有氣無力,道:「妹子,你你為何要害我?」於雪鳳冷笑道:「你不是要在施大哥前說我的壞話么?我自也留你不得。」扭頭看待陳青桐三人,微微一嘆,道:「你們也是一樣的,事關我的名節,也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蔣禮絕望之極,哪裡還顧得什麼昔日的情愫,破口罵道:「賤人,你有什麼名節?若是貞烈女子,便不會被崆峒女派趕出門牆來了!」於雪鳳大怒,轉念一想,反而笑容盈盈,道:「你就快死了,此刻恨我,那也是應該的,罵吧!罵個痛快,只盼黃泉途上一路走好,可別成了孤魂野鬼,四處閑逛。」

丁晴臉色蒼白,靠在牆上,道:「於姑娘,你如何配的毒藥?何不說得明白一些,也教我等死個明白。」於雪鳳頗為得意,道:「我隨身攜帶了一些毒藥,但量少不足,於是到廚房悄悄觀看,將蜂蜜倒入生蔥之中,又將花生搗爛,拌入黃瓜湯內,再尋些鵝肉,以鴨梨冒充蘿蔔混合,如此相衝相惡之物,生出毒性,正好使用。」

於雪鳳為人歹毒,深恐險被吳千秋玷污一事傳到施振眉耳中,因此暗暗下定決心,無論恩怨,也要將一幹當事人悉數除去。她在崆峒女派時曾隨前輩學藝,做的菜肴雖不是色香味俱全,但卻深諳菜系相衝相惡之理。別人以為萬萬不可將之相混相淆,獨獨她苦苦鑽研,如何將普通菜系之毒,變成真正能夠害人性命的毒藥,且頗有心得。當初夔門六怪之一袁伯當被江南大俠樊英追趕甚急,躲入一間飯館,思忖打鬥不過,唯有用毒藥害人,偏偏那樊英謹慎小心,飲食之前必定用一根銀針窺察其中是否有毒,實在是難以下手。后得初次相識的於雪鳳暗中指點,配出混菜毒藥,悄悄放入花色菜肴之中。樊英不識其中奧妙,將那些蔬菜瓜果就著美酒一用而盡,不多時果真七竅流血,暴斃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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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仗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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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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