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罵他

不許罵他

這一句不急便延了幾月之久。

墨麟將素和青從冥界帶走的時候事出突然,冥君與幾位閻王判官反應不及。隨後,玉瓊樓趕忙與蜀山派的人聯絡,告與她們素和青為人所擄一事。

妙玄掌門在蜀山苦苦等她這位繼承人歸來,卻不料三十年過後竟是等了這麼一個結果。

饒是妙玄掌門洒脫的性子,此刻心中亦起無名怒火。可他見到冥君憔悴如斯,又知阿青多少對他有情,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麼苛責的話。

其實,就算蜀山的人不會面斥於他,玉瓊樓心內自責無比,他自個兒就能把自個兒折磨得不成樣子。他原先蒼白的面孔愈發蒼白,原先纖細的腰肢愈發纖細。

卞城王琢磨著青姑娘八成是不會出什麼岔子,君上可就不一定怎麼樣了。她乾脆利落地把冥君大人送到蜀山,請求妙玄掌門千萬要把他看住。

妖王色空空與人皇百里無霽一個面帶戲謔一個面色漠然,這兩位一左一右坐在歸雲峰堂前,明擺著是要看玉瓊樓的樂子。玉瓊樓本人猶在失魂落魄之中無有所感,卞城王著實為這個不省心的君上頭疼起來。她拉著妙玄掌門又說了幾句,妙玄掌門再三保證之後,卞城王嘆了口氣,回了冥界。

「諸位,我們還是說說正事。」

妙玄掌門看在場的幾位沒一個心思在道上的,無奈之下開了口。

所謂正事自是救人。

「妙玄,這還等什麼?本王這就派幾萬妖兵攻打魔界,勢必要那什麼將軍把青青一根頭髮絲兒也不少地送回來!」

色空空當了幾十年妖王,如今說話底氣十足。

「妖王閣下,朕以為還是把來龍去脈理個清楚再從長計議得好。」

與青春永駐的色空空不同,百里無霽已是年逾半百,華髮滿頭。年紀的增長與體力的衰退是生而為人無法逃脫的命運,可她並沒有因此而頹然荒度,反倒越發勵精圖治,開創了一個日後將常存史冊的盛世。

百里無霜曾給她送去長生不老的仙藥,可百里無霜看也不看就扔了去。

既然她此生註定是一個凡人,那麼她就好好地做這個人。

她就是要以最世俗的身份、最堅韌的姿態來做一個空前絕後的帝王。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女人變老又有什麼關係?她照樣可以當個好皇帝。

妖界之主與人界之主發表完了意見,冥界之主卻沉浸於小情緒之中,久久沒有對妙玄掌門的話作出回應。妙玄心想阿青這孩子還真是,她看似多情卻無情得很,不知惹了多少人傷心,可她卻好似從不在乎一般。

不,她早已不是孩子,只是他心中對她偏愛,總想把她當成孩子來縱容。不管是誰出了什麼事,他自信阿青總不該有錯。那既然阿青無錯,想必是玉瓊樓這個小男人的錯了。

「咳咳,冥君,您怎麼看?」

玉瓊樓抬頭望向妙玄掌門,他眼中似有悲傷無限。

「是本君的錯……」

在玉瓊樓眼中,素和青與魔界中人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被那女將軍帶了去什麼後果可想而知。他只恨自己無能為力,竟就這麼看著她消失眼前。

玉瓊樓來蜀山這一路上強壓心神,好容易逼得自己心態放正。妙玄掌門這麼一問,那股撕心裂肺的難受勁兒翻湧上來,他頸子低垂,眸光深深,若不是顧及到還有外人在場,他怕不是早就綳不住了。

他想,如果這時候素和青在這兒該有多好,她那麼足智多謀,定然會想出一個妥帖的法子。

然而。

然而。

百里無霽看不慣玉瓊樓拖泥帶水的做派,她在人間當了這麼久皇帝,帝王威儀倒比玉瓊樓來得多些。她把手中的茶盞扣在桌上,一錘定音似的說道:

「妙玄掌門,不如我們先行商議如何把人救回?」

至於冥君,就放他在那悲春傷秋去罷。

百里無霽、色空空與妙玄的想法不謀而合,就在三人謀策救人計劃之時,一隻青色紙鶴翩然而至。玉瓊樓萎頓的神情一掃而空,他伸手忙捉住那紙鶴,迫不及待地展了開來。

那是她的紙鶴。

色空空張嘴就要罵玉瓊樓怎的手這麼快,害她連青青親筆都沒能第一時間看到。百里無霽笑著拂了拂衣袖,按回了色空空將要脫口而出的話。

算了,就當可憐他。

百里無霽用眼神這樣向色空空說道。

那紙鶴翻開,頭一句話就是:

「萬事安好,小樓勿念。」

玉瓊樓剛念完這句話就笑了,三個大活人瞧著他這傻樣頗為無語。色空空眼睛尖,又看見一隻青紙鶴,這次倒沒人搶得過她,她把這第二個紙鶴展開,一目十行地讀完,小聲打趣道:

「青青說她就知道冥君搶了紙鶴必然不肯給旁人看的,這才特意送了兩隻紙鶴來……」

不管怎麼說吧,這幾位總算是曉得了素和青平安無事的消息。

不僅如此,素和青更是告訴她們,她有要事需在魔界籌謀。此事非同小可,不便多言。如有必要,她會再送信來搬救兵。

「她怎麼、她怎麼對本君如此絕情?」

他從未開口直言對她的愛,因為他以為她都明白。

可是,素和青卻在用每一個細節,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在她人生中的所有選擇里,愛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而他呢,則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的其中之一。

不,也許他該問的是,她對他可曾有半分愛意?

三人面面相覷,並不言語。

卻說素和青人在魔界也沒閑著,她將紙鶴放出再也沒管蜀山那頭,而是專心致志地在魔界潛伏下去。那日,她潛入永樂池邊殺了魔尊之後就把魔尊的屍體藏進乾坤袋中。

按理說,魔尊身死這麼大的事兒不可能毫無影響,可是第二天的時候,整座魔宮依舊是風平浪靜。

阿濁覷著她的臉色,只見素和青氣定神閑,夜半更深之時,她尋了個機會又找到了在寢殿之內自斟自飲的魔尊。

是,還是那個魔尊。

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模一樣的身子。

若不是素和青知道她的乾坤袋裡就裝著上一個「魔尊」的屍首,她說不定還真會犯嘀咕,想想昨夜她到底有沒有手刃了他。

阿濁無法從素和青的臉上判定她的心思,想了想,他還是問:

「清主,你還要殺魔尊么?」

素和青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阿濁。

只見她提起生息之劍,快如鬼魅一般移至魔尊身前。這位「魔尊」連殺他的人是誰都未看清,就被素和青一劍封喉血濺三尺。

同樣,這次素和青又妥善收了他的屍首,將這一位魔尊與上一位魔尊並列安放在乾坤袋中一處角落。阿濁瞪圓了眼睛,沒見過什麼世面似的,躊躇了會兒,怯怯問她:

「清主,這乾坤袋能收幾多魔尊?」

素和青笑著,自如答道:

「他來幾個我就殺幾個,我殺幾個就收幾個。」

事已至此,這魔尊是真是假無需多說。

她殺了第一個魔尊,那邊又立刻推出下一個魔尊。可她不信,難道這「魔尊」是流水線上鑄出來的?遲早會有被她殺絕殺光的那天吧?

素和青無非是想要用這種笨辦法,來逼幕後黑手現身罷了。

阿濁是個啞巴,還是個很懂事的啞巴。他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素和青明確表達了她的態度,那他也不該再有什麼疑問。就這樣,素和青此後幾個月內,陸陸續續又殺了七個魔尊。

也就是說,她來魔界這幾個月一共殺了九位魔尊。

素和青想,是時候了。

她把這九條屍體從乾坤袋中一一取出,整整齊齊地擺在魔宮之前。不出所料,魔宮之中又迎出一個魔尊,他看著不作掩飾的素和青,終於想起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素和青!竟然是你?」

這位魔尊氣急敗壞,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阿濁沉默如風一般立在素和青的身後,他當然知道他這時候站出來意味著他的身份全然暴露,從此以後魔宮中人將視他為仇敵,可他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她。

和她並肩而立,是他肖想了許多年的事。

魔宮裡那幾個愛叫他大啞巴大啞巴的人看情況不對個個縮了脖子不敢說話,阿濁眼觀鼻鼻觀心,不看別人只看她一個。

素和青才沒閑情理會阿濁的自作多情,她提起長劍,盈盈笑道:

「殷九重,」她頓了頓,又開口道:「是你,對吧?」

說句實在話,殷九重這些年還是有長進的。

先前他只會做自己的分|身,搞爆炸式襲擊那一套。現在他還學會了化形之術,不知是同誰裡應外合,造成朔風寒已回魔宮的假象,藉此手段蒙蔽了外界之人。

那魔尊嘎嘎怪笑起來,兩肩顫抖,神情瘋癲。

素和青雖然道破了他的身份,可他頂著的還是朔風寒的臉。阿濁涼涼地望著慢慢變出原形的殷九重,他的眼眸比最深沉的夜還要冷,誰也猜不出他心裡想些什麼。只有在他的目光移到素和青身上之時,阿濁的眼裡才會情不自禁地閃過溫柔而又無奈的神色。

可這些無人知曉。

「哈哈!素和青啊素和青,原來你和我當真是冤家對頭!幾十年前,我在人界栽在你和那禿驢手上,幾十年後,我竟又栽在你和這啞巴手上?怎麼?你是對男人有什麼特殊癖好不成?那大慈悲殿的上任住持還有幾分可取之處,這魔宮裡的一個怪啞巴,也入得了你的法眼?」

他這一段話罵進去三個人,素和青卻毫不生氣。她一步一步向殷九重走去,手裡的劍劃在地上,發出錚錚劍鳴。

阿濁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聽那長劍猝然入骨,聽殷九重死前哀嚎,聽到她如是反駁:

「不許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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