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人

多餘的人

這個「他」說的是誰?

自然不可能是那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啞巴男人。

至少,阿濁心裡是這樣想。

素和青心知她殺了殷九重後會有怎樣的後果,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此刻就有大批大批的魔兵魔將向這裡湧來。

她看了眼垂眸不語的阿濁,問道:

「我要走了。」

素和青此番前來魔界是想探查魔尊朔風寒的底細,她雖已與系統決裂,也無須再取他的心頭血,但她還是想弄明白那個所謂「系統」為什麼要把朔風寒作為她最後的任務目標。

這次她雖然沒能見到朔風寒本尊,可也不是說毫無收穫。起碼,她刺破了殷九重利用分|身偽裝成魔尊的事實,而殷九重這一舉措的背後勢必又有魔界之中更大的勢力支持。

實際上,不消多想就能猜出殷九重的靠山到底是誰。

無非是如今在魔界擁有實權的那幾個人物。

殷九重,說破天不過是個傀儡。

如今,這傀儡被她殺死,那主人豈不心急?

阿濁瞧著有幾分急,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巴,好像才發現自己不會說話似的,神傷地摸出一點符,慢慢說道:

「……仆這就送清主出界。」

素和青好笑地望著阿濁,她眨了眨眼,笑著問他:

「阿濁想要留下?」

殷九重的血氣腥臭幾欲掀開屋頂,若是素和青逃之夭夭,阿濁留在這兒,不是等著魔相來殺他么?

素和青閉目去聽,感覺得到魔兵魔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叫阿濁頗有些摸不到頭腦,哪怕是素和青修為強盛,單她一人挑幾千幾萬魔修也難免腹背受敵。

阿濁看素和青還不著急,他反倒是急了起來。他一邊做著手勢,一邊捏著符籙,說道:

「您、您還不走么?」

素和青仍舊沒有理會,她拿起一塊帕子,使了個水決,細心擦去生息之劍上的血跡。她的目光一直停在那瑩亮透明的劍身之上,就好像她對世間其它任何人或物並不在意。

不在意站在她身側的阿濁勸她快走,不在意即將到來的魔兵有多麼棘手。

一個泰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掌控一切,征服一切。

這樣的人無端叫人信服。

就比如說此時的阿濁,他直直與素和青平靜的雙眸對視,竟然覺得哪怕魔軍當前,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反正有她在。

「走,當然要走。」

素和青剛擦好劍,宮殿大門處便傳來一陣破口大罵:

「是哪個大膽東西?竟敢殺我魔界至尊!」

這聲音嘔啞嘲哳,難聽刺耳,是個素和青幾十年前就聽過的破鑼嗓子。

她一手提劍,另一手拐到身後,向猶在出神的阿濁伸去。

素和青沒有搭理氣急敗壞的魔相巫訐,她一臉淡然地對阿濁說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

墨麟在魔界倒是還沒有暴露,姑且還可以再潛伏一陣子。可阿濁這麼個大活人明晃晃地杵在這兒,她若是不把人帶走的話,保不齊巫訐會宰了阿濁出氣。

這是說出去好聽些的理由。

更深一層的原因是,阿濁對魔界魔宮的了解顯然要比她們那一班修仙弟子要多得多。不僅如此,阿濁還是墨麟將軍親手交付給她的手下,進一步阿濁可以當個細作,退一步阿濁還是個把柄。

總而言之,阿濁是個有用的人,素和青決定帶他一起走。

阿濁木然地注視著素和青向她伸過來的手,他想也沒想就握了上去,可卻也無可奈何地與她密語說道:

「我們走不掉的。」

恰在此時,魔相巫訐怒髮衝冠地指著殷九重死後留下的那灘血跡,沖著素和青與阿濁吼道:

「素和青!你這蜀山弟子真是欺人太甚!竟敢闖我魔宮,殺我魔尊?眾將士聽令,還不速速把這賊人拿下?記住!本相要活捉了她!」

巫訐話音雖落,他身後的幾十個魔兵卻沒有動作。那些魔修互相看了看,竟無一人想打這個頭陣。

他們早在之前就識得了這位蜀山女劍修的厲害之處,又不是個傻的,哪裡敢不管不顧地就衝過去送死?

場面一時尷尬起來。

阿濁還未曾在人前用過一點符,他只垂首輕握住素和青的手,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彷彿是從亘古之時就追逐著、依賴著、陪伴著她的一個影子,沒有自己的思緒,沒有其它的情感。

素和青若有所感,她牽過阿濁大如蒲扇的手掌,將他整個人擋在身後。她指尖翻飛,做了些小動作,但因著有阿濁這麼個大個子在她身後,對面的魔兵魔將也瞧不清她做了些什麼。

她明亮的眼睛似燃星火,勝券在握一般說道:

「巫相,你我之間,何必做戲?」

如果說方才素和青心裡還有一絲猶疑,待巫相刻意上演這一出忠臣孝子的戲碼之後,她就徹底明白了那傀儡魔尊是怎麼回事。

殷九重在人界是個難以對付的魔頭,但在魔界至多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魔修。

若不是有巫相這位高人指點,他又如何冒充魔尊,作威作福?

只可惜殷九重本體連帶他修出來的九個分|身都被屠殺殆盡,不然的話,沒準兒這魔宮之內還可以看看兩方對峙反目成仇的好戲。

巫訐他必是知道他的故弄玄虛騙不了素和青,那他這場戲就是給魔界中人看的了。

「素和青!你這後輩還真是不知好歹!眾將還不上前捉了此人?莫不是忘了你們的家人還在……」

眾兵如夢初醒一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總歸是吆喝著朝素和青的方向沖將過來。

素和青微微搖頭,遙遙向巫訐喊道:

「巫相,你以為我單槍匹馬殺入魔宮難道就一點后招也不準備?」

她的腳下漸漸浮現出一塊外圓內方的法陣,那法陣有著繁複華麗的紋路,閃著強烈而又耀目的青色光芒。

素和青捏了捏阿濁的手心,小聲說道:

「抓緊了。」

阿濁仍低著頭,幾個指頭搭在她手上,像是捨不得,又像是不敢。素和青真搞不懂這男人有什麼好矯情的,她真想敲開阿濁的腦子看看他一天都在想些什麼?這麼個緊要關頭他卻還是神思不屬的模樣?

這陣法原是為她一人而設,強帶一人從魔界離去已是不易,要是阿濁再不配合的話,弄不好她與他兩個都要折在這兒。

素和青唉了一聲,反手過去,緊緊扣住阿濁的腰。

就在這大敵當前,萬籟俱寂之時,素和青的腦海有一個念頭禁不住地冒出來:

玉瓊樓的腰要比他的細上許多……

素和青心內自嘲:

說是不動心也不動情,可還是習慣了他的身體。

「巫相,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素和青向巫訐一抱拳,腳下陣法啟動,青光閃爍不停。那一眾魔兵魔將還未反應,她與阿濁二人身影就消失原地,再也不見。

蜀山,歸雲峰。

妙玄仙君與一干人等照常在歸雲峰議事廳內議事,卻不想空中驟然出現一束青光。眾人心中有所猜測,但又不敢貿然認定。直到那女子高挑的身材從這道空間裂口中扒了出來,在場諸位才敢肯定是她。

「……掌門,我回來了。」

素和青口中吐出一灘血來,妙玄掌門忙搭了她的脈,急切問道:

「阿青,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內傷?」

素和青抹去了唇邊鮮血,她的表情紋絲未動,就好像根本感覺不到五臟六腑粉碎的疼痛似的。她無所謂地說道:

「小事罷了。」

妙玄掌門、四大長老、妖王色空空、大慈悲殿住持蓮生與無心和尚、人皇百里無霽、冥君玉瓊樓……

目前所有歸屬於蜀山或與蜀山友好的各門各界主事盡在於此。

而這些人之所欲齊聚一堂不過是為了她。

素和青感念眾位親友的惦記,她向前一步,躬身行禮,卻沒想到穿梭於魔界與修仙界之間竟是如此折磨,她這禮剛行了一半,頭暈眼花,半個人都要向後栽倒一樣。

她還以為自己今兒是註定要跌一跤的了,不料有一黑影快如疾風忙上前抱住了她。

素和青淺淺笑著,她靠在玉瓊樓肩頭,問他:

「多謝小樓。」

玉瓊樓臉上涕泗橫流,好不狼狽,他有好多話想同她講,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也不管其餘人這樣看他,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把對她的思念與不安的恐懼全說出來。

「素和青,素和青……」

他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吟著她的名字,彷彿這三個字是什麼千古名句,竟值得他翻來覆去、孜孜不倦地說下去。

素和青伸手撫上了他的臉,她合上雙目,對妙玄掌門說道:

「掌門,弟子該休息了。」

妙玄掌門連連點頭,他又招呼來從前那些與素和青交好的師姐妹,由玉瓊樓將她抱著,前呼後擁地回了那座曾經為雲岫仙君與素和青獨有的凌雲峰上。

然而,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是,玉瓊樓並不是第一個想要去抱住她的人。

那個第一時間就想衝出去保護她的人,不光是被她所遺忘,他還被全世界遺忘。

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個多餘的人。

阿濁沉默地收回了雙臂,呆立於人去樓空的歸雲峰中不知作甚。

她走了。

那麼,他該做些什麼呢?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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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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