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兩斷

「小樓，還不進來？」

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幾千年的冥君還是頭一次聽到人叫他就這般惶恐。堪道一聲怪哉的是，玉瓊樓偏偏就是吃素和青這一套。

他在外界行走的時候不便穿衣打扮，裹了層墨汁似的鬼氣就飄了過來。

妙玄掌門看這位冥君大人心虛的勁兒都快溢出來了，他好心地虛扶了一把，卻連玉瓊樓半片衣角也沒摸到。

得，他就不當這個老好人了，還是繼續看好戲吧。

素和青把玉瓊樓的小心翼翼看得分明，她的指尖還貼著無心和尚的臉，不知怎的就心猿意馬想起玉瓊樓著一襲花裳的俏模樣。

尤其是那一次她與他在冥界那把坐起來不甚舒服的椅子上，玉瓊樓藏在檀木桌里，穿著一層半透黑紗的時候。

等到今天入夜之後……

儘管素和青心中已是想入非非，可她面上還是一臉嚴肅認真。

興許是這齣戲演得過了頭，玉瓊樓越看她越覺得心慌，她還沒說什麼呢，他就不打自招說道：

「是本君打的又怎麼了？本君哪裡曉得這和尚細皮嫩肉的這麼不禁敲打？」

一想到素和青曾經與這和尚有一段露水情緣他就覺得難受，平時不刻意去想倒也還好，可那和尚故意說那些話來刺激他。

他並不在乎素和青此前曾有過多少情人，反正他的生命中有她這個唯一也就夠了。

可是，玉瓊樓忍不住去想，如果在素和青的眼中他並沒有那麼好，他並不是那個不可替代的人，那麼，他該怎麼辦呢？

假如有一天，她跟他說，她還是覺得無心和尚更好，難道他就要大方放手嗎？

這怎麼可能？

玉瓊樓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那樣的個性，在看到無心那副嘴臉之後，他更是壓制不住脾氣，想也沒想後果抬手就是一下。

要不是怕素和青對那和尚還有幾分情意，玉瓊樓當場就殺了無心也是想的。

只是怕她再也不肯理他罷了。

素和青揀選好傷葯，仔細地無心和尚敷了上去。她並不去看此次事件中的兩個主角，而是調侃著對妙玄掌門說道：

「掌門，您這是免費看戲來了？」

明知道她這一新一舊兩個情人玩兒著爭風吃醋的把戲，妙玄這個做掌門的還在這裡樂呵呵地看著，生怕事情鬧不大似的。

「阿青，瞧瞧你這話是怎麼說的？哪裡是本掌門看你的好戲，明擺著是……」

是你的這兩個不聽話的男人來歸雲峰搭戲檯子嘛！

素和青止住了妙玄掌門接下來要說的話，妙玄掌門嘰嘰歪歪了幾句，一步三回頭不情不願地走了。臨出門的時候，他還在門口故意說道：

「阿青，你可得給本掌門悠著點兒。我這歸雲峰去年剛翻的新，你也知道我們蜀山可不富裕！」

甭管是生死決戰還是妖精打架，小小的歸雲峰可禁不住這仨人鬧騰的。

素和青瞪了妙玄掌門一眼，成功把人給瞪走了。

一時無話。

素和青給無心和尚上藥的時候恍惚了一瞬，她輕聲地在無心耳邊問著、就像是怕驚擾到了他：

「無心，我怎麼好像總是在給你上藥？」

無心和尚不經意地看了眼急得抓心撓肝的冥君，他就算是存了別的心思，此刻也難免懷念起從前與她相處的那些時光。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滿是細細碎碎的光，看了她多少眼也不夠似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她風流的眉眼與挺翹的鼻尖。

「自然是貧僧又傻又笨，總是把自己弄傷。」

可若是每一次受傷都可以換來她片刻的關心，那也是求之不得。

素和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想要再勸無心幾句，可她又知道空洞的大道理無心不是不曉得，要真論起嘴皮子上的功夫，無心這個辯經大師又豈是浪得虛名？

也罷，隨他去吧。

素和青與無心和尚這兒氣氛好得就快親上了，玉瓊樓在旁邊看得焦心不已。他左手一把薅住無心的光頭，右手輕輕地扯了扯素和青的衣袖，理也不理一臉無語的無心和尚，而是可憐巴巴地盯著素和青的眼睛說：

「素和青，你、你是不是生本君的氣了？」

無心和尚咬著牙強忍著疼，他堅持不住似的，一把伸出手來牽住了素和青的手腕。素和青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任他牽著。這一幕落在玉瓊樓眼裡又是刺痛，他不知素和青心裡是怎樣想，只好又問了一遍：

「你是生本君的氣了？」

這一句話從猶疑變成了肯定。

素和青下意識摩挲著無心和尚的手指，這個微小的動作她好像做過千萬遍，看得玉瓊樓愈發不是滋味兒。

無心和尚說，她親口說過她心悅他。

無心和尚說，她與他分離是為了他長久地活下去。

無心和尚說，……

無心那頭禿驢說了太多了，玉瓊樓聽了滿耳，最開始他還會氣憤地反駁，可到了最後，他也不知要如何為自己開解了。

她看起來與那和尚很是相配，一個眉目溫柔，一個氣質冷清。一紅一藍併到一處，畫卷般惹人注目。

素和青倘若與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她都可以快樂地在陽光下遨遊。可他呢，就算用血淋淋的眼睛給冥界的天空添上一輪紫色的月亮，可假的終究是假的。

她難道就會願意一輩子活在那個沒有光的地府嗎？

就算她不介意，他就捨得嗎？

玉瓊樓越想越亂，他將頭深深埋了下去，直到素和青的聲音響在耳畔，他才從無邊無際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小樓，我作甚要生你的氣？」

無心和尚僵了一下，卻也再無其它言語。

「因為本君打了無心和尚。」

玉瓊樓別的不說，事兒還是認得痛快。

「那小樓為什麼要打無心呢？」

玉瓊樓暗中比較了下「小樓」與「無心」這兩個稱呼的親疏遠近，得出了滿意的答案之後，他笑了一下，又別彆扭扭地說道：

「就、就是打了一下唄。」

玉瓊樓並不想叫素和青知道無心和尚跟他說了些什麼，他才不想讓那個賊禿遂了心意。萬一素和青當真與無心和尚舊情復燃，他這時候遞上句話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再說，若是素和青知道他為了幾句話就動了手，還不一定要怎麼想他呢！要是因為這個就不喜歡他了，他定是要追悔莫及的了。

「小樓，」素和青收回了手，她看向玉瓊樓的眼神中既有寵溺又有無奈，「你還真是任性。」

恃寵而驕。

他是這樣的。

玉瓊樓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何況本就是無心和尚挑釁在先。他白了無心一眼，卻又扮乖對素和青說道：

「那你說要本君怎麼樣嘛？」

她說話，他都肯聽的。

「道歉。」

玉瓊樓憤憤地看著無心和尚，他哪裡敢向素和青撒氣，那也就只好把這口氣撒向無心了。他覺著自己是被無心和尚陰了，可無心怕也就是吃准了他的性格，明知他不會同素和青告這個狀的。

「本君堂堂一界之主，憑什麼要向他一個臭和尚道歉？」

玉瓊樓話說出來就後悔了，看到素和青沉下來的臉色他就知道是說錯了話。若是只有素和青與他兩個人在的話，這時候他早就纏了上去，涎皮賴臉也要好好同她賠個不是。

可是，無心那和尚還在呢，他才不想在情敵面前露出那副樣子。

素和青神色不變，她徐徐說道：

「那依冥君大人的說法，在下也是沒資格同您同床共枕的了？」

無心的臉紅了一下，素和青卻恍若未覺。

玉瓊樓聽她改了稱呼就知道她是真動了火，再聽她話裡有話更覺惶惶。

「素和青，本君不是這個意思。本君只是……」

素和青一抬手掌，說道：

「冥君大人不必說了。」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冷冷說道：

「您還是另尋它處找人消遣罷。」

玉瓊樓著實沒有想到素和青短短兩句話態度就變這麼多，他一邊恨自己嘴巴太毒不會說話，一邊顫抖著身體問她：

「素和青，你是要與本君一刀兩斷嗎？」

素和青沒有回答。

玉瓊樓又問：

「就因為本君打了他一下？就因為本君不肯向一個和尚道歉？素和青，本君與你在冥界朝夕共處，本君陪你在忘川涉水尋魂。本君與你做了那麼多事，本君愛了你這麼多年，就因為這麼一件小事，你就要與本君恩斷義絕？」

到最後，玉瓊樓幾乎是喊出來的。

他是愛她的。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承認。

玉瓊樓還以為他會在一個花前月下的夜晚，他會挑一個最最柔情的時刻，把他所有的心意和遠望傾訴與她。

他沒有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將對她的愛意脫口而出。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他連素和青是什麼反應都不敢去看。帶著滿眼的淚水和狼狽的神情，玉瓊樓轉身就飛下了歸雲峰。

隨她的便吧！

他受的委屈實在夠多了。

玉瓊樓人已經走遠，卻還不停回頭往後看，生怕她找不到他一樣。但是，儘管他走得很慢，儘管他連蜀山都沒有走出去，儘管他的脖子都快扭斷，他卻始終見不到素和青的身影。

她不會來找他的。

因為，她與她的舊情人重逢，她有了一個更喜歡的男人。

他只不過是個可以丟棄的玩物。

就在玉瓊樓躲在蜀山不知哪片山頭自暴自棄的時候，無心和尚緩緩開口問素和青：

「青青，不去追他嗎？」

素和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說：

「無心，你真想我去追小樓？」

無心和尚搖搖頭，誠實地說道：

「不想。」

素和青哈哈大笑，她在無心額間落下一吻，對他說道：

「無心，你也下山去吧。」

無心和尚摸著額前那一小塊皮膚，他感覺她的吻像是燙在了他心裡一樣。無心暈暈乎乎的，也不管青青是要做些什麼，聽話地走了。

萬籟俱寂，四下無人。

素和青對角落裡的人影說道：

「看了這麼久，還不出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