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二度

自那一日之後，玉瓊樓倒是安分了許多。

素和青還是「小樓」、「小樓」地叫著他，他那顆漂亮的頭裡也不知轉著什麼念頭，一聽她喚他的名字就面紅耳赤。至於那陰了他一手的無心和尚嘛，玉瓊樓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反正素和青的心在他這兒呢，任那賊禿使出渾身解數，量他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至少，玉瓊樓是這樣想的。

而素和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歸雲峰峰頂。

「弟子見過掌門與諸位長老。」

妙玄掌門坐在主位，他左手邊坐著破空、元貞兩位長老，右手邊坐著問樞、如律兩位長老。今日蜀山掌門與四大掌門齊聚一堂，為的就是商討繼任大典一事。

「掌門師兄，我聽魔界墨麟與七殺兩位大將正欲攻我蜀山。這個緊要關頭掌門換任是否有些不妥？」

元貞長老說完這話頓了頓，她又沖站立堂前的素和青說道：

「阿青你不要誤會，我並非有意針對於你。實際上，我同妙玄師兄的看法一致，認為下任掌門非你莫屬。或許，等到魔界之事處理完了，再辦繼任大典不遲？」

素和青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明白。

其餘幾位長老還沒表明態度，俱是齊齊向妙玄掌門看去，顯然是要他下個定論。妙玄掌門沉吟片刻，走下堂來。他直直望向素和青，嘴裡的話卻是對著四位長老說的。

「妙玄雖於修仙一途沒有什麼天賦，但也忝列蜀山掌門之位數百年。別的不說，這看人的眼光多少還是有些的。元貞師妹說得不錯，此誠我蜀山乃至修仙界的危難之際，但本掌門並不認為此刻掌門易位會出什麼大亂子。」

「蜀山非掌門一人之蜀山，掌門非蜀山一門之掌門。蜀山屹立於修仙世界七十三代而不倒，固然有歷代掌門之功，可更多靠的還是每一個蜀山弟子。」

「阿青她這些年來為蜀山為修仙聯盟為修仙界做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幾十年前，本掌門就宣布過阿青會是下一任蜀山掌門，此時不過是各歸其位罷了。魔界攻我蜀山一事雖是危急，但諸位大可不必擔心。本掌門相信阿青，也相信我們蜀山的弟子。只要有她們在，蜀山註定屹立不倒。」

妙玄掌門一番慷慨陳詞后久久無人接話，他無聲地笑了笑，隔著一層袖子，提起了素和青的手腕，有些哀傷，也有些遺憾似的對她說道：

「阿青，你怎麼也不幫本掌門說幾句？」

他這般長篇大論還不是為了她么？

素和青恍惚間嗅到了桃花香氣，她反手扣住妙玄仙君的手，嚴肅問道：

「掌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妙玄掌門掙開了手，他頹然落座，輕聲說道：

「……況且，本掌門也沒幾年好活了。」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問樞長老坐得近些，兩指搭脈，診了一診。片刻之後，她傷感問道：

「天命若此，我輩奈何。」

修仙之人渴望的是一條通天大道，可又有幾人不老不死？

妙玄掌門外表來看還是二十六七的青年，可他活了這麼久，修為卻卡在瓶頸期上。他在素和青當年前去冥界之時演算過命盤，知道自己頂多還有一二百年的陽壽。此番阿青歸來之後，他又算了一次，卻發現這數字越減越少，還剩不到十年。

他只想在走之前把蜀山和聯盟的事盡數托與阿青，最好是在他離世之前能瞧見阿青獨當一面。那樣的話，他也不至於抱憾終生。

素和青深深看了妙玄掌門一眼，她心頭忽覺一陣沉重。其實，在元貞長老說墨麟與七殺要來打蜀山的時候她並沒有多麼著急，因為她知道墨麟即便未必百分百是她的人，可墨麟對魔界談不上什麼忠心，說什麼攻打蜀山興許就是個幌子。那個七殺將軍就是個武夫，只要打得過他，也就不足為慮。

這些是她所知道而妙玄掌門所不知道的。

也就是說，妙玄掌門對她的信任與看重足以抵得過魔界的威脅。他不知道素和青有什麼底牌，他只知道在他臨死之前，他在世上最相信的人叫阿青。

素和青有點兒茫然。

她不懂這種感覺是出於什麼？是出於她對蜀山的責任嗎？還是出於她對妙玄掌門不久於人世的悲傷？

又或是，她明白，在妙玄掌門去世之後，在這個修仙世界里，她又要失去一位亦師亦友的長輩呢？

「諸位可還有異議？」

妙玄掌門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幾位長老也懂得了他的顧慮。他是怕自己撒手人寰之後蜀山群龍無首，素和青就是他所中意的定海神針。

事已至此，長老們哪裡還有什麼意見？幾位長老大致定了下繼任大典的時間與規制，各自回了自己的峰上，著手處理大典的種種細節。

「阿青怎麼還不走？」

妙玄掌門看起來有幾分憔悴，這事兒壓他心裡夠久了，沒想到說出來之後格外輕快。他知阿青骨子裡是個容易心軟的人，看他這樣子肯定不好受的。於是，他故作輕鬆地問道：

「莫不是那幾個男人纏你纏得煩了？不如和本掌門說說？本掌門定能幫阿青把他們治得服服帖帖……」

他不說話了。

因為阿青在用那種眼神看著他。

那種強忍著悲傷、寫滿了鄉愁的眼神。

印象里，妙玄掌門與素和青幾乎沒有任何親密舉止。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人心不足的道理，一旦逾越雷池一步，他只會想要更多。比起同那些男人爭風吃醋，妙玄掌門更喜歡在一個不為她所注意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她。

然而，他還能看她多久呢？

就允他任性一次吧。

於是，妙玄掌門小心地、生怕被拒絕似的請求道：

「阿青不抱抱我嗎？」

素和青愣了一下，她上前一步，虛虛攬住了妙玄仙君。妙玄嘆了一聲，他嘗試幾次想要開口，最後卻未能成句。

盡在不言中。

「叩叩叩。」

是敲門聲。

素和青下意識推開了妙玄掌門，一回頭就瞧見了無心和尚。他雙手合十，低眉說道：

「不知貧僧可有打擾？」

妙玄掌門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掩飾性地急急問道：

「不曾打擾，不曾打擾。本掌門正要下山一趟，無心大師若找阿青有事，在我這歸雲峰商談即可。」

他與阿青不過是抱了一下，這和尚真是小心眼兒，一句話倒說得像是他與阿青偷情一般。妙玄掌門心想阿青的風流債可真是還不完了，他不摻合進去才是明智之舉。

妙玄掌門走後，素和青溜達著走到無心和尚跟前，她猜得出無心和尚所來為何，但存心想要逗他玩兒，便裝作不解問道：

「無心大師，尋我何事？」

無心和尚悶悶說道：

「是來道歉。」

素和青笑了下，問道：

「大師何錯之有？」

無心和尚抬起頭，琥珀色的眼中寫滿無奈。

「青青若是不覺得貧僧有錯，作甚一口一個大師折煞了我？」

無心和尚與玉瓊樓兩個雖是情敵，可他們有時候卻很有默契。就比如現在這個時候，玉瓊樓介意素和青管他叫什麼冥君大人，無心和尚被大師之謂傷透了心。

素和青不再與無心和尚賣關子，她直白說道：

「無心，你是該道歉，可不是與我道歉。」

自然是他打了誰，就要同誰道歉。

要說這無心和尚歸根到底還是良善，即使是耍了點小心思，卻也日夜愧疚。這幾天他沒有露面，大多時候是在佛前懺悔。等他覺得懺悔得差不多了，這才敢來找他的青青悔悟。

只是沒想到一來就瞧見她同妙玄仙君摟在一處。

無心和尚早已修成正果，並未起嗔怒之心。他不在乎旁人是如何想，他只在乎素和青怎樣看他。他知道他的那些小手段瞞不過素和青的法眼，玉瓊樓再度得寵即是鐵證。

想到這兒，無心和尚不免心覺枉然。

「青青，我是不是很笨？」

素和青暗中比較了下無心和玉瓊樓，她抽了抽嘴角，說道：

「還不算最笨的。」

無心和尚失落一笑，他說得夠多了，也做得夠多了。

堅持了那麼久，等待了那麼久，也許該到了放棄的時候。

他溫柔地看著素和青，腦海里卻湧現出決絕的念頭。

他想，這就是此生看她的最後一眼罷？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傻乎乎地找她，不會再打擾到她與她的情郎，不會再千方百計地爭取她的憐愛。

就像她早就告訴過他的一樣，她與他只是貧僧與施主的關係。

那些過往已隨風散。

「施主，貧僧……」

素和青一個指頭按在無心和尚的朱唇之上，她搖了搖頭，問道：

「無心，這些年你難道就一點長進也沒有？」

無心和尚更覺難過，他喃喃道：

「是，貧僧是很沒用……」

素和青看無心和尚沒聽懂她是什麼意思，乾脆挑明了說道：

「大師啊大師，在下問的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她的語調變得曖昧起來。

「在下想問，經過這些年的修行之後，若是再同大師歡好，大師可還有身死之患？」

無心和尚過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他臉紅得嚇人，像是要滴出血來。

可他還是啞聲回道：

「再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