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恭送長公主赴死
第十二章恭送長公主赴死
交州臨海，山巒起伏跌宕，雨水多，湖泊河流更多。進了萬福縣境地，萬利祿一行終歸避免不了一場雨水。這場雷雨蓄勢不短想來是場暴雨，於是官道來不及，眾人抄了小路想來雨落之前能趕到附近城郭落腳。
天陰沉沉的，雲端像是掛著無數沉甸甸的秤砣，空氣變得粘稠濕潤，略帶壓抑的氣息籠罩雲端下的土壤，似乎大地都變得泥濘難走。
作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裘震惡異常厭惡南方的多雨水，或許也是上了年紀，嘴碎，一個人小聲嘀咕：「這什麼鬼天氣，說下雨就下雨。」不禁拽了拽滑落肩膀的蓑衣，這該死的蓑衣真他娘難受。
騎馬并行不過五步的大內高手佟芷撥弄著髮絲，笑呵呵道：「裘老爺子，咱們啊就是個護衛，這再差的天氣不也得跟著。」不比其他幾人，她是益州人，雨林沼澤交錯的地方，相比交州論雨水潮濕猶有過之。
裘震惡一邊壓著被風鼓盪的斗笠一邊斜眼瞄著佟芷就快從衣襟里跳出的雪白，沒好氣道：「苗疆丫頭，不知禮義廉恥，有傷風化。」
佟芷聽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故意挺了挺飽滿胸脯，言語嫵媚道：「你們男人不就喜歡我這樣的嘛，夠大，夠騷，夠性感。」
裘震惡是個思想固化的老頭，在北方女子那可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青樓里的窯姐兒都不敢說穿著上有佟芷暴露，這在他看來是一種不檢點和放蕩，搖頭道：「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啊。」
佟芷呸了聲，罵了句：「老而無能。」也懶得和對方吵，二人自打認識便互相看不對眼，一個老而無能，一個有傷風化，倒是熱鬧。
身前，王翦作為幾人中暫代指揮，聽著身後嘈雜皺眉回顧，輕哼一聲：「注意警戒。」身為軍人，他其實看不上江湖客出身的裘震惡和佟芷，散漫，毫無紀律。這讓他在工作上面臨極大困難和不確定性，唯一看上兩眼的也就是身旁青年言貞，沉默，聽指揮，是個干實事的人。
這位一路上默默無聞，幾乎腦袋埋在衣襟的言貞猛然驅馬前沖。
隱約可聞羊腸小道盡頭響聲嘈雜，烏央烏央的流民，似潮水更似洪水猛獸，傾瀉而來。
那一群衣著破爛手持木杖的流民潮，如同潰堤潮水，眼眸中瘋狂、怨毒充斥，硬生生將尚算寬敞的小道攔截兩端。
一滴雨水靜悄悄的滴落在嘈雜人潮中，泛不起一絲波瀾，可緊接著無數的雨滴瘋狂傾灑而下，放眼望去恍若那絕高峰頂上奔流而下瀑布，視線轉瞬間變得模糊。
橫槍躍馬，暴雨順著馬泰山堅毅面頰流淌，名槍崩魚乾，波光粼粼卻不染一滴雨水。威武不容置疑的雄渾嗓音，炸裂：「列陣。」
百餘捍熊營精銳甲士令行禁止，車碾中油紙覆蓋的雙弧盾如鐵桶壁壘將長公主護衛其中。腰間環首刀「蒼啷啷」出鞘，一個個面容肅穆。
王翦、裘震惡和佟芷，三才之位縱馬來到長公主身側，神情緊張。幾人奉命保衛長公主安全，原先不過是個閑散任務，幾人並不在意。可如今看來，這任務當真不是掉以輕心的。粗略看去，流民暴民的數目不下四百，其中尚不確定是否隱藏高手，單是這數目就夠悍熊營一眾將士喝一壺的。
作為隊伍中最沉默寡言的人，言貞的存在感實在低得很。若非此次，他突兀驅馬前沖，眾人都快忘了有這麼一位大內高手護衛公主。可，他驅馬的方向......
並非，流民潮。
寬大袍袖中，霜雪色彩帶著病態白皙的手掌緩緩伸出，隱藏在衣衫的浮塵，現於眾人視線。
摘去因雨水粘貼在顱頂的袍帽，露出青衫觀帽的道家裝扮。
而這般模樣並沒有引起旁人注意，王翦三人自是見過，其餘將士則無心他顧。或許也只有萬利祿這個劇外閑人才會認真打量一下這個略有小帥的道士高手。
言貞神情自若，手握浮塵，竟然在馬匹前沖趨勢下躍然施展輕功。腳下七星方位，凌空七步，單手豁然指天，泰然之容在霎那間鬚髮飛揚，不怒自威。口中詠決：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
推遷二炁，混一成真。
五雷五雷，急會黃寧，
急急如律令。」
豁然，暴雨中一記橫跨天宇的雷霆在其顱頂炸裂。漫天銀閃照亮了雨幕下的一切，肉眼不可見的絲絲縷縷自天穹落入言貞右手掌心。
藍白矯揉的微光在掌心暴躁跳動，言貞本是紅潤的臉頰，在這一刻，蒼白三分。
「嚇！」
隨著一聲輕哼，掌中光芒奔若雷霆，不，它本就是雷霆。道門典藏—掌心五雷。
雷霆的目標並非烏央烏央的流民，用這般道家典藏實屬大材小用，殺雞牛刀。相隔百米，不知名溪流，雷光沒入，下一刻濤天巨響炸得水花十數米，雨水反常理的自下而上，回歸半空。
「吼！」
意料之外，一聲可怖獸吼聲回蕩在悉悉索索的暴雨中，憤怒、嗜殺、冰冷，萬利祿感覺自己十數年的人生在這短短的幾天內被顛覆了個乾淨。
如神如仙的武林高手。
似夢似幻的繼承衣缽。
遙不可及的公主殿下。
八輩子血霉的垃圾運氣。
還有眼前水桶粗細約莫二三十丈的青鱗赤眼巨蟒。
我怕不是在做夢吧！
只見在一片雨幕中，兩盞猩紅如血的燈籠隨風搖曳，細看些，不正是那巨蟒冷冽的眼瞳。
「是它，是它。」裘震惡眼眸圓睜，不可思議道：「它怎麼會離開幽州遼東地界。」
永樂公主疑惑道：「它是誰？」
走南闖北四十餘年，裘震惡實力雖說不上如何，可眼界卻是在場魁首，看著翻騰咆哮的巨蟒，道：「回公主，這畜生乃是遼東五家仙一脈的柳仙兒，通人語，知曉倫常，乃是被遼東部分地界供奉的靈物。按理說，五家仙一脈不可能踏出遼東地界才是，怪哉，怪哉。」
永樂雖不如裘震惡博聞強識，卻也在宮中御書房翻看過類似記載，如今被對方一提，倒是想起了大概。頓時，眼中歡喜閃爍，闖蕩江湖見識奇聞異事是她尋找不敗神話姜臏之外最大的興趣，如今見到只在書本中提及的靈物，如何不歡喜。
另一方，被逼出身型的柳仙兒凶厲暴躁，與道家言貞戰得是難解難分。道家武學，有別於江湖搏殺和戰陣廝殺，更多幾分虛無縹緲和鬼神手段。
只見，言貞掌中浮塵揮舞，三七二十一道符籙竟是懸在半空中，於暴雨中自燃，隨後宛若一道道流光射入柳仙兒粗大的身軀。噗噗噗，連連數聲血肉炸裂之聲，二十一道拳頭大小傷口泛著白煙，這般傷勢傷不到柳仙兒根本，卻把這位本就生性冷冽的主更激發幾分凶性。
「吼。」
蛇嘴仰天長嘯，巨大身軀卻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緩慢速度。血盆大口對著正在雨中腳踏七星步的言貞便是一吞。
腥風在側，言貞瞳孔收縮，腳下輕功轉換，白鶴功雙臂化翅，雙足優雅連點，竟是順著蟒頭盤旋至蛇頸三寸。
蛇蟒，七寸死傷，三寸重傷。掌中雷光閃爍，口中決法詠頌，這一擊勢大力沉。道家諸般神異無外乎四字：斬妖除魔。若論江湖單打獨鬥道家武者不過中上，可若論誅殺邪祟異獸，普天之下也就佛門可比肩一二。
熾熱雷法如芒在背，柳仙兒暴躁發怒，二三十丈的巨大身軀扭曲翻轉，地面泥水轟炸，大地為之劇烈轟響震動，宛若地龍翻身，震懾四野。
血灑天穹，半空中雨水有那麼一瞬化作血雨散落大地。尚不待染紅大地便被潑天大雨洗刷得無影無蹤。
言貞一擊建功也不拖拉冒險，翻身施展白鶴功脫離蟒軀。身下柳仙兒雖說憑藉地龍翻身逃過三寸襲殺的重傷，卻也被擊中腹部。這一次傷口頗大，宛若人頭大小的傷口大口大口噴洒鮮血。
滿身的血污似乎並沒有讓這凶獸孽畜知曉言貞的強大，凜凜赤瞳中一種唯有人類才具備的睿智轉瞬而逝。
蟒信吞吐，竟是不管言貞在側威脅，滑動龐大蟒軀直奔被悍熊營包圍的永樂公主。
「孽畜，找死。」
尖銳刺耳的低呵聲在虛空炸開，身著軟腳襆頭搭紫紋圓領窄袖袍衫的督領侍太監樊梨花，踏空而來。
「咻。」
一抹暗紅自指尖飛射，中原一點紅，一流之下皆螻蟻。
意料之中的巨蟒身死並未出現，不知何時一道身著紫金綉袍，左夔牛、右皎兔交織面具的神秘人。手中三尺青鋒，流光溢彩，劍鋒所指一點紅化作點點紅芒，破碎。
隨著夔牛、皎兔面具神秘人的出現，一道道快若閃電的刺殺接踵而至。檮杌、玄蛇面具人提雙股刺直奔大內高手王翦；馬交、當康面具人手持浮塵直指言貞道人；火鼠、青牛面具人四周暗光閃爍對上暗器高手裘震惡；最可怖的卻是對上佟芷的那位靈兔、燭龍面具人，雙方都是玩弄毒物毒藥的高手，滿地的蠱蟲毒物，膽小些的怕是要嚇死當場。
死傷不足七十的悍熊營兵卒捏緊雙弧盾，掌中環首刀呼呼揮舞。場外江湖大內高手的過招於他們而言無足輕重，是死是活於他們無關緊要。他們是將士，眼中只有命令，哪怕死傷殆盡，哪怕死有所憾，在命令面前，只有慷慨赴死。
對比於將士們的血勇，作為曾經的小混混，萬利祿此刻想得卻是如何跑路。殺人打群架這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活計，說真的他並不怎麼懼怕。可這種事情千萬別臨到自己頭上，刀架脖子領，尿褲子喊求饒，能活命再丟人都無所謂。
好在，這種丟人活計是以前自己的無奈之舉。如今，有了功夫，打不過咱可以跑啊。
再說，自己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角色，也不至於讓人有必殺自己的舉動吧。
一念至此，萬利祿倒也沒有著急跑路，眼前這種一輩子都難得一見的刺殺場景。說實話，這他奶奶的帶勁兒，萬利祿還真想多看看，起碼以後吹牛皮的時候，咱也是見識過頂尖高手打群架的不是。
高手過招，打得就是一個稍縱即逝。一招不慎，身死道殞。更遑論，這是生死搏殺，一個個都是精通刺殺強殺的好手，出手必見血，以傷換傷，以命搏命，慘烈得很。
「臭丫頭，奶奶個腿的，你這是招惹什麼人了？」萬利祿看得興起，也忘了尊卑，把心底對永樂公主的稱呼都喊了出來。
護在永樂身邊的隨身宮女碧婉怒目而視，正要訓斥。卻被饒有興趣的永樂公主制止，反而回答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前朝遺孤，反漢復楚。一群丟了祖宗基業的可憐蟲，非要在僅存的榮耀上苟活，弄了個結衣社的名頭，真是丟了祖宗的臉。」
萬利祿瞪圓了眼睛，看著一臉風輕雲淡的永樂公主，一字一句道：「這他奶奶的，不是亂黨嘛？！」邊說著，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遠離一步，自己可是要跑路的人，可不能被這丫頭拖了後腿。
永樂公主杏眸瞥了眼萬利祿，道：「怕了。」沒有疑問，很是肯定。
萬利祿有個不算缺點的缺點，最怕別人激他，永樂公主這話讓他頓時像個被點了屁股的猴子，上躥下跳道：「怕，奶奶個腿的，爺爺我從出生到現在都不知道怕怎麼寫。」
心中不禁腹誹，我確實不知道怎麼寫，這不算吹牛。
「怕了就怕了，不丟人。不過，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他們還奈何不了大內侍衛，沒找到不敗神話姜臏之前，沒人可以讓我退後一步。」
看著滿臉堅毅和冷冽的長公主，萬利祿忽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這是那個中二、犯渾、高貴的臭丫頭？看來以後不能那麼囂張，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天下都是人家家的，這要是真把我砍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話雖如此，可永樂公主神情尚是凝重。且不說以王翦領頭的四位三流小宗師大內高手，四周護衛由持槍騎都尉馬泰山帶領的百餘兵卒，更有皇帝近臣督領侍太監一流金身境的大高手樊梨花樊公公。
明面上的高手對比，按照常理，一流金身境的樊公公與結衣社丑卯（夔牛與皎兔面具），馬泰山領百餘悍熊營對戰遼東柳仙兒和一眾流民，王翦四位對戰卯辰（靈兔與燭龍）、寅巳（檮杌與玄蛇）、午亥（馬交與當康）、子丑（火鼠與青牛）。若是只有如此，結衣社根本毫無勝算，又何談刺殺自己，所以他們的後手又是什麼？
不知何時，樊梨花樊公公掌中一柄赤紅如血的青鋒軟劍順著丑卯肋下三寸宛若靈蛇吐信，直逼面門靈台。
丑卯面具下的眼眸一凜，左肩強行扭轉迎著鋒芒而去，右手三尺青鋒迴轉，一招勞燕分飛，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同歸於盡招式。
血波粼粼，兩團血蓮在二人身上綻放。一者在肩頭，一者在腰腹，皆不在要害，卻也不算輕傷。
「結衣社的腌臢賊廝，土雞瓦狗爾，也敢冒犯天潢貴胄，不自量力。」樊公公尖細嗓音回蕩在場中，似乎蘊含內力，竟讓每個人都如臨在側。
手持三尺青鋒的結衣社丑卯不看口語豪言的樊梨花，他的目光注視長公主永樂，朗聲道：「結衣社丑卯，恭送長公主赴死！」
隨著丑卯發聲，其餘諸人皆是拚死殺伐，口中如出一轍道：「結衣社卯辰（寅巳、午亥、子丑），恭送長公主赴死！」
不好！長公主危險。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第一預感，隨即目光聚焦永樂長公主身側……
到底，結衣社有何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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