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淪落
第十五章諸般算計落賊身
玄而又玄,眾妙之門。
同謂之名,萬法不侵。
飛劍之快,之凜。傾盡二流宗師七成內力,非登頂天下之一流高手不可阻。必死之局,常以非常之法破之。
但見,萬利祿虛步連踏地面數十,借力而起,身化流星竟是以幾身轟擊絕殺一劍。這並非取死之道,渾身內力灌注周身,彷彿一道尖利劍鋒鎧甲,此武功江湖尚有流傳,名曰:劍魁青甲。算是一門內外兼修的高深功夫,修至巔峰,尚需一套秘制青甲遍布周身,方可做到人即劍,劍即人,人劍合一破萬甲的地步。
萬利祿如今處於萬法不侵之玄妙意境,但凡不敗神話姜臏當年所會所學之招式武功,他皆可信手拈來,彷彿此刻他便化身十八年前那個獨斗天下的巔峰武夫。
劍、身相破。
迸發出刺耳,尖銳的金屬摩擦聲。近在咫尺的永樂公主尚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便被震得昏厥,不省人事。而傾盡一切內力阻攔飛劍的萬利祿此刻,也是凄慘無比,眼耳口鼻七竅流血,經脈骨骼碎裂痛處連綿不絕,同時他也退出了萬法不沾的玄妙意境。本身市井無賴的萬利祿回歸自身,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豈是他一個初出江湖的小混混可以承受得了的,一併永樂公主倒地昏厥。二者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倒是姿勢曖昧。
白衣刺客尚余兩成勁力,一身本身十去其七,氣息波瀾,額間細汗密布。可到了眼下,永樂公主一方已再無一人可阻攔他的腳步。輕功靜謐無聲的靠近,並不需要任何兵刃,只需輕輕一掌,這位金枝玉葉的大漢長公主便要香消玉殞,而這一切被計劃好的也將如期完成。
嗖!
刺破空氣的尖銳,一道明晃晃的流光,宛若一條出海蛟龍,咆哮著衝擊白衣殺手。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白衣殺手老練的凌空一掌打在萬利祿和永樂公主身上,隨後抽身後撤。只留下原地一桿入土七分的亮銀鐵槍和槍身上凝結泛烏的血漿。
馬泰山。
大漢持槍騎都尉。
琅璫的左臂血水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已然止住,渾身上下百餘傷痕依稀可見,右手三指詭異的彎曲顯然是斷了。闌珊的步伐,怎麼看都不過強弩之末,可就是如此他仍然站在一位二流宗師的面前,右手僅剩的兩指抓起亮銀鐵槍,槍尖斜指白衣殺手,意欲不言而喻。
刺殺到現在從未發一言的白衣殺手居然破天荒的道了句:「好。」聲音不大,卻充斥著男人的磁性,而他這莫名其妙的好卻讓在場九成九的人摸不著頭腦。好什麼?你是夸人家武功不錯,還是意志堅定,又或是不甘被阻攔?反正白衣殺手的語氣模稜兩可,讓人不明白他好什麼?不過,這也無關緊要,一個重傷垂死的三流武將,怎麼可能抵擋得住一位二流宗師,哪怕這個宗師已然內力大損。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所有人意料之外,馬泰山一個重甲騎兵出身的將士,淋漓盡致的將士卒的悍勇與血性展露無遺。單手持槍,眼瞳充血導致視線模糊不清,可就是如此,他居然和白衣殺手廝殺的是有來有回,竟然憑一己之力愣是拖住對方。或許是迴光返照,亦或許是將士的信念,馬泰山越戰越勇,長槍舞動如輪盤,烈烈風聲捲起槍芒,密不透風,反而是壓制住白衣殺手,讓對方不得寸進。
處於下風的白衣殺手非但沒有焦急反而又道了句:「好。」沒頭沒腦的話讓眾人都自動忽略,沒辦法,眼前這人既不是結衣社殺手,又不是朝廷中人,在場所有人都不認識他,更談不上詢問交談了。
雙方角力重新陷入僵持,也就是在平衡達到穩定的那麼一瞬間。一道三尺見高的人影陡然由遠及近縱躍到永樂公主和萬利祿身旁,全程毫無阻攔,輕鬆愜意。伴隨著他臨近二人身側,一個猥瑣且沙啞的公鴨嗓,開口笑道:「哈哈哈,漢室閨女,我說過你跑不掉的,今日可不就落在我手裡。」
斜陽的餘暉映照出來人的樣貌,出乎意料,面若十里桃花,色如中秋之月,眉眼如刀,鼻挺高懸,唇齒糯紅,不論身高體態光是這一張臉,那絕對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俊朗男子。可獨獨此人身高註定成了敗筆,三尺見高便是俊朗到驚天地泣鬼神,那也無用。
而此俊朗侏儒男子言語一道,永樂公主護衛一方頓時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其中又數樊梨花為最。結衣社一方選擇刺殺公主永樂自然對其所行滋事調查的了如指掌,這句話所代表之人呼之欲出。
江湖頂尖淫賊,披星戴月西門卿。不過,一體雙身被暴露出來后,眼前這人到底是否真叫這個名字卻是有待商榷。但所有人腦海里都會不由自主浮現出長公主被其擄走後的下場,凌辱致死!
「大膽腌臢,放開公主!」
尖銳陰冷的低吼自然來自對大漢皇室忠心耿耿的督領侍太監樊梨花。若是長公主被對方凌辱,這將是大漢百年來最大的醜聞和污點,這種事情他決不允許發生。
樊梨花眯眼冷冽,左手在腰間劃過,一枚赤紅劍鋒附於兩指之間,中原一點紅,正是當初射殺西門卿一體雙身那個上半身的飛劍絕學。丑卯見狀,自然不會令其如願。腳下驟然發力,手上劍光紛飛雜亂,不為殺敵只為擾亂樊梨花出手射殺淫賊。
與此同時,王翦等人所受阻擊更重三分。毫無援手永樂公主之力,就這般眼睜睜看著永樂公主與萬利祿兩人一左一右被西門卿一體雙身的沈楠凌空消失在遠方。
結衣社諸人在沈楠消失后被以樊梨花為首的大內高手瘋狂反撲,最終以四死一重傷的結果結束了這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而柳仙兒與武崇德,眼見形勢不對,也是各自早早退去,隨受了些傷,倒是未及根本修養數月便是。
樊梨花一方瘋狂反撲的後果同樣凄慘,明知必死的結衣社殺手完全展現出大漢頭號反叛勢力的狠辣,同歸於盡的密法武功層出不絕,便是有著樊梨花、寧純鈞這般頂尖高手出手,亦是有所損傷。佟芷這位唯一的女子總歸實力差了一籌,被對方一流高手丑卯一劍穿胸當場身死,也是憑藉這個空檔丑卯得以逃出生天。
全員輕傷重傷無數,悍熊營全軍覆沒,持槍騎都尉馬泰山殉職,長公主被擄。這禍事,大到捅破天了!京畿之地,此次不知道會發生何等風雲驟變的跌宕,但有一點諸人諱莫如深,他們麻煩大了。
話分兩頭,再說對岸。
酣戰過後,聽著小廝從千里鏡中觀看到的戰況。子丑微醺睏乏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當真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幾番後手竟是全然無功,倒是讓一個採花賊得了便宜。好在結果與他意料中倒無甚差距太多,永樂公主是死了或是被凌辱,他想要的後續都一樣。
緊了緊衣衫,雨後的天還真是濕冷,骨子酥軟冷風侵入,倒是多虧了那一壺子酒,不然稍晚些免不得一場風寒是跑不掉了,人啊,年紀大了終歸是要承認的。
「戰局已定,柳某尚要去看看三爺狀況,便是告退了。」既然所託之事已然告一段落,柳三公也沒了再坐下去的打算,一拱手,便要離去。
子丑卻在這個時候將一隻蒼老手掌在面前虛空按了按,略有結巴道:「三公不妨走,不妨走,我們還得送個客人先離開才是。」
柳三公聽聞,眼瞳收縮成一道冷芒,環顧四周,靜謐的亭子外除了風動哪裡還有一個活物?不自禁問道:「你的暗哨並未發出示警,何來旁人?」
子丑端起一杯放了許久微微發涼的酒杯,搖曳一下,笑道:「這天底下想無聲無息殺人的,可不在少數啊,客人,不需要我再請你現身了吧?」
風驟然停歇,忽地,一道灰蓬蓬人影懶散的佇立在亭外,腰間一把歸鞘短刀,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那撲鼻的血煞氣味,顯然剛剛殺人不久。蓬鬆凌亂的頭髮下,星辰日月的眸子帶著笑意,道:「老爺子好手段,這天下情報我護龍山莊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可送到我手裡的情報,您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智者啊。當真好城府,好耐心。」
子丑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道:「老嘍,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護龍山莊倒是看得起老夫,讓你這位上章一號密探親臨。想必,剛才河對岸那一聲示警也是閣下的傑作吧。」
宮兮梧撩起發簾一角,讓那眸子看得更真切些,搖頭道:「我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密探,您覺得我會做出暴露自己的舉動嗎?老爺子,時辰不早了,我也幫我家老頭帶句話,他想和您借樣東西?」
子丑笑道:「何物?」
宮兮梧短刀出鞘,同樣嘴角一翹,道:「借您人頭一用。」
話畢刀起,宮兮梧行走江湖最大的兩個依仗,一是腳底油這門獨步天下的輕功,二則是腰間短刀苗鴻,一手奔雷刀法出神入化。
子丑聽到宮兮梧的言語后,搖頭撫額大笑,絲毫不在意廝殺在即。看著臨面而來的苗鴻,不躲不閃,這並非子丑自大狂妄。身為大漢頭號反叛勢力的頭目,子丑並非他唯一的身份,掰一掰手指算算,這位百旬老人當初闖蕩江湖時所用的種種名號,初出茅廬時屠揚州一十三家匪患響馬的青衫劍客—傅青衫,而立之年單槍匹馬入鴻臚寺,與監寺住持三流小宗師慧海禪師一戰,勝半招,揚長而去的刀法大家夏北海,不惑之年參悟佛理,十年悟佛門高深功夫大慈大悲掌,自信掌法以入上流,以何嗔之名登佛門聖地白馬寺,與舍利禪院七苦禪師對掌七番,不敵,比時七苦禪師半步入一流金身境。三十年結衣社沉浮,耄耋之年再無姓名只有代號子丑。
縱觀其一生,大小戰事無數,卻從未用過本名。子丑活了百餘年,巔峰時一流金身境不過爾爾,可境界終歸抵不過歲月蹉跎,血氣衰敗。到如今,二流?還是三流?或許連他本人都模糊不知如何辨別。
可子丑仍是不著不急,二十多年不曾與人動手,如今年紀大了耐心也不缺乏。苗鴻奔雷之勢而來,簡單,乾脆,宮兮梧在招式上從來不拖泥帶水,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石破天驚,一擊必殺。
子丑裸露在外的混濁眼眸淡然看向那柄近在咫尺的苗鴻短刀,刀鋒華彩呈現,刀氣宛若九霄雷霆耀眼奪目,一閃再閃,肉眼不可見的極速不斷拉近心臟與利刃的距離,命懸一線。
終於,子丑出手了,探出一手五指併攏化掌,參悟數十年的大慈大悲掌向下緩緩一按,輕道:「落。」
苗鴻之上鋒利足以割金裂石的刀氣驟然一滯,彷彿泄了氣的皮球,除了極速的刀光,整個招式完全沒了靈魂。
掌管天下最大情報組織的忠義神侯劉知命既然派遣宮兮梧前來索命,自然將子丑所學招式武功,慣用習慣,甚至招式破綻都清清楚楚放在所傳書信當中。
而這大慈大悲掌又是對方苦研數十年的絕學,自然是重中之重。
大慈大悲掌作為佛門七十二絕技,招式之繁雜足可堪稱當世之最,常常從敵人意想不到之處制敵與死地。而子丑研習近甲子時間,更是將其推演進化到另一個層次,化勁。其理念更多相似太極拳,四兩撥千斤,化大力於無形。大慈大悲,本就不是什麼殺伐絕學,更多的是以力服人。
此門功夫在子丑手中以致化境,便是當今武林絕頂高手亦找不出破綻。可招式沒有破綻,人卻有。忠義神侯給宮兮梧的書信中,著重點名,百歲之齡,人力時窮!
說白了,就是一個字。
拖!
拖到對方身疲體虛,拖到對方不戰而敗。
宮兮梧最擅長的終歸是他那一身冠絕天下的輕功。腳下彷彿抹了油,整個身體完全脫離常規思想之內的浮動與頻率。
卸了勁力的苗鴻也不在迎難而上,反而變得更快,只有一招雷霆一閃,頓時剛剛雨過天晴的大地再次發出悶悶雷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沉悶。
說實話,大慈大悲掌最適合對付的便是同樣招式繁雜的功夫,子丑雙掌上下遊走,背後彷彿一輪觀音佛像隱約浮現,此掌尚有一別稱觀音千葉手。接了百餘招,子丑就算再蠢也明白了對方的意圖,更何況他並不蠢反而很聰明。
體力流失導致年邁的身體開始顫慄,雙手彷彿灌注數百上千斤的鉛汞,原本挺立的脊樑滿滿被壓得佝僂彎曲。可即便如此,子丑並未退卻亦或求救支援。
不知不覺,三百招轉瞬,面具之下蒼白如金紙,汗水流到無汗可流,雙手枯乾指節僵硬,行將就木在這位百歲老人身上淋漓盡致的體現。之前微醺的酒意早就蕩然無存,雙眸疲憊朦朧的躍過身前喋喋不休進攻的宮兮梧,看向逐漸日落的餘暉。
子丑仰天長笑,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刺殺永樂公主。但他需要一個由頭,一個慷慨赴死卻又能激起結衣社諸人心中怨恨的由頭。
一百一十二年,到今日他整整活了一百一十二個春秋。他親眼見證大楚的落寞和大漢的興盛,他更了解百年時間平頭百姓早就記不得他們忠得君不再是大楚皇帝,結衣社最初宗旨如今也變了味道,成了一群人啃食的肥肉。
而這一切的一切需要變革太難了,如今的結衣社只能下猛葯,下狠葯。一個永樂公主的死,朝廷大軍圍剿還不夠遠遠不夠,若是加上自己,大楚皇室的人頭,或許還有那麼一點夾縫的希望。
沒有過多的痛苦,或許是活得久了,對塵世的留戀並沒有旁人那般迫切。滾滾頭顱在泥濘地面劃出一道長長血痕,身體即便佝僂即便沒了最上方的支柱,仍是屹立不倒,這是他對塵世最後的倔強,身為大楚皇室的倔強,九五至尊豈容輕屈。
苗鴻歸鞘,宮兮梧心中卻波瀾不止,一切太順利了,順利到他有些不踏實。環指弦在口,一氣呼出,嘹亮口哨聲回蕩在蘆葦盪中。不多時,一尾青色迅鳥破空而來,此乃護龍山莊特別馴養的傳訊異獸海東青,其速度之快比之尋常信鴿足有三倍。
宮兮梧從懷中取出信紙與墨筆,言簡意賅將此間事敘述一遍,最後斟酌之下,將子丑尋死之意標在信尾。
海東青展翅,京畿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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