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 99 章

比較討喜的方法?

那大概是沒有的,為今之計最恰當的做法是把陸安期帶回天界,給他洗髓脫去凡胎里的濁氣,神格歸位,再次成為那個萬眾矚目的太子長明——這法子要是有那麼容易成容名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首先天界勢力交雜,古神一脈當年在神魔大戰里死的死傷的傷——不然大師兄和三師兄也不會變成那副垂垂老矣的糟樣——存活至今的也就那麼幾個,頂多兩個巴掌就數完了;新晉神宿們數量頗廣,魚龍混雜,碧落黃泉能流落到人間想必有其中總有那麼幾個是斷魂谷的耳目......方才人間鬧出那般大的動靜,天上連個聲也沒吱,正常么?

其次,無論是什麼東西,往人間輪迴一遭必然要經過地府的轉生池,幾年幾月生、會有什麼際遇,生死薄事無巨細全部都寫得清清楚楚——但地府根本沒有陸安期這個人的記錄,他就好像是憑空從石頭縫裡跳出來的人精,天生地養出一副硬邦邦的八字命格,若不是魁陰還在斷魂谷殘喘,他那身可怕的陰煞氣幾乎能讓人誤以為這人是邪神魁陰轉世了。

最後,容名不得不斟酌一下,若陸小蠻回歸神位,還能接受一個亦兄亦舅的人在他枕邊安睡么?

陸安期不當家不知操心的苦,他光棍成習慣了,即使在兩人關係中也沒有「集體意識」的自覺,要是讓他設身處地站在容名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他大概會選擇先拿拳頭去講道理,再去考慮其他,總而言之,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集思廣益,全被他一人包了。

偏生他眼力極好,心眼又極多。

見容名笑著出神半天沒吭聲,他便知道了,這「失憶」的毛病根本沒法治,否則對方不至於笑得那麼賣力,一瞬間他身上那股熱氣騰騰四處橫衝直撞的血就涼了下來,敲得像擂鼓的心口也漸漸收工了。他在打量容名面部表情時生出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接著腦袋空白一瞬。偏生容名忍不住在這時候說話了。

「如果某天你回到你最初所在的至高點,回首發現我只是一個枉顧倫常的異類——」容名輕觸著陸安期的鼻尖,輕聲道:「會怎麼處置我?」

這問題可大可小——大可讓容名拼一把將人帶回天界,小可讓他退回原點將人牢牢困在身邊——問完后容名的心口提了起來。

陸安期的眼神在空中飄了飄,感覺那道輕緩的呼吸撲在臉上有點癢,伸手撓了撓——容名的話不巧正卡在他「洗腦」的時間點上,下一刻他就在容名懸著一顆心等候判決的目光中古怪的看著對方。

「啊?」

十三爺暗自嘆息一聲,又立馬慶幸起來,他說完這個問題后心口便像壘積木似的往上蹭,陸安期疑惑的模樣恰如一道正當其時的赦免令,給他無期的亂/倫罪判了個緩刑。

容名釋然一笑,嘴邊卻有絲若隱若現的苦味,他看著陸安期收縮的瞳孔,手輕輕按在這人放在腰間匕首的爪子上:「可以抱著你么?」

急促的心跳透過陸安期僵直的身體傳到容名身上,那身血液遍體亂竄撩起來的溫度岩漿似的灼在容名心口上,他沒再笑了,側了個身躺在陸安期旁邊,然後將手臂一伸,把人抄在臂彎里。

陸安期身體顫了一下,往旁邊掙了掙,接著又被人卷了回去。

「我不放手的,安期。」男人輕緩的聲音悠悠說道,「哪天你時間到了要回去了,恨我也好厭我也罷,我步了魁陰的後塵,卻不想悔改,所以你今後也不要勸我放手。」

懷中人撲騰片刻后又安靜下來,空間中昏暗的色彩與夜明珠的光交纏在一起,莫名有些旖旎,但兩人誰也沒動,容名摸了摸顫動的心口,呼出一口灼灼熱氣,在陸安期唇角吻了吻道:「你不記得我,可是你想我,你想我。」

陸安期眼睛一睜道:「我沒有!」接著就心虛起來。

兩人眼瞪眼看了對方一會兒,陸安期臉紅了紅,低下頭微微屈著身子,良久,才悶聲道:「你不在的時候。」沒了下句。

大概經常不說話的人表達能力總有些生疏,腦袋裡想法很多卻鮮少能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概括,於是他常用的也不過是那麼幾個字,憋來憋去也就那麼點話,拆來掰開都叫人分不清裡面到底包含了多少內容,想傳達個什麼信息。容名聽不懂的次數多了便學會心領神會,猜他的意思約莫是: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你。

這麼一想,容名自然是很開心的。他獎勵小狗似的在陸安期頭上摸了摸,連日來為破開崖上鐵鏈而疲憊不堪的神經終於徹底鬆了開,睡意漲潮似的撲進腦海——「困」這個概念和神仙們從來不沾邊,除非是他大限將至了,要「睡一睡」,好養足精神為接下來的迴光返照做個準備。

良久,陸安期抬頭看著對方的睡顏,輕輕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吻,眼底劃過一抹金色神光。

伽藍山上,燃燈靜立在山崖前,他看著師弟緩緩起伏的心口,鋒利的眼神彷彿直接穿過那層衣衫和皮肉看到了跳動的內臟——接著往前進了一步。

彷彿撲了一層風霜和死灰的師弟倏地睜開眼睛,暗紅的瞳孔靜靜盯著站在他面前的四師兄,這彷彿入魔似的人笑了笑。

「把自己砍成兩半,這種事確實是你能做出來的。」燃燈緩緩道,「廢這麼大周章又把自己縫起來,疼吧?」

太一眼神虛放的看向暗藍色天穹,徐徐的舒了口氣:「縱使為他粉身碎骨我也疼得起——」瞅了燃燈一眼,四師兄是個猴精里的妖精,許多事他干坐在一隅連蒙帶猜都能窺個全貌,天河玉一出,想必師兄一下子就嗅到了「玉汝於成」的味道。

這招只是女媧娘娘的設想,大概是空氣中隱隱躁動的魔氣使她不安了,所以才想出把魂魄鎮壓在魂魄里的損招,目的是好全天候監測,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只要鎮壓方的魂魄有恙,那被鎮壓的東西也不會有好下場,從根源上做到神魔俱存亡——她老人家臨終前隨便說了一下,大家也都隨便聽了一下,沒人敢當真。

將別人的魂魄放在自己的魂魄里......且不說這想法有多荒謬,單憑魔神那蠱惑人心的本領,想必不久神仙們都能由內而外的跑到魔神陣營,屆時天下大亂只是一句話的功夫。

何況此前從未有人朝這方面摸索過,一體不容二魂,好比裝滿水的杯子不能再容納另一隻杯子里的水一樣,若強行擠在一塊,最好的下場是雙方都要丟失些什麼,然後才能在一個「杯子」里和平共處——不知小畜生用這招時有沒有想過這個道理。

「也是為難你了,驪姬在問天塔設法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魂,這八十一天里,長明的魂魄沒反噬你么?」

「師兄,我不覺得現在是個促膝長談的好時機,你且雲遊四海去,回來時想必自己都能解答所有疑難雜問了。」太一面色比方才更難看了些,神情卻很自若,連趕人都沒帶半點其他方面的情緒起伏。

這玩意當年能攪得神界雞犬不寧,這些年忽然安生下來,原來不是學會收斂了,而是把自己那身尿性都分去另一半魂魄里了——在看到永渡河裡那個妖魔鬼怪的小師弟時,他就有這種直覺了,

燃燈笑吟吟道:「別嫌煩,我且問你——」

對方嘆息一聲道:「大家同是一個門下的,怎麼就你問題這麼多?」

「既然嫌煩,那麼長明身上的毒我也就不管了。」燃燈抖了抖袖子,看著師弟凝滯的臉似笑非笑道:「不過你向來很有主意,我這裡瞎操心也只會招人討厭。」

他說完便走,似乎真的一點也不對師弟那點破事感興趣,綠髮悠長的在空中飄了飄,就要沒入雲端了,後面的人才吭聲道:「你想知道什麼?」

三十涯,寒風中,戴著斗笠的人在濃霧中沿著河岸獨行,長刀壓在粗布披風上,肅肅晚風將刀把上的綁帶吹得分崩離析——好像這風裡藏著一隻爪子似的——刀把頂端露出兩個狂狷字樣,那一筆一劃極其用力,末梢竭力一勾,刻鑿出一個鋒芒畢露的「涅槃」。

風中死氣沉沉的霧氣倏地一動,一道涼薄的聲音在霧后一字一頓道:「涅槃刀——」

天下利器中,劍有龍泉,刀有涅槃,龍泉劍在六國的戰火下不知去向,而涅槃刀——傳言說此物流入西域,輾轉至犍陀佛國,為其國子所有,但之後亦下落不明。

來人在霧中頓住,略帶嘶啞的聲音緩緩說道:「告訴丘生,他自由了。」

一張冷艷的面孔從霧后現出來,她手中的燈籠亮出一道幽幽的蒼白光暈,連地下的路都照不明,也不知道除了營造出一種鬧鬼的氣氛之外,還能有什麼用。

「你是聖劍門的人?」

來人似乎只是來傳達這個消息,並沒打算跟人多說半句話,聞言連眼皮都沒抬,轉身便往回撤,那雙長腿攪起一陣濃霧,披風颯颯的響了幾聲,接著便連人再刀的埋沒在大霧裡。

背後那道聲音幽幽響起:「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聖劍門的意思——」

「犍陀羅子?」

支北林的目光似乎透過濃霧掃到了前面的山巒輪廓,冷冽的眼神毫無起伏,須臾把斗笠往下一拉,也沒吭聲,腿一抬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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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阮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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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涯橋東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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