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第 102 章

武關邊林中,惡鬼探頭望著下方戰場,它就像餓昏頭的鬣狗乍然看見小山高的肉骨頭,眼裡竄出一抹半精光,口中銀絲勢不可擋的從嘴角掛下去,垂到地面的樹根——不知道這口水裡有什麼毒,瞬間樹根腐壞,接著整棵樹都蔫巴下來,樹皮如被寒風大清洗般脫了一地,眨眼的功夫就掉得只剩光禿禿的樹骨。

在惡鬼不遠處的樹梢上,那縷神識攀高了些,接著便被收了回去,空中變戲法似的現出兩人,但鬼物忙著垂涎沒注意,兜著下巴邊的口水,千絲萬縷的下了山嶺。

容名看著硝煙裊裊的戰場,眼皮一跳道:「三十涯為何介入人間的爭鬥?」

陸安期掃了眼在場地上亂跑的白毛糰子,抿了抿嘴:「我一時也說不清。」

想了想,又補充道:「大概是因為小狐狸被綁架了——」

容名:「......」

三十涯的妖魔鬼怪們護崽子,為此出來不是不可能。可事情真這般簡單?

首先三十涯這麼多年都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世人腦袋沒病不會往刀口上撞,三歲小孩都知道這個道理。

光明正大的綁架三十涯的崽子......問題是,三十涯的崽子有那麼好綁?

其次,選在這個一點就炸的時間招惹三十涯,難道是嫌人族的兵戈殺得不夠痛快,非要借妖魔的力來一次徹頭徹尾的大清洗?

陸安期接著說道:「我向來認為三十涯過得太自在了,大妖們把一身修為都拿去喝茶種草,浪費,有人需要借它的力對付楚國——」

「......可能不止楚國。」

容名低頭瞧著他,突然問道:「人家打仗,你來這裡是做什麼?」

陸安期瞪著他半晌沒吭聲,十三爺自覺不妙,攏了攏嘴討好一笑,接著道:「好啦,那小狐狸此刻就在下邊,去跟他道個別我們就走。」

「去哪?」

容名牽著他的手道:「送你回三十涯,世道這麼亂,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扯回去,放你在外面瞎晃悠,一來怕你遇到危險,二來這世上那麼多油嘴滑舌的東西,把你騙走了我找誰哭去?三來等玄冥......玄冥這東西天生勢力眼,不幹沒好處的事,等他帶你回去,東海都變成桑田了。」

這話說得輕鬆,但聽的人可沒那麼舒坦。

陸安期把他手用力一摔,差點從半空滾下去,容名心口一跳連忙勾住他腰身,抬眼一瞧這人眼眶都紅了——他自知失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送這玩意回去的話,這時候但凡他敢說出半個要把自己「摘出去」的字,都是在虎口邊捋須。

容名小心翼翼的把頭湊到陸安期面前,察言觀色后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我錯了——」

陸安期睜了睜眼問道:「錯哪了?」

兩人站在空中有點顯眼,下邊杜預和他肩膀上的小狐狸手搭在眼皮上仰頭往這邊做了個望穿秋水的姿勢,容名自我反思片刻后拉著陸安期在林中落地。

「我不該開你的玩笑......」

陸安期無語一瞬咆哮道:「我是開不起玩笑的人么?!」接著反應過來——他確實是這樣的人。

兩人面面相覷,容名摸了摸鼻子乾咳了一聲。

「......」

「還有呢?」

容名巴巴的看著他,拉著他爪子的那隻手略有些無所適從,緊了緊。

「還有......」

「我不該——」

陸安期見他回答得吞吞吐吐,一看就是沒抓住重點,忍不住提醒道:「你不該自作主張。把我扔三十涯后,你就能心安理得,天子老爺一樣想什麼時候來寵幸我就什麼時候來,不想見我了就把我撂那自生自滅?」

容名心口一跳,輕聲道:「不是的,我怕我回來以後就找不到你了——」

他看著怔怔的陸安期,心頭忽地像被烈火灼了一般,火辣辣的燒上喉頭。

陸安期吸了口氣神情挫敗的看著他,顫聲道:「可我也怕找不到你呀。」

「我想,不管是風雨兼程的浪跡天涯還是縱舟大化的小隱江湖,沒有某人,我再怎麼翻騰,都像是一條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狗。」

「行行好吧,別丟下我了。」

容名搖了搖頭道:「我不能丟下你的——」垂了垂睫毛,艱澀一笑:「我根本丟不下。」

陸安期啟了啟唇,澀聲道:「所以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把地名刻在我手心上,在我想放棄某人的時候,翻開手看一看,起碼不會一頭霧水的滿世界亂撞了......」

容名心亂如麻的和他視線齊平,須臾把頭抵在陸安期肩膀上,抬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道:「我不告訴你。」

陸安期臉色一垮,把他往後一推:「那你走吧,反正我當了那麼久喪家犬,也沒什麼不良反應。」

「我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周旋了好不好?」

陸安期臉色難看的彈下兩行淚,他憋著氣把臉一抹,接著便抬腳朝山下掠去,容名中心如噎的看著他身影在山野間起伏,那絢爛的紅衣為這寒涼的冬季增添了幾分春日的明媚姿色,他心上人在一棵冬青樹頂上定住腳跟,手裡攥著那把差點送他去投胎的匕首,僵硬的站了會兒,肩膀微微一垮——他自覺等了快有一千年了,背後那人還沒跟上來,心裡就跟被刀割了似的。

他猛地回頭想大吼一聲,卻發現容名就站在他背後,做賊似的輕輕拉著他袖子,一臉的膿包氣。

那浮上嘴邊的狠話退到了喉間,客串堵在喉管的魚鯁,接著便退回肚中。陸安期咬了咬牙把袖子抽出來,容名手一哆嗦,又拉住他腰帶。

「不要生氣——」

有些話,其實就是張張嘴的事,可他對著陸安期的臉,如何也說不出「我道心不穩走火入魔了,而且也要死了,正在伽藍山接受治療,看能不能活到過年」這樣的話來,因為怕陸安期知道后那千瘡百孔的心肝又多添幾個眼——平心而論,他不願意把這事抖出來,是因為他自覺比陸安期大,不好的事自己一個人扛著便是了,沒必要說出來給小的添堵,而且,誰聽到自己男人得了絕症后還能舒坦一天?

除非那男人太不是東西,或者枕邊人天生薄情。

他的陸安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雖然心眼小又愛闖禍,疑神疑鬼又敏感愛哭,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沒有一天是安生的,卻也沒有一天是乏味的。這人所在之處,不管前面是血肉模糊的戰場還是蓮花搖放的池塘,都像抹了脂粉似的可愛起來,連雜亂不明的顏色都清楚了許多。

所以他怎麼說得出口?

陸安期氣到點子上就說不出話來了,加上容名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他再扒著那問題不放好像也無濟於事,於是心焦火亂的颳了容名一眼,綳著臉跳下樹端。

那隻把三十涯攪進人間混戰的小狐狸賊眉鼠眼的跑到山腳下,看到陸安期的臉色后頓了頓腳,欲言又止的搓了搓爪子,接著快速的瞟了容名一眼,就像個怕被抓包的小偷,賊溜溜的踩著步子晃到陸安期腳背上,團了個舒服的姿勢,乘著這隻怒火中燒的腳到妖魔大營——他下來后感覺脖子上的油皮隱隱作痛,眼珠子忍不住四處亂轉了一下,接著就看到十三爺似笑非笑的臉。

幸而他還沒長大,整體來看就是只多長了個心眼的小妖怪,毛都沒抻齊,雖然人形還算人模狗樣——狐族裡根本就沒有丑的,姿色最下乘的狐妖也能甩普通人一條街,胡佚雖沒有像妲己娘娘那樣擁有一張能禍國殃民的臉,但也在中等偏上了——可在十三爺面前,他就像坨沒長眼不小心站在玉石邊自找沒趣的糞土。

所以容名只是掃了他一眼,相馬似的,也許十三爺突然間發現這只是一匹長大了也翻不起半朵浪花的劣馬,就沒跟他計較了。

杜預半睜著兩隻無神的眼,湊到陸安期面前道:「喂,你們——」瞥了容名一眼,「他老人家是來幫我們解圍的?」

陸安期掀起眼皮,咬牙切齒道:「別問我,我不認識他。」看了眼暮氣沉沉的軍營之間面色各異的妖魔們,「出什麼事了?」

杜預這個心與天地同寬的人竟破天荒的嘆了口沉沉的氣,道:「我們出不去了。」

出不去......陸安期木著臉,以為他在開玩笑。

「就像被困在魔林里的東西一樣,我們外面有一層無形的大罩子,兄弟姐妹們都出不去,這兩天來恐怕都試了百萬次了,沒轍,只能在這裡乾耗著——」瞥了兩人一眼,「你們是第一波從外面進來的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出去。」

妖魔們眼冒精光的看著兩人,慢慢湊了上來,像一群準備吃小孩的邪祟。

容名聞言便把神識鋪開,一下子捉到那隻隱沒在空氣中準備偷襲的惡鬼,他把這東西囫圇一捆撂到地上,磅礴的靈氣在武關戰場內蔓延開,卻在接觸到周邊山腳和百丈高空時倏地一滯,彷彿到了盡頭,任他如何使勁也沖不破那層無形的羅網——連腳下的土也伸不進去了。

如果能破一切魔障妖邪的仙人是天道的庶出私生子,神人,這可是天道的嫡齣兒女,即使他只從原身中抽出一縷魂魄......天神的一縷魂魄,是什麼概念?

就算是瘦死的駱駝,那也比馬大,小小一個武關,左邊是人鬼,右邊是妖魔,假如兩邊聯手拚命,撐死了能跟紫薇星君打個兩敗俱傷,而在他眼裡,這就是一群爪牙稍微鋒利些的螻蟻,他輕而易舉便能將其碾死,連玄冥劍都用不著——可在「蟻窩」里,他的神識竟然出不去,這是什麼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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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應該老有所依......但是,孤獨是不可避免的——《老人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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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涯橋東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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