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來處,去處
「這就是好奇的代價,梅林;這就是當你們好奇的代價;迎接醜陋,可怖,和異樣的目光!」
夜空中,有一個人正捲起袍子,高聲歌唱。那歌聲尖銳得劃破了達特穆爾夜晚的狂風,繞著枯枝在山谷里迴響。一聲接著一聲,音量越來越小,卻彷彿永不止歇。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仔細看去,他的臉上滿是爬蟲似的疤痕,十分醜陋。但是,他的眼睛似乎明亮得嚇人,也許是來源於裡面映出的閃爍的焰光。當他舉起一個銹跡斑斑的原型軍用水壺,毫不在意地往嘴裡傾灑刺鼻的液體的時候,偶爾幾滴噴濺出去,就在他的眼裡澆灌出幾朵更明亮的瑩藍的火花。
「黎明的號角已經吹響!老弟——嗝——酒後的旅途還缺點歡唱!」
精心紮成三角形的營地被焰火熊熊燃燒著,一片一片地倒下。那是從森林燒過來的。追擊而來的敵人就在那裡面,而且面前就是他最後的庇護所。
但他繼續歌唱著,好像此刻歌唱是他生命剩下的中最重要的事。
「烏鴉,牧羊,這一切都是那麼醜陋;不——」
四周都是火焰,但是他忽然從樹梢上站了起來,雙手抬起,興奮地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呼喚那些火焰之上,天空之上那些看不見的聽眾,或者只是對敵人發出吶喊。
「——他們根本配不上我的歡唱!」
這一句無比高亢,激昂,但是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無際的火焰的噼啪聲,風聲,還有枝條搖晃發出的吱吱呀呀的呻/吟。慢慢地,身後還有一陣枯枝被碾過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他的表情凝固在一個僵硬的熱情的狀態,脖子開始朝身後扭動。
是伊萬卡。它的觸手不知什麼時候伸了過來,其中一根肥厚的尖端正鬼鬼祟祟地懸停在他耳後,在他和她對視的同時,又立馬縮了回去。
那雙空洞的眼睛沖他眨了眨,然後隨著上半身的搖動,機械地歪了一下頭。整個過程中,伊萬卡的眼睛卻一直注視著他。如果它還是人類的話,大概在表達一種無辜得令人發笑的好奇。
瓊斯的表情鬆弛了下去,恢復了面無表情。水壺也不再端在手裡。
這一刻,他對自己的想法進行了無情的恥笑。就憑這麼一個畸形的怪物,能聽懂他在唱什麼?
「回去!」於是他冷淡而強勢地對它下令。
伊萬卡立刻收回了一切觸手。乖乖地背過身去。
「真多餘!」瓊斯不由得罵了一句。
風中,伊萬卡搖搖晃晃地轉過去,還抖了一下,大概是絆到了石子之類的障礙物。但他早就習慣了這個實驗品的笨拙和失敗,毫不在意,重新坐了回去。
背後傳來一陣細小的,不引人注意的風聲。就像森林裡飄落了一片枯葉。
緊接著就是砰的一聲。
瓊斯猛地轉過身。伊萬卡正嘶吼著收回來一片觸手,她朝他面目猙獰地瞪視,似乎在警告。
她身後,有一個人。
*
「可是,為什麼?」佩吉對上伊狄鼓勵的眼神,心裡全是不解。
她也討厭沃倫。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擔心德拉科。他們倆在一起,同樣不安全。
但就在此時,伊狄注視著她,佩吉眼底的質疑慢慢破碎下去。
「記得我們上次怎麼吵起來的嗎?」伊狄忽然輕聲問道。
她當然記得。因為她懷疑伊狄瞞著她許多事情。但後來證明,伊狄並沒有不在意他們的友情。她甚至履行了當初的約定,看她比賽。
從她在魁地奇球場看到伊狄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她不該那麼幼稚。至少應該等她解釋的。
她同樣不夠信任伊狄。
「記得。伊狄,」佩吉深吸了口氣,「抱歉,我只是……」
「你是對的。」伊狄說。
「什麼?」
「是我做錯了,」伊狄垂著眼睛,「我對自己太有自信,我以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尤其是……這些秘密太危險了。」
佩吉伸出手想扶住她。
「伊狄,我……」
「我應該感謝你,」伊狄輕聲說,「到現在還願意來把我救出去,一直站在我這一邊。我瞞著你,的確對你完全不公平。」
佩吉正打算說什麼,一股煙氣忽然從前方湧來。火焰朝她們逼近了。
這不得不讓人緊張起來。
「我們得先離開這兒,」佩吉驅使掃帚,抬高了位置,「伊狄,你說我們去哪兒?全都聽你的!」
伊狄也冷靜下來。她指示佩吉從左邊繞過去,但要盡量靠近火焰的中心。
在空中飛行的時候,伊狄飛速地把沃倫要挾她幫他得到魔法石的計劃告訴了佩吉。
「沃倫不對勁,」煙氣讓伊狄開始咳嗽,但她接著說下去,「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魔法石這麼簡單。我懷疑,他是想設計讓我死在奪取魔法石的路上。我不能跟著他的節奏走。」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想要我們遠離他們。」佩吉擔憂地說。
「我們可以暫時和他們分開,提前去看看沃倫有什麼布置,」伊狄說,「我已經讓艾爾林在尼可·勒梅的宅邸外守著觀察情況,今晚食死徒隨時會來。學校的老師沒來接人,這反而是個好機會。如果我和霍爾一直被困在那間房子里,就不可能逃走了。我想沃倫急著來找我,就是這個原因。還好你們都來了。還帶著掃帚。不然情況就是完全被動的。」
佩吉忍不住想起當時沃倫奇怪的舉動,恍然大悟。這下一切都有了解釋。
他非要說沒看見伊狄做什麼,就是要增進其他人的懷疑,把伊狄孤立起來,防止他從他的眼皮底下率先逃走。但是等到伊狄被關起來,他又要把她親自帶走。
這樣,伊狄就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下。只是他想不到,有這麼多人都願意來救伊狄。德拉科和佩吉還把他和伊狄分開來。這樣,伊狄才又有了機會。
「那你說,這些人在森林放火又是怎麼回事?」佩吉問。
眼下的情形實在是太詭異了。來救他們的藥劑師們沒聯繫霍格沃茨,反而幾乎全數出動去追擊瓊斯那群人。結果到了這兒,居然把森林都點著了。按理來說,巫師是可以控制火焰不燒上樹枝的。
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伊狄苦笑,「現在我只能想到,這些藥劑師不簡——單……」
她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面前出現了一簇大鬍子……那是帕特爾先生……他扶起她,那隻粗糙的手臂翻過來,露出銀鏈上掛著的一片窄窄的六邊形掛墜。
那意味著什麼?
伊狄皺起眉頭。她總覺得,那個圖形……隱隱地很熟悉。
越想感覺越糟糕。她盯著眼前熾熱地、冒著黑煙的火焰,一股接近不詳的念頭慢慢湧上她的腦海。而過去,她的預感從未出錯。
「快,佩吉,快飛過去!」她忽然大聲喊道,「我們恐怕來不及了!」
佩吉一驚,立刻提了速。她知道,伊狄肯定是想到什麼了。
兩個人在火焰繚繞的枯枝間交錯穿梭。能見度很低,但佩吉盡了全力。她忽然感覺自己在另一座魁地奇球場。這座球場,她要追的球是真實的,需要守護的東西。伊狄在意的。而她的身邊,有她最在意的隊友。
佩吉咬咬牙,速度猛地再次提升了!
德拉科和沃倫早已被遠遠地甩在後面。她們的速度讓她們越過底下被徹底燒焦的樹榦,融化的雪水,還有一個又一個還在四處點火的藥劑師。
最後,她們終於看見了用稻草紮成三角形的頂。那是瓊斯的營地!
伊狄和佩吉都感受到了希望。掃帚已經飛得越來越快,風刮著她們的臉好像已經刮出無數道傷痕,但她們沒有一個在意的。同樣目視前方,那一個尖尖的、三角形的頂。
然而,就在她們越過最後一叢樹杈的時候,那個尖頂動了動。
下一秒,在火焰中轟然倒地。
「不!」
在掃帚離地面還有五英尺的時候,伊狄已經跳了下去。她跑向那座營地的廢墟,絕望地看著火焰舔舐乾淨最後一根支撐的秸稈。
煙氣和灰塵撲面而來,但伊狄完全沒有躲閃的意思。
一切都白費了。她扶著膝蓋蹲下,望著空無一人的營地,獃獃地想。
「怎麼了!」佩吉停下掃帚,從她背後衝過來。
兩人一站一蹲,獃獃地望著這一切。
伊狄忽然站了起來。她開始繞著整個被燒成廢墟的營地奔跑,大喊,幾乎像喝醉了酒一般。
「出來!出來!你們這些懦夫!出來啊!為什麼逃跑?」
「伊狄!」佩吉追了過去。
「為什麼逃跑?為什麼逃跑!為什麼不出來……懦夫……」
她看著伊狄繞著整個營地跑了一圈,又哭又笑,那聲音尖銳,顫抖著,充滿了絕望。
跑了一陣,她最後終於停下來,又默默地蹲在了地上。
佩吉遠遠地看著。莫名其妙地,她也跟著眼眶濕潤了。
她第一次看見伊狄如此情緒化。即使她躺在病房裡,被所有人認為是放出厲火的兇手的時候,她都沒有動搖過。都是那麼冷靜地囑咐她如果她在聖芒戈出了事,就把事情捅給預言家日報。
還有面對那隻觸手怪的時候,她也是那麼冷靜地指揮著所有人,和瓊斯周旋,拖延時間等到了救兵。
甚至她們決裂的時候,她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慌張。她那時還怨憤伊狄的冷淡。但是現在,佩吉多麼希望伊狄還能保持那樣的冷靜。保持那副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
到底是為什麼?
佩吉很想知道她剛才推測出了什麼。但她隱隱感覺到,這和伊狄埋葬最深處的記憶有關。也許是她從來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的。
她從何處鍛煉而來的那些冷靜,那些處變不驚。到頭來,也是令她重新失去冷靜,徹底崩潰的理由。這不是她能靠再質問她,和她吵一架所能問出來的。那是她自己的傷疤。她不該問。
包括現在也是。這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發泄,絕望,然後重新冷靜下來的時間。
佩吉遠遠地看著,默然停住了腳步。沒有再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