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聰明人信奉的

「這些……是什麼？」在艾爾林沒有注意的時候，伊狄的手已經摸上了畫，凹凸不齊的感覺，絕非油畫自然的痕迹，反而像是另一種熟悉的形狀。她轉手就摸上了另一幅，兩幅畫里的人截然不同，同樣的位置凸起來，像有什麼奇怪的筆觸隱藏在這些畫表面之下，她閉上眼睛，一會兒才睜開，「』X』？」

「你在幹什麼！」家養小精靈不無慍色地走過來，「啪」一聲打開她的手。

伊狄靜靜地望著他，手背微紅，她沒放開。

「到底怎麼了？」見她不動，他懷疑地盯著她按的兩幅畫，也把手貼上另一幅，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原來如此。」

女孩還是一言不發，甚至閉上了眼睛，不理會他。

艾爾林皺眉，「你想到什麼了？」

「噓——」伊狄把手放到唇邊，睜開眼瞪著他，用氣音說道，「我聽見沙比尼夫人的聲音了。」

「什麼？」艾爾林立馬也壓低嗓子，「她過來了？」

沒錯。她不只聽見了，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一個本不該出現在她身邊的人。他和沙比尼夫人在交談。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她慢慢回過頭，漆黑的眼底映入家養小精靈焦急而疑惑的影子。

「他背叛了您，夫人，早就說過……」

女聲說道，「艾爾林是我最忠誠的僕人，我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它的指引，」伊狄仔細聽著，那聲音沙啞，奸詐，滑膩，帶著濃濃的目的性，「他一直讓我負責保管藥劑，卻百密一疏，沒發現那瓶復方湯劑中被我添加了一點小東西。」

她只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任何一個聲音。伊狄漸漸嘆了口氣。

「是什麼，萊斯？」

隔著半條走廊，逐漸傳來另一個家養小精靈沉靜，詭譎的笑聲，「尋味劑，夫人。您看，他帶那個闖入者出來了，他們經過了這兒，橙色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我想，他們就在這附近。」

伊狄猛地睜開眼睛，站直了身體。艾爾林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幹什麼？」

「把你的猜測告訴我，」她陰沉著臉，「快！」女孩鬆開摁在畫上的手，「這裡到底什麼意思沒時間找了！」

家養小精靈不客氣地一揮手指，伊狄下意識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才發現一切都變了。

房間里所有蒙著的黑布緩緩滑落，露出後面蓋著的巨型肖像畫，多是兩個人的合影，她認得出其中一個的輪廓依稀是沙比尼夫人；牆畫下的「X」也一一浮現出來，比起字母X，不如說是一把把密密麻麻的叉更合適——那些顏料是鮮紅的，像血從人物的臉上緩緩流出來。

「簡單的現形咒，」艾爾林說，「我經常看見她從卧室消失，再忽然從某個地方出現。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這座城堡里有暗道。這個密室在她卧室後面，外面就是家族樹那面牆西邊。我偷偷進來過，竟然一次也沒發現，」他忽然閉上了嘴，「你早就聽見了？」

伊狄嘆了口氣，腳步聲已經很近了。

艾爾林慢慢皺起了眉，「兩個，不，四個人！」

「來不及了，」伊狄往上望去，密密麻麻的肖像和血紅的叉像噩夢般鋪開，在右下角邊緣出現了一個缺口，她一邊下意識走了過去，一邊答，「告訴我，我們到底有什麼辦法騙過家族……」女孩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家養小精靈不由得望過去，發現她正獃獃地望著角落裡的一幅畫。

「怎麼回事？」家養小精靈走了過去，視線一下子匯聚在那副沒有紅叉的突兀的小像上，他禁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原來如此。」

這一刻，兩人都忘記了不遠處的敵人，回憶隨著肖像上勾勒的人物，飛往另外兩處遙遠的角落。

那副沒有紅叉的畫上，赫然畫著一個瘦削，英俊，頭髮如黑玉般的年輕人。顯然，那是他更正常的時候的樣子，艾爾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五官已經變得更加怪異，扭曲了。

「你回頭看。」他輕聲對伊狄說。

女孩恍惚地回頭，對面的大型精美裝裱的油畫上，全都是沙比尼夫人和一個瘦削，英俊，頭髮如黑玉般的年輕人的微笑的合影。令人感到驚悚的是，兩個人看上去是那麼的虛偽，貌合神離，嘴角的微笑微微扭曲著，再稍稍改變一個弧度，就變成了沖著觀者的獰笑。

她疑惑地擺了一下頭，「哦。」繼續回過頭欣賞牆上那副被畫上紅叉的肖像。

就在那個年輕人的肖像左側，另一個少年對著她微笑著。猩紅的×畫在他鼻頭的正中央，把整個臉龐的輪廓破壞了。

那是一個她熟悉，而家養小精靈艾爾林沒見過的人。

伊狄出神地盯著。那也是個極年輕的男孩，在冷峻、乾淨的黑髮男孩旁邊，他咖色的捲髮乖乖地梳在腦後，灰藍色的眼睛流動著光彩，蒼白的臉頰濺上了血色。

她順著這臉龐視線向下，在艾爾林沒注意到的地方，畫下還有一行紅色的小字，像是用鋼筆寫下的。

「幼稚。愚蠢。徒有外表的草包。」

艾爾林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抓住她的手把她轉過去，「哦什麼，仔細看。」

伊狄這才認真看回那些黑髮男孩和沙比尼夫人的合影。沙比尼夫人在閃爍著，最後扭曲起來，逐漸變成另一張臉。

「我想，牆上那些畫了叉的肖像，都是她俘獲的『獵物』。她的魅力一直能把男性玩弄在股掌之間，除了，」他頓了頓，「那位。上次我沒發現這些，只發現了那些巨幅肖像上的魔法，」家養小精靈陰沉著臉，「不覺得眼熟嗎？」

的確，不能再眼熟了。伊狄吸了口氣，重新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再在這個古怪的房間見到熟悉的人，她也難免開始感到異樣。

那副畫上沙比尼夫人的臉，被伊狄的臉所取代了。

不，準確的說，是比現在的伊狄更成熟的、一張少女的臉。

她長發垂肩，消去了略鼓的臉頰，顴骨更明顯，五官也更舒展，臉頰上浮現健康的紅暈，肉桂色的唇瓣嬌艷欲滴，修長柔美的頸項下是華麗的雪白滾邊衣領，被勾著金絲的香檳色長袍包裹著。

那不是她。她的眼睛也很漂亮深邃，但泛著剔透的棕黃。更像沙比尼夫人。

現在，沙比尼夫人的臉被覆蓋后，畫上兩人的微笑終於變得自然起來。她身邊那個黑髮少年的眼睛黑如洶湧的海面，倒和伊狄的十分相像。

她沒讓艾爾林等太久，但聲線還是微微顫抖，「她……不，他們，是誰？」

「你見到她了。她就是那位尊貴，美麗的，麥卡蘭德家的女兒。」

家養小精靈凝視著那個少女彷彿永恆停留在畫布上的微笑，奇怪，明明從沒忘記，可實實際際再看一次，也始終移不開視線。

他頓了一會兒，轉頭閉上眼，讓她的倩影在黑暗中逐漸消失，才能繼續說下去。

「麥卡蘭德也是沙比尼夫人的母家。她們曾是一對親密的表姐妹，麥卡蘭德家在十年間迅速敗落了。她失蹤了。至於我……我一直在調查這一切，遇到你之前，我……一無所獲。」

伊狄沉默了一會兒。她識趣地沒有再問黑髮男人的身份。

她望著家養小精靈逐漸蒼白的臉，「所以，這就是你離開麥卡蘭德家，來到這裡的理由？」

可伊狄還沒等到回答，耳邊就有彷彿近在咫尺的聲音響起。

「夫人，他們的痕迹在這附近就消失了……您還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其他的通道？」

「萊斯？」艾爾林猛然轉身，密室的門始終緊閉著，但聲音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聲音的主人至少在密道盡頭。

「他們……你早就……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然沒有！」沙比尼夫人的聲音。

對面的女孩忽然平靜下去，懶懶地抬起眼睫。

「有這個必要嗎？」她想起之前的對話，忍不住諷刺道，「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說過什麼忠誠。枉你活了這麼歲數，還信奉這種愚蠢的原則。」

背叛，才是聰明人該信奉的人性。

家養小精靈正要開口，忽然聽見那個沙啞，油滑的聲音喊道，「等等！這裡好像有一個標記。」

「他倒耍了點小聰明，『尋味劑』不會說謊，不過，」伊狄望向門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我們真該慶幸——他雖然摻了點料，但那瓶復方湯劑的時效倒是實實在在。」

現在的伊狄，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還是沙比尼那個傻大個的五官。只能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我大概猜到你在想什麼了。不是說不後悔嗎？那就跟我賭一把吧。」她冷笑道。

艾爾林還沒想起她說的「不後悔」是什麼意思，就看到她沖他眨了眨眼，拉開了門，「見機行事。記住，現在，你的命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