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十五章 心中蒙塵
玄愴將金色木魚遞給凈嗔后便轉身看向寺外朗聲笑到:「咱們今日下注,賭賭那兩人誰會贏?」
凈嗔和尚疑惑的抬頭看向玄愴和尚,師傅何時連賭博這等俗家陋習都沾染上了,這可如何是好?此念剛出便馬上自己又否定了去:師傅做這一切肯定是給我指點迷津,為我解惑,所謂打賭只是一個玄機,沒錯,定是如此。
然後他就看到……玄愴從懷裡掏出了兩個碎銀子,還招呼著旁邊坐著的僧值:「來來來,你也來,下個注?」
那僧值哪裡敢真的掏銀子和眼前的寒山寺住持、大名鼎鼎的玄愴禪師打賭。嚇得大氣不敢出,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放在凈嗔身上。
凈嗔結結巴巴的問道:「真……真賭啊?」
玄愴一把拍了拍凈嗔的光頭道:「廢話,出家人不打逛語你不知道嗎?」
凈嗔摸便全身硬是找不出一文錢,哭笑不得的對玄愴和尚說:「師傅,我身上真無錢財」
玄愴想了想指著凈嗔道:「也不礙事,拿你袈裟抵」
「可我就這一件……」
「師傅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弟子知錯了。」
……
寺外二人若是知曉此刻寺廟正有兩個和尚正在拿他們下注,不知道是何表情。
只見那劉恆一刀燎原復接一刀虎落,賀嵐山來不及躲閃提氣,只得用覆沙劍鞘勉強去擋,但劉恆傾力一擊其勢何其之沉。
賀嵐山只覺得心頭一股甜意湧上,五臟六腑都是被震的一驚,但好在那一氣總算是續上。
賀嵐山身形依舊如清風托起後撤半步舉劍前刺。那覆沙劍勢陡增,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直逼劉恆右頸。
劉恆躲閃不及,豎立魄鏡刀於右胸處,刀劍相交,兩兩彈反。
那劉恆也是被逼的向後連退幾步。但是不管怎樣,他都知道現在佔據主動的人是他,賀嵐山已受了不小的內傷。
但賀嵐山今日也沒準備能活著,他心中還在盤算著蘇佑陵會去哪裡,但想來那個人小鬼大的傢伙在哪裡都能活的很滋潤,自然也不需要他多操心。
可惜自己的女兒,這輩子應該是沒法子見面了?
或許如此,所以有些遺憾,但是想到自己的父親也沒見過自己,心裡泛起一陣苦楚。
武道敲九鼎,復而三寶現,三寶合一故而齊天,這是天下武夫的境界。
覆沙州,收嵐山。說是一屆武夫而已,縱然敲過九鼎無非是以一敵百。收復沙州?談何容易。
他要殺劉恆,並非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雲文詔的命與他何干?只是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劉恆他必須要殺。
賀嵐山平穩心神,重新聚氣緊握手中覆沙,雖受了不小的內傷,依舊以進為退,竟是主動出手!
劉恆心中嗤笑,自然不懼,再度舉刀襲來。
兩人短兵相接十幾回合,賀嵐山身上已有四五道傷口。最危險的是那胸口旁的那處傷口,劉恆使一招撒手刀,讓賀嵐山猝不及防。
若非是賀嵐山用覆沙挑偏了那魄鏡刀一絲,劉恆那一刀就能貫斬胸口,讓賀嵐山當即斃命。原來那把魄鏡刀與劉恆有一條微不可查的銀絲相連。
劉恆看著眼前即將燈枯油盡的賀嵐山,心中並沒有多少想法,只是從今往後,他手上又多了一條九鼎高手的命。
「你當初,也是用這一招殺胡盡猷的?」
賀嵐山突然嘶啞的問道。
劉恆聽到這個名字竟是眼前一亮,思索了半晌點了點頭:「哦,那個銅雀逆賊?卷宗上好像是有這麼個人,不過是不是我殺的就不知道了,畢竟那天……」
劉恆嘴角勾起邪笑,接下來每一個字都是鮮血淋漓。
「我殺了三百多人。」
賀嵐山的眼神微眯閃爍,這個動作是他生氣時的習慣。喻州章冶郡的珩山上原本有個寨子,並非山賊強盜之流,只是一處聚落。
賀嵐山的忘年交胡盡猷在那裡隱姓埋名,躲避追殺。為什麼有人要追殺他呢,因為他的父親叫做胡珏庸!
胡珏庸,曾經官拜通、遼兩州總督領鎮北大將軍一職,坐鎮西北三十年,百胡見胡旗皆聞風喪膽。甚至當初有許多官員都有意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更是有胡殺胡,胡不敢與胡戰的說法在通遼兩州廣為流傳。甚至如今很多的大幸良將都曾受過胡珏庸的指點。
但就是這樣一位擎國柱石,一夜之前樹倒彌孫散。胡珏庸一輩子只有一個妻子為他生下了三個兒。長子胡盡忠死於北境戰場,二子胡盡猷隱姓埋名也被勘隱司暗殺,三子胡盡奴更是杳無音訊多年,連胡盡猷都不知道他弟弟的情況。
銅雀案發,許多與之交好的邊將都開始公開說自己與胡珏庸並不熟。唯一一位將他當做恩師在朝堂替他說話的將領現在還在詔獄里關著。
賀嵐山喉結微動:「勘隱司,究竟是陛下的狗,還是旬皇后的狗,或者是,旬家的一條狗?」
幸有一個旬,金銀多過天上雲。
旬家,大幸當朝最大的皇親國戚,不僅當朝皇后旬靜出自旬家,當代家主旬嵩年過甲子,乃當朝吏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旬嵩堂弟旬幽任富庶之地濟州總督,其長子旬鞠任當朝國子監祭酒。
一門三傑,可謂是權傾朝野,這也是為何當朝首輔雖是范衷言,但廟堂之上只見旬黨而無范黨之由。
旬家家大業大,勘隱司雖說獨領聖命,但很多事都是發由內閣,而內閣次輔正是旬嵩。
劉恆對賀嵐山的質問並無所謂,他只是謹守勘隱司的「法」。
勘破天下對大幸不利之謀,尋跡八荒富足大幸之寶。
一日勘隱司,終生勘隱司。
他們是大幸綿延國祚不熄的貼身軟甲,也是斬除毒瘤的利刃。為了大幸天下,必要的犧牲是必須的。
這便是劉恆一直堅守的道理和信條。
正如禮部尚書陳淮在信州府城簽訂的信州之盟后回京時奏報皇帝所言:「我大幸沃土萬里,不應以一時之怒而擅起戰亂,不應以一地之失而狼煙全境,更不應以一地百姓而讓天下百姓受苦。」
三個不應,換來了高高在上的那位的點頭嘉獎,第二日,陳淮多了一個稱呼—陳少保。
所以胡珏庸三十年的努力皆成泡影,向晚原更是大幸為數不多的優質馬場,如今也不再獨屬於大幸。難怪當合約的條款入到東北大將祖坦耳中,當聽到前面幾條都沒甚反應,昏昏欲睡。只是聽到最後一條向晚原公用后他哀嘆:「三十年後,大幸騎戰再不能與百胡交鋒耳。非是我輩士卒怯懦,實乃馬不濟也。」
當然即便如此祖坦也改變不了什麼,更不能去嘗試改變什麼。因為上一個嘗試這麼做的,已經是家破人亡,而他的官職還不如那個人高。那個人,不是胡珏庸又能是誰?
賀嵐山的爹亡於戰事,他的娘親則故於大幸戰敗逃難的路上,他妻子沒能等到他同樣是因為邊境戰火,他的女兒不能跟在他的身邊亦是如此。
賀嵐山恨透了百胡,也厭倦了沙場,所以他才在市井隱姓埋名。愧對自己的女兒,所以他不去干涉她平穩的生活。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不詳之人。
既然如此,他就這樣醉死在夢裡結束一生凄苦也不錯。
賀嵐山很能忍,他忍受過很多人,也忍受過很多事,但到最後他才發現終究也有事他忍不了。
忍不了怎麼辦?
那便不忍了。
所以今天他來了,來殺劉恆,以祭胡盡猷在天之靈,以祭銅雀冤魂在天之靈。
他還有一掌,他還有一顆心。
「索性都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