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所謂眼線,所謂討好
秦姒路過兵部衙門內的校場,在荷塘前駐足。她佯裝端詳塘邊植的松苗,悄悄向四處張望。
時值初夏,蟬鳴聲此起彼伏,風過樹蔭略移。
她瞥見某處陰影,不由皺眉。
「有人監視秦大人?」
茶樓上,友人閑聊間聽她這樣提及,遂詫異地詢問:「兵部衙門有門房守卒,哪會讓外人潛入?」
「不知啊。」秦姒薄薄地揚了揚扇。
天氣熱了,人越心浮氣躁,該不會是誰又有動靜了吧。她暗忖。
用扇柄勾弄窗邊風鈴,順便望一眼街心,忽又與人四目相接。后匆忙埋頭。
秦姒收回視線,沉默不語,只展開三指扣住茶杯邊沿。
——跟蹤她的人,究竟想知道什麼?
莫非是帛陽派人監視,想查證她是否與可疑之人接觸?
原本計劃去秦太后的侄子——定國公府上走一趟,看樣兒是不能成行了。
「新出的話本,要看不?」
一卷書冊遞到她眼前。
秦姒接過,挑著眉掃視封面:「《竇娥記》?這題材很新么?」不以為然的口吻。
小翻了幾頁,秦姒抬眼看給自己的友人。
這人來歷不大(相比之下),姓張名緹字之秋,長州舉人,來京參加會試卻誤了報考,索性就沒回去,在京城裡打打混,教人認字,賣賣字畫等。後來跟著秦姒去夏縣任職,做秦姒的師爺,再回京城的時候,就買下了私人學館,自己開講堂教小童讀書什麼的。
當然,他不只做這個生意。
現在他還靠自己的人脈,幫上京趕考的學子上下打點,或替落魄文人收集作品出點文集之類的賺錢。
坊間流傳的新舊四冊話本,大受好評的第三冊就是他策劃來製版付印的。
只是秦姒看著這第四冊,實在沒有翻閱的興趣。
——竇娥冤耶,未免太老套了吧?
「東家,你莫嫌棄人家取的是前人舊題,為了瞞過那些諂媚子,這也是不得已。」張緹道。他管秦姒叫東家,是在當師爺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改不了口了。
聽他的言外之意,秦姒道:「喔?書中暗諷了誰呢?」
「與上一冊是情節相聯繫的。」張緹解釋說。
第三冊叫做《抄而無死》,講的是窮秀才揭新科狀元舞弊,反被誣告,責打致死,化厲鬼復仇以彰公義。
根本就不能說是暗諷了,因為本屆的科舉就出了這事兒,告被杖責致死的時候秦姒正在京都衙門供職。她一看書,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話本流傳開了,上面追查的時候,也是她先去給張緹等人提醒應對來著。
「與第三冊情節相關?」秦姒好奇地翻了翻,「在什麼地方呢?」
「這寫的竇娥,乃是新科狀元未過門的妻啊!狀元郎一朝得勢,先是與她退婚,再攀了高官的親。而從那時起,竇娥家就厄運連連……」
聽他這樣扯下去,再過一個時辰,也觸不到關鍵點。
秦姒合上書頁,直截了當地問:「張大哥,你就直說吧,有什麼問題?」
張緹笑笑,道:「前案被杖責而死的書生,與狀元郎同閱一本古書,這本書就是從『竇娥』家借出來的。去年她爹死在藏書閣內,主母疑是『竇娥』所為,抓她見官……」
「嗯,明白了。」秦姒打斷他的述說。
「東家會插手么?」
「待我讀完再論。」將書捲起收進袖裡,秦姒起身再望向街心,不出意料又見鬼鬼祟祟的人影。
張緹送她到樓下,悄聲叮囑說:「那女子在棟州州府判了秋後問斬,不知天子那兒是否已經落筆勾決。東家要救人,就這幾個月時間,請務必趕緊。」
「前次對郭祥(揭狀元后被杖斃的人)見死不救,為何這回,張大哥認定我會管那閑事?」秦姒搖搖扇子。
「東家對新科狀元沒想法,但他的泰山大人,又如何?」
秦姒聞言笑笑。
新科狀元的岳父,乃是年邁的兵部尚書,也即她的頂頭上司。
四皇子在四六之變中倒台,支持他的兵部尚書也隨之勢衰,老太后將自己的侄孫與秦姒安插入兵部,意圖便是設法「勸」兵部尚書告老還鄉。
他女婿乃是京官新銳,若此時出事,應該正合老太后心意。
但是,不好意思,秦姒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猜中想法。
她抬眼瞥張緹,冷然詰問:「張大哥此話何意呢?」
見臉色不對,張緹急忙解釋:「作師爺的,自然要把東家的心思摸個六七成。不過若換成東家你,就算張某估錯了,也是情理之中啊!」
「張大哥嘴甜。」
「嘴甜不敢當,說多錯多是真。」張緹自嘲一句,隨手在路邊小販的擔子上買了個糖人,遞與秦姒,「贈君麥糖聊表歉意,這才是口裡有蜜了。」
「唔……」
以前備考的時候,秦姒最受不住張緹捎去的糕點誘惑,其中吃得最乾淨的,便是糖人。想了想,她還是禁不住誘惑,接過來,板著臉教訓道:「哼,多言賣弄,下不為例。」
尤其是在她被人跟蹤監視的情況下。
「是、是。」
話說回來,跟蹤能輕易進入兵部衙門,手法又這麼業餘這麼笨拙,連她都能現到……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姒困惑半宿,以致第二天到衙門的時候也遲了一點點。
進署房,迎面居然掛著十來串風鈴!
她嚇了一跳,懷疑自己是否入錯屋子,出門看看卻又沒錯。再探頭進去小心打量,她現屋角多了幾盆矮矮的松樹!
咦,這怎麼回事?
秦姒越納悶,挪腳進房內。她四下環顧著,移步到自己的案桌旁,放下公文。
隨後立刻覺案上堆滿了書卷!
《窮秀才夜遇北山神女》、《瓊林宴》、《抄而無死》還有昨天才看見的《竇娥記》——街頭巷尾可見的新舊四冊話本也好,老早就禁傳的穢淫小冊子也好,單單是繪畫沒有帶字的也好……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誰放她這兒的啊?
秦姒這下吃驚不小,急忙扯了書柜上的罩布,把這堆書冊一股腦包起來。
藏哪裡好呢?左看右看,塞進櫥櫃裡面,狠狠關上櫃門。
屋裡還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不?
她提高警惕,桌前案下仔細找,卻看見自己最寶貝的上等毛筆(包括御賜的貢筆),全都被丟在屋角!
猛回頭,筆架上取而代之的是——
一架子惟妙惟肖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