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曖昧是一種生活態度
秦姒端坐在席上,清點東宮抄寫的字條。
「猥瑣小人之舉乃是一時糊塗,本宮知錯絕不再犯,立字為證。」
這句話抄五十遍,讓東宮記得牢牢地,如此方能紓解她的怒氣。
昨日她被跟蹤之人弄得心情大壞,取消了預定好的行程,還半夜翻覆睡不著覺,結果,居然是東宮這小子搞的鬼?
東宮殿的人手,是拿來做這種事的么?
不給他點顏色,他真能上房揭瓦了!
監國被她這麼殺氣騰騰地盯著,背上不免豎起寒毛來:誰說四姑娘溫柔來著,只要在他面前,她就一副兇悍強勢的模樣。
可是,哪天不被她用眼刀剮的話,他好像還渾身不自在來著?
秦姒注意到他冒著泡泡的眼神,冷然道:「別磨蹭了殿下。快些寫完,在下回府時候要是夜深了,長公主會憂心。」帛陽的憂心,可不是捧著燈幽怨望窗外那種,他是派人打著鑼滿街找那一型的,直接羞得秦姒不敢再犯。
想不到,她身為女人,還會被男人教導御夫術,咳咳。
「皇姑母是妻,本宮就不是你的夫君了?厚此薄彼……」東宮低聲埋怨。
「這能比么?」秦姒哭笑不得。
「明明本宮比較有誠意……」
秦姒嗤之以鼻:「親力親為,才是誠意。」
東宮立刻反駁道:「本宮也是親口吩咐的!唉呀,好痛!知錯知錯知錯!」不要掐人家的手背嘛!
此時,侍衛來傳報,說刑部員外郎、即墨君求見。
「什麼時候了,不見!」東宮蘸墨,頭也不抬便回絕。
秦姒咳嗽一聲。
東宮擱筆,和顏悅色道:「子音么(子音是即墨君的字)?讓他進來吧。」
即墨大人也是去年才破格提拔到刑部的,論年紀,比秦姒還要小上一截。他進殿來,見秦姒在此,便暫緩腳步,不悅之色在臉上轉瞬即逝。
他此時來訪,為的是明日早朝的議題之一。
「聽說聖上有意讓監國自建東閣?」
所謂東閣,乃是指專屬東宮的智囊團,元啟帝的意思,是東宮年近二十了,除了舍人輔助之外,更需要培養自己的心腹。這也是做父親的十分信任兒子,相信他不會犯上作亂,才會主動提出要東宮組建東閣。
當然,議題不必由元啟帝自己提出。
今天散朝之後,他傳了數位大臣到御書房——就是提前透透口風,秦姒當時也去了。
即墨君看了看東宮手上正忙的活計,決定不干擾後端正人格的工程。他轉向秦姒,責問到:「陛下聖意未決的時候,秦大人為何沒有出聲反對?」
被質疑的人不答反問:「即墨大人當時並不在場,怎知在下沒有呢?」
「自然是詢問了在場大人。」
「那即墨大人以為,諸位股肱重臣出席,有秦斯參言的餘地么?」秦姒微笑。
東宮搖搖筆桿,輕聲插言:「……其實當時本宮也在的。」
另兩人同時轉頭,對東宮笑道:「殿下請繼續抄寫。」
「喔。」
秦姒與即墨君到一旁去討論,東宮趴在案邊寫保證書。
他豎起耳朵偷聽二人輕聲爭論。
即墨君認為組建東閣是很危險的行為,而秦姒的看法則較為曖昧。她一向行事低調、立場模糊,不然怎能在太后、元啟帝與帛陽之間活得風生水起?但是,這回她並沒有暗示與即墨君相同的立場。
——四姑娘支持組東閣。
唇角悄悄勾起狡黠的笑意,東宮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因為東閣是他私下對皇后提起,讓后對父皇吹枕頭風來的。
他確實也想要自己的親臣,最好是能與朝中的官位兼任,這樣就能避免再出現「舍人調走任職后不可再隨意出入東宮殿」的問題。
當然如果能再從皇衛軍里撥點人手,給他做親衛軍,那就再好不過了。
后一條不能操之過急,否則,就連四姑娘也不會贊同他的想法。
「秦大人,組建東閣實在是與陛下爭威,絕不可附議!」即墨君的聲音傳入東宮耳中。
接下來是四姑娘的輕言細語:「聖意已定,並非我等小臣可議論的了。」
「明日早朝,便是議論的時候!出言反對的人選已備妥,秦大人,屆時請務必聲援!」
東宮聽得一顆心兒懸了起來,生怕四姑娘點頭。
「就半天時間,已經安排放心的人選——即墨大人的手段實在高明。」對即墨君那種命令的口吻,秦姒很是反感。她並不表態,只淺笑著給對方上軟刀子。
「呵,過獎。總比明知事態嚴重,卻無動於衷端坐家宅的好。」即墨君冷笑回覆。
東宮背上直冒寒氣,再不出面干預的話,這兩人就要笑眯眯地打起來了。
「本宮插一句,」他揚起筆尖,面對四道利劍一樣的目光,飛快地強調,「只一句,講完本宮就不再參言!」
即墨君瞥向別處。
秦姒微微頷:「殿下請說。」
將筆一擱,東宮正色道:「建立東閣,並非是為了輔助政事,用以接管邸報的審核事務,就足夠了。」
「邸報?」
邸報原本是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這是通政司負責傳的「內部刊物」,主要內容是皇帝的諭令、近期政事、官吏奏摺,付印之後,派到全國各地的大小衙門,供相關官吏閱讀。
因為總選擇性地刊登政治信息,所以,邸報算是一份喉舌級別的刊物,而非單純的通報公文。
以前,鑒於聖諭都由樞密院傳達,故邸報的審核也是交給樞密院負責的。四六皇子之變后清算罪臣,樞密使中招落馬,邸報的審核位置也空懸著了。
即墨君道:「原來殿下想從邸報著手,可是……」
東宮看著他,后似乎並沒有鬆口的打算。
即墨君這邊不解決,明天豈不平白多出個抗議的聲音?而且還是從自家陣營里出的……
東宮再求救地看向秦姒。
秦姒接到求援視線,輕咳,搖著扇子說:「既然殿下心裡早就有打算,又為何避著我倆,就算你信不過下官,也不能對即墨大人的赤誠之心視若無睹吧?殿下可知,即墨大人為你奔走,是怎樣一個辛勞呢?」
沒料到自己被推出來,又一頂接一頂的高帽戴上,即墨君一怔,隨即穩住陣腳:「秦大人言重,下官惶恐不已。」
「講實話而已,」秦姒笑道,「殿下的策劃能否實施,就看即墨大人是否點頭,這麼沉的擔子挑在大人肩上——秦某不曾言過其實啊!只是,既然殿下自有打算,即墨大人何不先與他商談一番,再決定明日早朝的作為?」
轉眼間,即墨君從據理力爭變成了恣意行事,東宮偷笑著拾筆,繼續抄寫。
——裝什麼淡定?
秦姒瞥他一眼,俯身過來抽了筆桿,道:「殿下不用抄習了,都記在心裡才好。即墨大人心中有困惑,得由殿下解才行。請來講解東閣的人選與分職,聽得令他讚賞了,才能過明早那一關呢。」
「嗯!」東宮胸有成竹地答應。
即墨君尷尬道:「讓秦大人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