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榆葉之傷
「墨家制勝法門,墨家弟子畢生追究的,莫過於窺天地陰陽萬物之意,窺其意,用其意,達其意,則萬物莫不為兵,一花一葉皆可傷人。wWw.只不過,武者自身之意是重中之重,戒驕、戒躁,戒貪,戒嗔,才有至高境界。」盧川穀兩臂抱在胸前,冷笑道:「我當先生真有多大本事,看來也不過是個三流弟子。」
場上眾人看著怔怔,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黑臉漢子更是滿臉羞愧,退了回去,那個細白麵皮的漢子向前走了幾步,一拱手,道:「這位兄弟看來是道家高徒了,不知先生是?」
盧川穀盯著細白麵皮的漢子,也上前幾步,便走到了這漢子跟前「在下是唐虞先生二弟子盧川穀」
細白麵皮漢子彷彿是嚇了一跳,眼看著盧川穀走到了眼前,彷彿是覺得極不自在,猶豫了一下,又退後了幾步,站到了方才立著的原地,這時候圍觀的厄眾人便又爆發出一陣鬨笑。那細白麵皮的漢子臉上一紅,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呢,沒想到先生對我派功夫了解的如此深入,不過今日貴派想要以多欺少么?」
盧川穀方才自然是想以氣勢壓住他的氣焰,笑道:「這位師兄何必驚慌,方才我見師兄慷慨陳詞,自然是仰慕的緊,便向結交,沒想到這位師兄竟然如此畏首畏尾,家師雖然向來對貴派行事覺得頗有些不妥,但也知道貴派確實有幾位得道高人,何以眾位師兄對家師鄙薄至此呢?」他說的話自然是極盡慷慨大方之情,圍觀眾人這時候也有禁不住點頭微笑。盧川穀心下竊喜,這一幫觀者也都是些沒有主見的!見哪一方慷慨激昂,便認可哪一方,完全不顧對錯與否。
「不如咱們眾人再坐下來,將這些事兒重新細說清楚,眾位也知道,家師向來謙和,想來眾位學宮的師兄弟也都領略過了,就算是做了祭酒,又有什麼不妥呢?眾位細想想我們道家可是與哪一門派有深不可解的過節么?咱們不如坐下來,仔細講方才師兄說的再梳理一遍,如何?川穀平生最愛交友,今日見識了也算是緣分」言罷上前,想要寒暄一番。
誰知那白面漢子卻不領情,「哼,行苟且之人,人人得而誅之,這不是方才你說的么?我們正是要誅盡天下道貌岸然之人!」這細白麵皮的漢子彷彿是對道家極其憎惡,臉上青光大盛,沉了臉,又後退了幾步,退到一棵大榆樹下,不再說話,盧川穀右腳也後退了一步,暗道馬上他就要進招了。便暗暗調養內息,以備猝變。就在這時,細白麵皮的漢子猛地提起手來,這一拳沒打向盧川穀卻是落在往身邊那棵榆樹,這一拳打上去,震得樹葉嘩嘩作響。隨即道:「天下社稷怎麼就落到了這樣一般人手裡??」
盧川穀一愣,盯著細白麵皮漢子的眼睛,卻看見他臉上是無盡的悲憫神色,眼裡流露出不絕的柔情,彷彿是要流出眼淚般的。這無論如何便也不像是有姦邪之氣的人吶。
眾人一時愣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正在沉吟間,卻從北面來了一陣微風,眾人臉上的汗經這風一吹邊帶走了,心裡大呼暢快,在這樣大熱的天還擠在一起,吹一陣微風實在是應時之需。但是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墨家漢子身邊的榆樹葉子開始紛紛落下來,這葉子落得也不甚急,只是飄飄悠悠,打折迴旋,沒落到地上。
又一陣微風吹來,榆樹上喀嚓聲不絕於耳,仔細聽來,都是葉子將要脫落的當兒與枝杈分開的聲音,盧川穀緊緊盯著那個細白麵皮的漢子,他已經感覺到,葉子突然之間落下定是一定是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
樹上的葉子開始是一片一片的落下,好似帶了無盡的眷戀,後來開始像是鵝毛大雪般往下飄,一片片細小的榆樹葉子打折迴旋慢慢往下飄,彷彿是沒有重量的塵埃,其實這榆樹葉子遠比其他葉子厚重,即便是真的脫落了,也應該直直的掉在地上才對,可是,沒有一篇樹葉掉在地上!那些最初落下的樹葉在離地面半尺左右的高度盤旋,隨風飄舞,眼看著下一刻便要落地的時候,卻在這一刻又被風托高了半尺,重又盤旋,這時候連大家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眾人痴痴地望著這棵樹,。
風仍舊在不停地緩緩地吹。
眾人仰頭望著樹頂,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隨著咔嚓一聲輕響,榆樹那最高枝上的最後一片葉子脫離了樹枝,卻飄在枝椏間再也落不下來,所有的樹葉開始在風中飄蕩,飄飄忽忽,忽而左忽而右,盧川穀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又是同那黑臉漢子一樣的招數?
盧川穀道:「你再用同一個招數也是無用的!」
站在樹下的白面漢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反而將身子倚在了榆樹上,彷彿剛才發生了什麼令他心神憔悴的經歷,再也提不起精神。
「這樣內息,這樣的內息怎麼能殺人呢?我在哪裡也感覺不到他的內息,這時怎麼回事?」盧川穀腦子裡亂作了一團,彷彿是面對著無盡的黑暗,明知道裡面有危險,卻不知道將要發生的是什麼。
榆樹葉子的那種淡淡馨香的味道瀰漫開來,飄散到空中,確實是榆樹葉子的味道,但是怎麼?怎麼會有另外一種奇異的苦澀?盧川穀輕輕嗅著這種氣息,微風開始將這種氣息吹散了,突然,他發現這種苦澀不是來自鼻子,倒彷彿是來自眼睛,眼睛里的生澀感,這種感覺極其熟悉的,彷彿是自己所經常感覺到的,卻又記不起來,他只能覺得驚奇,直覺里,這種氣息不會殺人,但絕對不是榆樹所能發出的!
盧川穀的眼光有些迷離了,他注視著這些彷彿永遠不會落下,永遠要漂泊在空中的葉子,這些葉子被風吹著翻飛,忽上忽下,你永遠不知道這一片葉子在下一刻將要被吹向哪裡,現在他感覺已經跟不上葉子的飄忽不定,眼光漸漸地有些朦朧,只能看著榆樹葉子飄出一片片綠色的軌跡。突然,他看到了,這些葉子並不是無規律的飄動,葉子在圍著樹盤旋,當初盧川穀沒看明白,他想當然的一位這些葉子或許會圍著某個墨家弟子,或是將某個人作為核心,卻忽略了這個粗壯的榆樹,是的,這些葉子在圍著樹旋轉。並且,這些葉子正在慢慢的往外飄散。
突然,盧川穀感到有一絲恐懼,因為他明顯的看到,這些葉子已經離著圍觀的人群很近了。但是大家毫無知覺,彷彿正在陷入一陣深深的沉思。他將解光塵拉到身後,這時候已經有不少道家弟子跟在了身後,盧川穀大喊:「大家別讓這些葉子近身!」
一片葉子飄到了盧川穀的眼前,這片葉子騙的並不快,彷彿真的是一陣微風而過,就算是落在手中也不會有什麼,可是盧川穀想也沒想,橫空將這片葉子斬斷了,看到葉子裂成了兩片,頹然落在地下,盧川穀鬆了一口氣,他身後的眾位師弟也拔劍將飄在身邊的葉子給斬斷了,其圍觀眾人看到盧川穀做法便有的後退,有的拔劍,只是動作都說不出的猶豫不決。便在這時盧川穀問到了一陣更加憂鬱的榆葉香氣,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喉嚨彷彿是被什麼給堵住了,想喊又喊不出來,彷彿自己到了世界的盡頭,他只好猛眨眼睛,但眼眶裡有些潮濕的東西流動,一滴眼淚流了下來。
盧川穀一陣絕望,自己竟然當眾因為難過留下了眼淚,堂堂大弟子,竟然~~一片片的葉子從眼前飄過,又飄了過去,他的眼睛便越發朦朧,耳中聽到了一陣扭曲的咔嚓聲,眼前卻只能看到扭曲了榆樹枝幹。彷彿是眼前被綠色籠罩了,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盧川穀朦朧中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感覺整個臉皮綳得緊緊地,彷彿是塗上了一層漿糊,他狠勁揉了揉臉,才明白過來,這一定是在睡覺的時候仍舊不斷的流眼淚,眼淚乾了,淚痕留在了臉上。
想到這裡,盧川穀又一陣的臉紅,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流淚,過了一會,他忽然想到或許這正是那個細白麵皮漢子的詭計,想到這裡,他便心裡平靜了不少,可是?那些墨家人到哪裡去了?
盧川穀朝四周看了看,大家都昏睡在地上,他是第一個醒的,他又抬頭看了看太陽,已經將近傍晚了。那棵樹掉光了葉子的書仍舊靜靜的在哪裡,與別的枝繁葉茂的書相比,這棵樹彷彿是進入了生命的暮年,樹葉落了一地,有的被切碎了,有的還好好的,但是都已經枯萎發黃,彷彿真正是到了秋天,葉子彷彿合乎自然的落在地上。盧川穀掙扎著起身,晃醒了身邊睡著的解光塵,他也是面滿臉淚痕。
過了不多一會兒的,大家都罵罵咧咧的醒過來,這時候彷彿大家都對那幾個墨家弟子不報好感了,有幾個嚷嚷著說明日找到墨家館舍里去算賬。不過大家都很知趣,有的便上前去想盧川穀慶賀,說些話,大意是說以後道家做了掌宮,各個門派都是同氣連枝,不可相忘。這時候盧川穀自然要做出首徒的樣子,向那些道喜的弟子拱手施禮,以後怎樣怎樣。
過了不多時間,眾人也都走光了。只剩下道家最初幾個叫來打探消息的弟子。盧川穀定了定神,道:「咱們也回去吧,既然今天聽到了這些消息,咱們師傅又做了掌宮,是很值得慶賀的事兒。」
「二師兄,方才那些墨家弟子實在是囂張的很,明日咱們央師傅到他們門上問罪去!」解光塵正將臉上的塵土撲凈,他那今日穿上的白袍已經裹了一身的泥。
「胸口還痛么?」盧川穀仍舊記得那個黑臉漢子彪悍的拳頭。
「早就不痛了,只是臉上緊巴巴的,是不是咱們睡覺的時候那幫壞蛋將咱們臉上塗滿了漿糊?」盧川穀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那個白臉漢子實在是厲害,可是他終究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法術。他又從地上拾起一片榆樹葉子,捏在手裡,這葉子已經乾枯了,用手一捏,便在手裡順著葉脈碎成數片。
盧川穀又從地上拾起一片完整的葉子,小心的放在手裡。「咱們這就回去吧,將好消息早些報告給師傅。」
風依舊在輕輕的刮。
他們回到墨家館舍的時候,正好準備晚餐,師傅還裡屋,眾位師兄弟依次坐在落座,這時候解光塵早早的將今日他們的遭遇逐宣講了出去,眾位師兄弟都恨不得當時跟他去了有風台下才好,解光塵自然將中了那黑臉漢子一記重拳是怎麼怎麼痛苦略去不談。眾人聽二師兄教訓了黑臉漢子,都是拍手稱快,等講到說是師傅成了掌宮,無不歡喜雀躍,
盧川穀坐在最靠近師傅席位邊上,沒說話,他一直在反覆考慮今天那白臉漢子到底是用了什麼樣的招數,他將葉子放在自己身前几上,看了一會,也沒看出有什麼特別。這時候師傅從裡屋進來了。
眾人起立,等待師傅落座。盧川穀發現,今日另外兩位師尊沒有一塊進來,這還是他今天第一次見師父。師傅今天神色有些異樣。
「川穀,今天去有風台是什麼情況?」
「稟師傅,我聽一幫墨家弟子說,師傅已經選為掌宮,而且,講道也不必繼續了。」唐虞一愣,停住了筷子,看著盧川穀笑道:「你從哪裡知道的,可有公文宣告?」「確實有公文宣告……」講到這裡,盧川穀突然想起來,其實在有風台下的公文裡面並沒有說誰做了掌宮,公文僅僅是說不用再講道罷了。「弟子愚鈍,當時並沒有看到是誰做了掌宮,公文中倒也沒說明,不過昨日師傅講的那樣好,不會是師傅又是誰呢?」
唐虞將筷子放下,笑道:「川穀你要切記,萬事不可想當然。」盧川穀點點頭,「只是,只是這幫墨家弟子好像是什麼都知道一樣!」
「他們可是寫老者?」
「不是,最大的也就約么三十多歲。」
「那麼這些人一定是舉止形容不夠正大!」
盧川穀仔細想了想,那個黑臉漢子魯莽易怒,白臉的又果然尖聲尖氣,形容刻薄,其餘幾個但凡看到覺得不像正派人士。不像是有正氣的樣子。「師傅果然是一語中的,難道師傅認識他們?」
唐虞搖搖頭,「我又怎麼會認識他們?首先我知道,說我做了稷下祭酒的,定然是毫不知情而又故意散布謠言的。我常常對你講,心神之外露,便為表情,舉止,形容,但凡要做些違背天道之事者,心神必有變,或暴戾,或膽怯,或乖張,至於奇巧淫技,更不足道,你天資聰慧,又怎麼會察覺不出?」
盧川穀點頭稱是,又覺得有些不妥,這些人總有些怪異,到底是哪裡,卻是真的覺不出。
「川穀,這幾個人功夫怎麼樣?」
「有一個黑臉漢子,可將沙塵激起,用怒意傷人。修為平平,但是臂力奇大」盧川穀道。「不錯!」唐虞點頭,「不過,這個人終究是難有所作為了,墨家向來以意為先,想來這個人少年時候見自己有奇大力道,雙足便可激起飛沙走石,故而日夜修習想將心意化為沙石之力,他又生來強壯,精血旺盛,以為可控千斤大石,故而拳中長捲入沙石傷人,嗯,他能將怒意化為飛沙之力已經很是難得了。這在稷下墨家裡面可以算是弟子中的佼佼者。那麼川穀,你是怎麼破他的呢?」
盧川穀心中自然對師傅萬分的敬仰,道:「我初時見無數的沙石飛來,不知所措,後來想到這定然是為他的拳意所控,只要將他的拳意頂住了,飛沙自然也要落地,是以也運了內力跟他拳里相抵,果不其然,我用內力相抵,這些沙石就再也進不得分毫。」
「不錯,很好,那你將他打敗后,這幫墨家弟子便逃走了,是也不是?」
盧川穀沉吟道:「不是,還有一個白面漢子……」
唐虞手裡捏了這枚葉子瞧了一會,葉子碎成了幾片,唐虞點了點頭,道:「今日你們算是撿了條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