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付青雲心突突地跳,眼前這個女人從頭髮絲到腳後跟,處處都透露著「我不是省油燈」的氣息,和他記憶中那個沉默畏縮的悲苦女人,簡直就沒有一點相像之處。
「咳咳……好吧。」
付青雲咳了一聲,無奈搖頭,接著轉身出門。這裡薛明珠趕緊來到綠玉面前,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一面急急問道:「你如何了?有沒有傷到哪裡?那個混蛋踹在你身上什麼地方?快把衣服脫下來,我看看。」
「奶奶,沒事兒,奴婢真的沒事,爺就踹了兩腳,就被您攔住了。倒是櫻桃,怎麼現在都不說話?別是被嚇壞了吧?」
她這一說,薛明珠又忙去看櫻桃,就見小姑娘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流了滿臉,此時見兩人看過來,嘴巴抽搐幾下,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還好還好,能哭出來就好。」
綠玉大大鬆了口氣,聽見櫻桃在那裡哭道:「都怪我,是我笨,嗚嗚嗚,害得綠玉姐姐挨打,嗚嗚嗚……」
「不關你的事,那混蛋男人是在我這裡吃了癟,拿你們出氣呢,不怕不怕。」
薛明珠將櫻桃摟在懷裡撫著背,一邊道:「別把小臉哭花了,好好兒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美女,成了花臉貓,那就不好看了,別哭哈。」
好容易安撫住櫻桃,她又拉著綠玉來到裡屋,到底摁在榻上掀開衣服查看了一遍,見各處並沒有傷痕,又在挨踹的部位按壓幾下,綠玉也說不是很疼,這才放下心來。
「幸虧如今天氣冷,你身上穿得厚。那混蛋又是個書生,力氣不算大。」薛明珠鬆了口氣,說完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地啜著。
綠玉一邊系著衣服走過來,疑惑道:「主子打罵奴才是常有的事,難不成踹兩腳就能踹出個好歹?」
「你知道什麼啊。」薛明珠搖搖頭:「指著肚子道:「咱們這胸腔和肚子里裝的是五臟六腑,很脆弱的,尤其對於我們這種骨感美人來說,沒有脂肪層保護,一旦被暴力踹打,臟腑很容易破裂出血,到時神仙難救。」
「這麼嚴重?」綠玉也嚇了一跳:「奶奶,臟腑奴婢知道,知……房層又是什麼?」
「就是肥肉。」薛明珠嚴肅點頭:「所以別掉以輕心,若疼得很,一定要告訴我,趁著這會兒傷勢輕,許還有救。」
綠玉一屁股坐在薛明珠對面,臉上現出几絲后怕神情,她愣愣看著對面牆壁,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奶奶這話都是從何處聽來的?」
「我爹是鏢師嘛,遇到過這種情況,從前教我們武藝時,為了讓我們小心,就給我們說過。」
薛明珠眉頭都不皺一下,不過看著綠玉表情不對,她不由納悶道:「怎麼了?你這是想起了什麼?」
「三年前奴婢進府時,和奴婢一起的,有一個叫燕兒的,也是櫻桃芭蕉這個年紀。」
綠玉喃喃說著,卻又沒了下文,薛明珠疑惑道:「然後呢?」
「然後她死了。」
薛明珠:……
「她不小心撞了春姨娘,春姨娘指甲斷了,恨得下死力踹了她幾腳,開始還沒什麼,第二天她就總說肚子疼,半夜的時候人就沒了,當時闔府不知原因,只說她是暴斃,草草埋了。今日聽奶奶這麼說,我才想起,那會兒可不正是夏日,她人又瘦小,春姨娘又是下了死力氣,她身旁婆子為了討好,也跟著踹了幾下,合著竟是因為這個死的。「
「斷了截指甲就這樣打人?真特么是封建社會慣出來的餘孽。」
薛明珠恨恨拍桌子:「她也是青樓出來的,從小就沒挨過打罵?如果沒有你們爺贖她出來,她未必能活到今日,怎麼竟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
「她哪需要有同情心,她只要會說話做事,將太太和爺哄得心花怒放就行了。」綠玉淡淡一笑:「奶奶,你可不要小瞧春姨娘,如今她只是要看清你的路數,還有太太和爺的態度,所以沒有發動,一旦發動了,你未必是她對手。」
「她儘管來。」薛明珠冷笑一聲,湊近綠玉:「在我們武學里,有一力降十會的說法,你知道什麼意思不?」
「不知道。」綠玉搖頭:「奴婢從來沒聽過。」
「就是說一個力氣大的人,可以降服十個會武藝的人。」薛明珠見綠玉仍是呆愣表情,便將手臂一揮,豪氣道:「換句話說,憑你什麼陰謀詭計,我自橫掃千軍,就完了。」
綠玉這回明白了,也笑起來:「是。奶奶如今的確有這個本事,聽爺剛剛的話,今日去王府,您可是找到了一座大靠山。」
「那是,要不然你們爺能惱羞成怒嗎?這一下他的如意算盤徹底玩不轉了。」
薛明珠得意道,接著手指敲敲桌子:「如何?考慮考慮棄暗投明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綠玉:……
「不過奶奶也不能做的太出格兒,不然奴婢真怕爺和太太還有春姨娘被您惹急了,無可奈何之下,萬一橫下一條心……」
綠玉到底還是謹慎,生怕薛明珠盲目樂觀,卻見主子面上吟吟笑意收起,淡淡道:「綠玉,你知道嗎?我是死過一回的人,我不怕再死一回。但是你們爺,你說他怕不怕身敗名裂,前途盡毀呢?」
綠玉沉默了,因為答案是如此的顯而易見。
又過一會兒,只聽有人在院里喊:「綠玉,在不在?出來收一下柴炭,把數目點好,免得說我們貪去了。」
綠玉沖薛明珠一樂:「爺今兒的動作倒快。」
薛明珠一笑,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道:「這才哪到哪兒?等著吧,我為什麼還要忍著噁心留在府里一段時間,就為了把這五年他們欠我的,一分一分都討回來,連本帶息,變本加厲。」
綠玉身形一停,回過頭詫異看了薛明珠一眼,想了想沒說什麼,轉身出門。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再回來時,臉上就帶著興奮,對薛明珠道:「許是爺親自和春姨娘說了,今兒送來的柴炭,足有八百斤,就這樣,還說先暫時給這麼些,等到天冷了不夠用再添。如此看來,今年冬天咱們可以不用受凍了。」
薛明珠看她一眼,搖頭笑道:「你個見錢眼開的丫頭,春姨娘到底給你多少錢,值得你在這裡挨餓受凍的苦熬。」
綠玉垂頭一笑,沒答話,就見薛明珠將茶杯放下,走到門邊看著兩個婆子正將柴炭往廂房裡搬,她忽然道:「你們兩個,留一百斤柴炭在門房裡,冬天夜長,夜間燒個炭盆,或吃點酒,弄個鍋子,也就沒那麼遭罪了。」
門房就是兩個婆子的住所,聽見這話,哪有不高興的?忙過來謝了薛明珠,又聽她淡淡說道:剩下的七百斤柴炭,你們卸二百斤在廂房,其餘五百斤,送去我娘家。」
「啊?奶奶,這不行……這要是讓春姨娘知道……」
「知道就知道,我還怕她不成。」
薛明珠伸個懶腰:當日因為付青雲是個秀才,薛家父母嫁女兒,只覺著榮幸,又因為付家那會兒還貧寒,幾乎沒要什麼聘禮,還把薛母陪嫁的唯一一套頭面都賣了,湊了付尚算體面的嫁妝,如今渣男家裡富得流油,也該回報一些給薛家。
綠玉還有些不安,不過想到這些日子奶奶在府中揚眉吐氣,連春姨娘都不敢輕攫其鋒,且一步一步走得甚有章法,因此也就放下心來。
「綠玉,給我找一套衣裳。我如今身子大好了,練習武藝都不在話下,也不能總在房裡躲清閑,從明日開始,我要去給太太請安。」
「啊?太太早就免了奶奶的晨昏定省。」
綠玉一時沒回過意,卻見薛明珠冷笑道:「我們是官宦之家,規矩大過天,這晨昏定省,哪是太太說免就能免得?到時人家不說她是體恤兒媳,還以為是我輕狂無禮呢。」
綠玉心想:您這哪裡是要去給太太請安,您分明是要去故意氣她。畢竟若沒有她故意縱容,春姨娘的氣焰不可能越來越高漲,最後連借刀殺人的毒計都用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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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地龍已經燒上,太太也不可輕易就脫了大衣裳,秋冬之時最易傷風著涼的。」
白柚從外面走進來,看到耿氏只穿著對襟褂子坐在榻上,忙趕上前替她將哆羅呢的大氅披在身上,卻聽耿氏煩躁道:「我這心裡堵得慌,穿著這個倒覺身上燥熱,過會兒再穿罷。」
白柚一笑:「好,那您捧著這個手爐,快要入冬,這天兒……」
不等說完,忽聽外面小丫頭高聲道:「奶奶過來了。」
「奶奶?」
白柚就是一愣,實在是她對這個詞都有些陌生了,因抬頭看了眼窗外天色,納悶道:「這會兒天剛亮,她怎麼就過來了?」
「就說我身上不舒服,不見人。」
耿氏咬牙切齒低吼。自從昨天傍晚和兒子一番長談,意識到自己最討厭的那個窮酸女人,從此後不但不能凌虐無視,反而還要對她虛情假意,不然兒子的前程就凶多吉少,她就覺著好像吃了蒼蠅一般,昨晚上就被膈應的沒吃晚飯,好不容易這會兒覺出餓了,誰成想對方竟親自過來噁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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