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路訴衷腸
太陽已然落山,夜色漸深,彷彿睏倦的旅人正在逐漸合攏自己昏沉的雙眼。韓青識趣地提著燈籠走在前面,陳翔陪著溫沅,借著微光,在小陳庄的土路上慢慢徘徊著。
「月牙出來了。」溫沅輕聲地說。
「是啊,上弦月,出來的早,黃昏時候就有了。」陳翔說著,看向溫沅,淡淡的銀暉灑在溫沅的臉上,增添了一份少女特有的溫柔和細膩。
溫沅意識到了陳翔的注視,臉頰微微泛紅,偏著臉說:「看什麼呢,翔哥哥。」倒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語裡帶上了幾分嬌嗔。
陳翔下意識地抬起手,然後又放下,說:「看你啊,我們家阿沅也成大姑娘了。」
溫沅聽了,急忙扭過頭,小碎步快步向前走去,雲鬢邊的耳朵倒是通紅了起來。
陳翔大步趕上去,說:「在我這兒你害羞什麼,我是你哥。」
溫沅聽后,停下,回頭剜了一眼。
陳翔堆起笑容:「生氣啦?阿沅,彆氣了,你今年的生日,我沒來得及趕回來,是我不好。不過禮物我可給你準備好了。」說著,陳翔從懷裡掏出精心包裝的小盒子,緩緩打開,裡面是一隻鎏金點玉鳳尾釵,通體赤金,碎玉溫潤,鳳體細緻,栩栩如生。
溫沅也被這隻金釵吸引住了,眼睛也開心的彎成天上的月牙。
陳翔心想,果然,沒有比一件好首飾更能哄女人開心的了。
「送給你,這是遲到的十六歲的禮物。」陳翔說。
溫沅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自覺的嘴角笑出了梨渦,說:「這挺貴的吧,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受不起。還是算了。」
「哈哈,這有什麼,就當是我提前給你的添妝禮,你也是大姑娘了,得有些壓的住場子的好首飾。你也就我一個哥哥,這些事情我不操心,誰操心。拿去吧,萬一有點急用,也能當個一二十兩。」
「哥哥給妹妹的添妝嗎?」溫沅小聲的說著,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平復。她沒有去接金釵,而是抬起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陳翔。
陳翔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側過臉來,避開溫沅的視線,就像是避開燒著的火焰一樣。他有些尷尬地說:「阿沅妹妹,有些話呢應該是輪不到我這個當哥哥的來說,只是你爹性子疏闊,你娘交際有限,倒是只能拜託在我這兒。」
「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沒有許了人家,這件事確實是讓人心憂。父親門下有一名弟子,劉方,年近二十,志慮忠純,勘為良配。我有一好友,陳啟,商家獨子,家境富裕,處事尚需歷練,但天性直爽……」
」阿沅記得,翔哥哥和我說過,婚事由我自定,一應壓力,翔哥哥你會幫我承擔。」溫沅打斷了陳翔的話。「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意中人,就直接給我找婆家了呢?」
陳翔緩緩舒了一口氣,深沉地回望她的雙眸,說:「來不及了,我的時間不夠了,我想在從軍前為你定下婚事,這樣萬一有個好歹,我也算是了無牽挂了。」
「別,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能回來的,你會大展宏圖,建功立業,衣錦還鄉。」溫沅用手捂住了陳翔的嘴。
溫沅的手並不細膩,刀工和顛勺讓她的手有些煙火的粗糲,也多了一份生活的暖意。陳翔緩慢而堅定的握住這雙手,慢慢移開,說:「也許我應該充滿信心地說,我一定能夠抓住機會,魚躍龍門,這樣也許你會更放心些。不過,我不想對你說謊。」
陳翔自嘲了笑了笑:「祁縣陳氏,幼子無畏。無畏,哈哈,這世間真的有無畏的人嗎?在祁縣,在晉陽,我看似魯莽暴烈,無所畏懼,但是其實我心中有底。太原郡內,我有士族的身份,雖然門第不高,但是和太原陳的關係足矣讓許多人投鼠忌器;我有夠多的朋友,這些江湖上的豪傑弟兄能幫我解決許多可能的疏漏和意外。黑白兩道,氣候地理,這片地方我太熟了,我可以輕鬆找到足夠多的資源,足夠多的情報,足夠多的幫手來瓦解一切的挑戰和困難。哪怕失敗,也有再來的機會。我的無畏,來源於胸有成竹,來源於我自出生以來在這塊區域所經營的一切。」
「但是,北上從軍,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東征營中,貴胄子弟、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一個區區末流士族庶子微不足道,隨便碾死,報個戰損,輕而易舉。我對於戰事,對於京中人物,甚至對於河北人物都不甚了解,在士族圈子裡更是毫無人脈,無從著手,出了事情連個緩頰的人都沒有。我的性子,你也了解,有些關雲長的遺風,傲上而不凌下,結交豪傑寬和待人不錯,也會得罪尊長招惹禍患,這也是為什麼父親阻我出仕的原因之一。這些我都懂,我明白,所以我害怕,離開父母之鄉,遠涉千里之外,和山林野人生死搏殺,我怎能不怕?此番從軍,不過是我在賭命而已。而世間欲拚卻性命博一個富貴之人有多少,能得償所願的又有幾人,我又如何大言不慚,敢說自己一定能成功?」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去。你二哥不是已經從軍了嗎?戶出一丁也輪不到你啊。」溫沅說。
哈哈,怎麼可能不去呢。陳翔笑著說,「且不說這件事情已然勢成騎虎,就我本心而言,我也不能不去。」
陳翔緩緩鬆開了握著溫沅的手,說:「我,陳翔陳季雲,是何許人也?你雖說是我的表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可你真的了解嗎?」
溫沅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好像月亮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我害怕,我很害怕,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就一直很害怕。我怕忽染重病,不治而亡;我怕路遇劫匪,逃匿無方;我怕牽連刑獄,委命下吏;我怕骨肉反目,兄弟相爭;我怕不容於世,千夫所指。我怕,我怕,我很怕,我是如此的脆弱,這個世界隨時可以把我碾碎,我怎麼能不怕?可我最怕的是什麼?我怕的是沒世而名不稱。我怕我像一個庸人一樣忙忙碌碌於瑣碎之間,到死無人所知無人所曉,我怕我死之後不過百年,這世間就再也沒有我存在過的痕迹。我怎麼可以浪費老天爺給我的機會,怎麼可以浪費父母賜予我的軀體,怎麼可以虛度光陰浪費年華!「
「身份地位,機會渺茫?沒關係,我去拼,我去博,只要是個機會,那就一定要去拼。我可不願等到我自己垂垂老矣一事無成之後再去悔不當初,我要親手殺出一個千秋史冊,我要用足跡踏出前程萬里。哪怕不能,我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生死又如何,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這就是我,什麼士族風儀,什麼豪傑意氣,都是偽裝,都是掩飾。骨子裡我就是一條逐利之犬,慕名之豚。我就是要鬧得驚天動地,我就是要讓人刮目相看,我就是喜歡攬權獨斷,不能流芳千古我寧可遺臭萬年,我就是這麼一個粗暴,庸俗,淺薄之人,哈哈哈。」陳翔笑得有些猖狂,有些悲涼,卻又有幾分痛快。
「你現在知道了吧,那個祁縣陳氏三公子只是個光鮮亮麗的外殼,是個精心打扮的偽裝,不要被這些東西給迷惑了。其實,我,不過如此。」陳翔指著自己說。
溫沅笑了,稚嫩少女的笑容裡帶上了幾分柔軟和慈愛,她說:「我早就知道了。」
陳翔愣住了。
「你從來沒在我面前掩飾過,不是嗎?那個好鬥不服輸的你,那個有些暴躁的你,那個有些孩子氣的你,我都知道。我知道那個外面的祁縣陳三,但是我心裡的那個,永遠是那個真真切切,活靈活現的,會講故事會教我做菜的翔哥哥。我只是沒有想到,翔哥哥在做祁縣陳三的時候,是這麼累,這麼辛苦。」她小心地牽起他的手。
他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澀,無法收束住情緒,一時間有些失語。月光下,二人相視無言,默默對視,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彼此。在這難得的沉默和寂靜之中,傍晚的涼風也讓人覺得舒適,昏暗的夜色也讓人感到愜意。淡淡的喜悅如同緩緩的溪水,在心頭滋潤,涌動著某種莫名情愫。
但他馬上反應過來,退了一步,說:「今天我的話有點多,也許是從軍這件事給我帶來的壓力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大些。我原本是打算在太原郡內以濁吏出仕,藉助之前的經營,積累功績以博升遷,突然之間轉走軍功,內心也有些不安。」陳翔絮絮叨叨地,掙扎著想要用這些話來驅散這曖昧不清的氛圍。
「和你聊聊天,心裡舒服了很多。」最後,陳翔這樣結束了語無倫次的絮叨。
溫沅深吸一口氣,說:「如果可以,我願意一直聽你聊天,聽你說話,至少在我這兒,你可以不用這麼累,你可以有個可以歇息的地方。哦,還能做點你喜歡吃的。」
陳翔大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溫沅迎合地笑著,但心中卻有一絲失落悵惆。那刻意爽朗笑聲打破了兩人低語的氛圍,昭示了一種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的距離感。在這笑聲中,陳翔抽離出自己的情緒,回復起自己的神志。在這笑聲中,兩人都意識到,祁縣陳三,回來了。
陳翔收斂了笑意,接著說:「是翔哥哥的錯,是我急躁了。阿沅,你的婚事,我不催了,不過你自己心中也要有數。」
溫沅也笑著說:「翔哥哥就是愛瞎操心,你年紀比我還大,也還沒成家,倒操心我的事情了。對了,翔哥哥,你心中可有喜歡的女孩子?」
陳翔張口欲言,但似乎被溫沅那有些哀婉的眼神所打動,他盯著溫沅,眼神深邃,沉默片刻,苦笑著說:「有啊。」
「誰啊?」
「我將來的妻子。」
「那你將來的妻子是誰?」
「我也不知道她會是誰。」
「你不知道你怎麼喜歡她?」
「我會喜歡我將來的妻子,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和我現在知不知道她是誰,有關係嗎?」陳翔笑著說。
溫沅長嘆了一口氣。有的時候,胡攪蠻纏,王顧左右而言他其實也是一種回答。
看著她情緒低沉的樣子,陳翔笑了,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你看,應該是你爹來接你了。」
同在一個莊子里,其實一路上並不遠。遠處一盞燈籠搖搖晃晃地慢慢盪過來,漸漸顯出後面那個中年男人,溫沅之父,陳翔之舅,溫有。溫有看到陳翔二人,也不理睬韓青的寒暄,徑直走了過來。面色不渝,問溫沅:「怎麼這麼晚?」
陳翔向前跨了一步,雙手抱拳。「舅舅,今晚因家父和我回來的晚了,累及阿沅表妹遲遲未歸。母親心中歉意,特地讓我護送。見到舅舅我就放心了,阿沅就有勞舅舅帶回,我還要返回家中向父母復命。」
溫有擠出了個勉強的笑容,對陳翔說:「我有點話想和你說,我們借一步說話吧。」
「爹!」溫沅喊了一句。
溫有笑了,說:「傻丫頭,你急什麼。你爹又吃不了他。」
「他還得回去呢。」
「不差這一會兒,你說是嗎,陳翔。」溫有轉頭問道。
「就聽舅舅的。「」沒事的。韓青,守在這兒,警醒點,有什麼事兒大聲喊,我們不會走多遠的。」
韓青沒有多話,直接應下了,然後不斷地開始背誦經文的選段。溫沅躊躇片刻,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溫有和陳翔走著,直到能夠看得到溫沅,但是聽不清韓青的說話聲的地方,才停下了腳步。
「這兒差不多了,保持正常聲調的話,他們是聽不到的。韓青這點還是挺機靈的。」陳翔說。
溫有說:「有其主自有其仆。」
陳翔沉默不語,他知道,溫有其實有一句話引而不發。「有其父必有其子。「對於他的父親,自家舅舅一直心有芥蒂。
溫有問:「我不和你繞圈子,直接說吧,對於阿沅,你是怎麼想的。」
陳翔正色道:「我一直當阿沅是我妹妹。」
「呵呵。」溫有嘲諷地笑了。「當作妹妹?給她在院外桂花樹下講故事的時候怎麼不說,和她在廚房研究新菜的時候怎麼不說,鼓勵她去學一門手藝來安身立命的時候怎麼不說,到了年齡我和你舅媽沒去給阿沅找婆家的時候怎麼不說?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你要娶她的時候,你一言不發。現在你告訴我,你當她是妹妹?」
陳翔有些艱難地說:「我確實有舉止不慎的地方,可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往這個方面想……「
「沒往這個方面想?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向來心思深沉,三思而行的你,在男女大防上,和自家表妹在一起的時候沒往這個方面想?陳翔,這樣糊弄你舅舅,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是,我真的沒……」
「那你現在開始想!」溫有向前一步,語調不滿。「回答我,你會娶阿沅嗎?」
尷尬的沉默,陳翔沉著嗓音回答:「不會。」
「為什麼?」
「她是我親表妹,是血親。」陳翔有些咬牙切齒地說。
「表親非同姓,無礙倫常。」溫有眯起眼睛,看著陳翔說道。
「我當然知道表親無礙倫常,可我們是血親,您是我的舅舅,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正是您的父母,這麼近的血緣關係,我和她若有子嗣,易得先天之疾。」
「那就再生啊,總不至於個個都有先天之疾?」溫有冷笑。「再說,表親結緣,士族之間也算尋常,誕下子嗣繼承家業的也不少,你憑什麼說表親結婚子嗣容易得病?」
「我……」陳翔張嘴欲言,可是發覺又說不出話來。
溫有面色鐵青,冷笑道:「陳翔陳季雲,別再惺惺作態了,你這點把戲我從小看到大。你不是能說嗎?怎麼,無語了,想不出理由了?那好,我告訴你理由。」
「捨不得,你捨不得正妻之位。」
「舅舅……」
「我了解你,心比天高,自視不凡,恥為人下,無奈命薄。你急於進仕,又多少接觸了一些士族風範,知道當今之世,若無門第難登仕途。你身為庶子,底子薄,父族那邊還有兩個嫡子要支撐,不可能留給你多少資源。而母族嘛,人丁稀少,連個能信任的壯丁都沒,你只能去調教乳母的孩子作為心腹。
窘迫如此,你能怎麼辦?你就指望妻族了,你也算品貌周正,薄有才幹,運氣好娶一名士族名媛來擴充人脈,增強勢力,於仕途大為有利。哪怕不成,娶一個小吏之女,富商之女,豪強之女,也能夠豐富你手頭的資源,至少比娶阿沅,重複了妻族和母族的資源要來的合算。不是嗎?
陳翔聽著溫有的誅心之言,一時之間彷彿有冷汗直流,戰戰兢兢。
「這些我不怪你。男兒心有不平氣,欲效鯤鵬翔九霄,這是好事,哪怕功利些,現實些,我都能理解。」溫有的聲音有些平和下來。
「只是我沒想到,既然你心有籌算,為什麼還要撩撥我的女兒,為什麼還要故作親密,牽動女兒之思?始亂之,終棄之,陳翔,汝何人哉!」
陳翔搖搖頭:「我沒想會這樣,我沒有意識到,表親也能結緣。沒有意識到有些言行舉止,親兄妹之間是親昵,而在表兄妹之間,可以被理解為愛意和追求。等到我反應過來,她已經孽緣深重,難以自拔,我非草木,又豈能無感?反倒成了這副模樣。舅舅若要罵我,我無話可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介紹知道的青年才俊,作為阿沅的夫婿。可無奈阿沅剛剛拒絕了。」
「她之所以會拒絕,是因為她還沒死心。你還讓她心懷希望。」溫有說。
陳翔吞咽了口水,說:「舅舅你的意思是?」
「說清楚,你親口說清楚你的打算,並且明確表示你不可能娶她,永遠不可能。讓她另作打算。」
……
沉默,陳翔的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方才的那一抹月光又照在身上,卻不似之前的溫暖平和,變得冷漠而空虛。陳翔感覺到自己彷彿溺在河水之中,難受,喘不過氣來,掙扎著想要出來,卻總是不由自主地下沉。
溫有的要求其實不高,但是對於陳翔來說,顯得尤為苛刻。點破少女的心思,點破兩人之間打曖昧,然後用直白的話語撕裂兩人之間的關係,這樣傷心的表妹自然沒有臉面再來相會,只能死心,而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月下交談,那種輕鬆而略帶溫馨的交談,也就成為絕響了。
確實有些戀戀不捨啊。雖然這很自私,他知道,他在耽誤自己表妹的青春年華。但是,自私是人之本性。理智告訴他,應該做出果斷的選擇,就像之前無數次的決斷一樣,祁縣陳三,向來是以果於決斷著稱的。但是那一絲絲的不甘,卻開始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遲遲說不出一個「是」字。
溫有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了,他冷笑著說:「怎麼了,陳三公子,你還在猶豫什麼?既然你不打算娶阿沅,說明白事實有那麼難嗎?還是說,你捨不得,想要納她為妾?」
「我絕無這種想法。」陳翔猛然抬頭,說。
「那是因為你知道我絕不會允許!」溫有說。
「不,舅舅,你錯了。哪怕是你同意,父親嫡母同意,我也不可能讓阿沅做我的妾室。我本妾生子,妾室和正妻的區別,又豈會不知?母親的事情,不僅僅是舅舅你一人之痛,我也痛徹心扉,這樣的悲劇又怎能重演!我寧可阿沅她與他人平淡相守一生,也不想她於深宅內院之中勾心鬥角,鬱鬱寡歡,強顏歡笑於正妻之前。她是我的表妹,怎麼能為人作妾!」陳翔正色說。
溫有面色稍霽,說:「既然如此,那證明給我看。」
陳翔張嘴欲說,突然怔怔地看著前方。溫沅向兩人走過來,韓青在一旁護著。
溫有也緩和了一下情緒,故作輕鬆的說:「阿沅,你怎麼過來了。我和你表哥還有事要說呢。」
「爹,天晚了,還是讓翔哥哥早點回去,別著涼了。幾天後翔哥哥就要北上從軍,這時候可不能得病。」溫沅說。
「哦?」溫有問陳翔:「你要從軍,怎麼沒和我說?」
「行軍參議而已。您也沒問。」
「要去多久?」
「往二月,反二月,算上戰事,順利的話半年,不順的話,得一年。」
「你要我等一年?」溫有重新抬起審視的目光,看著陳翔。
陳翔知道,這句話是催促。等他的不是自己的舅舅,而是表妹,表妹如果再等上一年,再去尋婆家,選擇的餘地就更小了。
「爹,他這是從軍。」溫沅的聲調有些響起來了。「從軍是有風險的,遠離家鄉,水土不服,軍中流矢,刀槍伏擊,有無數的危險和困難都在等著他。」
「爹。」溫沅的眼眶有點泛紅。「他至少也是你的外甥,也是小姨唯一的骨肉。你和他說的事,再急,不能等等嗎?他現在需要的是我們的鼓勵和支持,而不是更多的壓力。」
陳翔低下了頭,心中酸澀,五味雜陳,她是那麼地為他著想,那麼地考慮他的感受,而自己,卻……
溫有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少男少女,不知回想起了什麼,釋然地笑了笑。
溫有拍了拍陳翔的肩膀,看著陳翔那委屈的面容,說:「是我太自私了。舅舅給你道歉。」
陳翔忙欠身說:「哪裡,舅舅,你這也是……也是為了我,我明白的。」
溫有說:「嗯,你安心的去吧,去拼搏你的前程,你的將來。也許我們現在都是在庸人自擾,也許等你回來的時候,有些問題也就不成為問題了。時勢在變,天地在變,幾十年來風雲變幻,人來人往,誰能知道將來是什麼樣的?再等等吧。」
陳翔帶著歉意,告別了溫沅父女二人,和韓青一起返回。溫有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提著燈籠,穩健地走著。父女兩人並不說話,只是溫有將女兒的手握得是那樣的緊,彷彿意識到,自家的這位獨女,心中已有了主意,自己不得不放手的那天,已經快到了。
「不要放手!」恍惚間耳邊不知傳來的是誰的聲音,這位中年男人的雙眼有些朦朧。
「我沒放手。」他在心中這麼說著,手裡攥得更緊了。
我沒放手,我沒放手。只要不放手,就不會後悔。
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