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三
從這高處俯視,可以看見西邊的中央公園。陽光明麗,草木葳蕤。目光越過公園西側的大街,再往前看,便是波光粼粼的通連大西洋的哈得孫河。
夏坤回過身,走向這醫院的15層樓上的老大的圖書館內的東側,透過巨大的玻窗遠望。可以看見樓下的大街,斜對面的學生宿舍,穿出地下冒出街面的地鐵,正有一輛列車飛駛而過。再遠處,是從曼哈頓島尾端分支出來,包繞曼哈頓的哈得孫河的支流。河東側便是很長很大的長島了。
紐約市區由曼哈頓島、長島、斯塔騰島及其鄰近的大陸組成。大西洋的海水潤澤著這座喧囂繁華的謂之天堂地獄的城市。
夏坤收回目光來,往近處下望。街上車流如潮,人行道上匆匆、緩緩地行走著不同膚色、不同著裝、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們。看不清人們的面孔、表情,突出的是人們的著裝,有著裝隨便者,有著裝瀟洒者,有著裝持重者,有著裝奇異者。史瑩琪對他說過,紐約是美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是美國對外貿易的中心和海港。而市區內主要是輕工業且規模較小,但是專業化和現代化水平很高。尤以服裝業和其相關行業占重要地位,所產時裝在世界市場上具有很大的競爭力。多數集中在曼哈頓。難怪,《北京人在紐約》里講的就是與服裝行業有關的事情。
史瑩琪,這個過去的小女兵,與甘家煌決裂后,就做服裝生意。她的衣店就在這曼哈頓她住的那條街道里。她說,她是在以卵擊石,居然也有其所獲。現在,她那小小的專門經銷大陸服裝的公司還在苟延殘喘,保證著她的學業所需的一切費用,還略有盈餘。她叫了她的堂弟寶全來為她全權經營。夏坤試探地問她,你就這麼放心,不是商場無父子么。她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這個人口快要爆炸的世界上,尤其在這個紐約城裡,什麼人也有。像甘家煌那種喪心病狂的人有,像《東郭先生和狼》里的東郭先生和農夫樣的人也有。她堂弟寶全就如那農夫一般。他自小在農村長大,至今還保持著中國農民的質樸和善良。他這樣是會要吃虧的,夏坤不無擔心。是的,他來幫我干之後,吃過不少的虧,但是,他依舊善良。善良並不等於怯懦。生活懲罰著他也教會他,他如今善於也敢於經商了。他也做過狡猾的小動作。一套時髦的上好的大陸產的西裝,他本分地薄利多銷售,卻少有人問津。他就用了據說國內現在不少商販採用的辦法,換個標籤,提高數倍以至於十多倍的價格,竟然就脫手了。這是人們信守便宜無好貨觀念的結果。當然,他決不把劣質貨銷出去,且這樣的手法也並不時常用。因此,他能夠賺錢,卻一直沒有賺了大錢。當然,這也與自己的投資並不大有關。自己沒有那麼大的本錢。
甘家煌來找過她堂弟,願意悄悄資助,願意為他提供一個更大更闊氣的服裝門面。寶全如實告訴了她,她嚴詞拒絕,寶全就禮貌地回絕了甘家煌。她堂弟寶全在這兒的艱苦艱辛困難可以說難以言狀,可以說他在這座所謂天堂城市裡吃的是草,吐的是奶。他把所賺的錢一分不少地全部都上到了她的賬戶上,堅持只領她為他規定的工資。他經銷著各式高檔服裝,自己卻穿得簡單樸素。在這裡,人們喜好、崇尚服裝,卻也不過於著重服裝。寶全對她說,無論如何也要保證生意不垮,要全力保住她的學業有成。
夏坤覺得,人,也還是善良的多。又浮現出一個想法,自己這次來,是短期研修學術業務的,怎麼接觸的人和事都無不言商。真是商海澎湃,不去海邊也濕腳。這個無處不見商的NewYork。又想到了國內的人和事,也正是商海漲潮時哩。
在這靜謐敞亮的圖書館里,他苦閱了半天書。剛才,這一番遠眺近望,疲乏消去。他邁步往圖書館門外走。過那道鋁合金的十字形活動護欄時,那護欄紋絲不動,攔住了他的小腹,旁邊的紅燈亮了。他愧顏一笑,發現自己手中還抱著剛才閱讀的一本書,忙回身去歸還了。再去,那護欄便如意地把他轉動出去。
電腦控制的護欄,擋了竊書者或是像他這樣的忘了還書者的道,給你亮了紅燈警告,卻又不妨礙其他讀書人。這玩意兒不錯,什麼時候自己醫院的圖書館也安裝上一個。這東西應該說不複雜,國內有力量辦到。又想,真要竊書者完全可以躍欄而過,又自笑,這護欄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君子,自己是君子么?是心口不一的偽君子吧。慾望?實在說自己是有慾望的,無數個慾望。為國為公有慾望,這無疑是褒義的慾望。是的,自己無時不刻不在慾望著在自己的不長的任職期限內能夠拆了那幢老病房樓,重新修建一幢氣派的新病房大樓,擴大醫院規模,擴大病床數,更好地造福於現今的人們和子孫後代,造福於全院職工。當然,也包括造福於自己。那時候,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功成名就地下台或是升遷。儘管這裡包藏有私心,然而,自己要承受風險,要費盡心思地上跳下躥,疏通理順上下左右各種好辦的難辦的關係,要出大汗賣大力脫一層皮。這裡面,應該說主流、大局還是一心為公的吧。
那天晚上,坐了甘家煌的車,離開林肯藝術中心返回時,甘泉把他們建醫院大樓,搞合資醫院的事情對她父親講了。甘家煌連聲說,好事情,他一定好好考察、論證這事!當然,他是要到實地考察之後才會論證才會最後下決心投資與否的。夏坤知道了一些甘家煌的財力,覺得他在為人上是一個失敗者,而在事業上又是一個成功者。這證明了世間的人和事千奇百怪,證實了寧秀娟所說的巨大財富的後面也許隱藏有罪惡。憑他現在的財力要下決心去投資建那幢病房樓是不成問題的。從感情上說,甘家煌去投資他是反感的,然而,從「錢」這個現實的問題上講,甘家煌只要願意投注又未嘗不可。把他用不論什麼手段獲得的巨額盈利投資到建醫院這一善事上,客觀上也是他的一個善舉。當然,甘家煌的投資的本意肯定還是為了賺錢。沒有不想盈利的商人。
慾望,他又想,此時此刻自己的個人慾望是什麼?能有機會出國來這兒的人,也許會有要千方百計留下來在這兒求取發達的慾望。而自己沒有。當然,也崇尚這兒的不少東西,但這些絕對留不下來自己。自己已人到中年,事業、成就、追求、發展還是在國內好。而且,這些年,國內改革開放的步子很大,中國的發展很快,自己在那兒才能真正有用武之地。這麼說吧,在國內,自己是真正的能夠求得自主發展的主人。而到這裡來,只能是由人擺布的僕人。他來之後,見到的人和事已給他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強烈印象。這一個人慾望被否定了。
還有呢?嘴可以不說,心卻不能不想。自己確實在越來越濃烈地思考自己的後半生的個人問題。當他承認這一個人慾望之後,心裡發悸。「要知道,無欲者必守舊,不會去追新逐奇。」甘泉這女孩直率得話語逼人。這話不無道理。這話對於自己搞合資醫院這一公家的大事情用得上,然而,此時此刻他更多地是想用來做自己的個人慾望的護身符。用優選法來看,史瑩琪無疑是最理想最佳者。她是自己同學三年的初戀情人,信得過。現在,又是獨身一人。更主要的是,她至今仍然追求學術事業,是與自己堅守在同一條戰壕里的知己。況且,她還有一個現今國內不少人渴求的美國國籍。只是,自己在這方面並不看重。得了她,可算是一奇。然而,老戰友們可以理解,這是一段失而復得的遺憾而又圓滿的姻緣。
其次,沒法不列上章曉春了。過去的師生相處,後來的離別不歸,如今的再度重逢,這姑娘也確實觸動了他的心靈。他感覺得出章曉春對他的體貼。過去如此,現在更具溫情。應該說,她是自己了解的人,除了已別他而去的寧秀娟外,她是最知自己冷暖的人。遺憾的是,她放棄了她肯定會有成就的學業,改當了他並不喜歡的商人。也許,自己與她的結合會改變她今後的人生之路,她也許會隨他回國去重操舊業,重譜新章。如是這樣又是一奇,老師娶了自己的學生。印證了有人的說法,這個夏坤,一定是同他學生相好,他那漂亮的妻子才出走了,院長又怎樣喲,終還是個喜新厭舊之人。
再其次,就是奇中之奇了。
這個甘泉小姑娘,自己的戰友和初戀情人的女兒似乎對他也有意思,或者反過來說,自己很喜歡這個女孩。當然,喜歡並不等於愛戀。那天聽完音樂會,甘泉和他坐在車后,她突然把嘴杵在他的耳邊說:「夏坤、甘泉,嘻,真有意思!」他不解:「什麼意思?」「你這『坤』字。在經書《周易》中排行老二: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分別屬於天、地、水、火、雷、風、山、澤。我是甘泉,屬水。你那坤就是地,地挨著水。夏坤,就是夏天的地;甘泉,就是清涼的泉……嘻嘻。」她說完,坐過去,調皮地把頭伸到車窗邊,發紅的臉蛋兒任隨夜風和紅紅綠綠的霓虹燈光撫揉。
當時,夏坤一心想那「八卦」去,覺得甘泉還真不錯,有心去鑽研中國的儒家經書。說:「甘泉,你還沒有說全。八卦的文字象徵還多,你只講了自然界方面的象徵。譬如說,在人倫上,還可以分為父、母、夫、姑、兄等;在社會地位上,乾為君,坎為眾,離為公侯等。後來,更擴而廣之,比之於禽獸是,馬、牛、豕、雉、龍、雞、狗、羊;比之於人身是,首、腹、耳、目、足、股、手、口;比之於方位是,西北、西南、北、南、東、東南、東北、西;比之於季節是,秋末冬初、夏末秋初、正冬、正夏、正春、春末夏初、冬末初春、正秋;比之於德行是,剛健、柔順、險、明察、運、孫、止、悅。還有比之於什麼器具、植物、政治以至於生物狀態的。」「啊,夏院長,你記得好熟!」甘泉扭過臉來。「寫小說時,翻閱過一些資料。啊,還有武術家、軍事家也用八卦,比如電影電視里的什麼八卦掌,諸葛亮的什麼八卦先天圖等等。中國人其實是很智慧的,幾個簡單符號,居然可以包羅萬象……」
他們的「八卦」還未說完,車已停在了學生宿舍門口。甘泉一定要送夏坤到住處,說是要去看看。夏坤當然不反對。甘家煌笑說,他就不上去了。夏坤領了甘泉進門,那穿短裙的美國小姐正翹腳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斜睥了夏坤和甘泉一眼,沒有吱聲。夏坤朝她笑著道了晚安,她也笑著回道了晚安。甘泉就說,你這兒還住有外國洋妞。
甘泉在夏坤屋內一坐就是半個多小時,還要他講「八卦」。夏坤說,沒有了,看那點兒「八卦」知識都倒光了。甘泉就又看他的床具、室內的物具,還拉開衣櫃看他的大箱子。「嗨,你這大院長,倒很會生活,吃穿用物一應齊備!」他就說了,都是米教授夫婦幫助備齊的,還有史瑩琪和一些熟人也送了些來。甘泉說他福氣好,飛到這太平洋彼岸來也有恁么多友人相助。他感嘆說,是呀,在家靠父母妻女,出門靠朋友嘛。她就笑他說,你在家哪有什麼妻子,就剩一個女兒了。這樣東說西說,甘泉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夏坤說了,太晚了,下去吧,你爸爸還在車上等哩。她說,讓他等唄。他只好連勸帶推送她出了門。
甘泉走後,他覺得好愉快。那高雅的音樂還餘音繞耳。入睡時,又想到甘泉說的地和水的話。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歡悅。這次美國之行,學術上收穫不小。情感上,也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巨大波動。看見、感觸著這太平洋彼岸的世界的人和事。他被自己的慾望糾纏,似乎無力擺脫。這慾望並非是說不明白的,他只是把它放在心裡攪騰罷了。
自己是君子么?他自問,走出醫院大門。
那個著裝嚴整的高個子黑人門衛向他展嚴容一笑。有天晚上,夏坤下夜班出門,這門衛對他說頭痛厲害。夏坤就用手為他掐捏了太陽穴、印堂穴、合谷穴,又在他頸后做了按摩,好了。他豎大拇指連聲說:「OK,OK!Thankyou!」又熱情地說,「Ifyouhaveanytrouble,pleasecallme!」告訴他,如果有什麼麻煩,請給他去電話。還把電話號碼抄寫給了他,又指腰間別著的大哥大話機。
星期六,休息日。上午,夏坤在圖書館里待了半天,匆匆往回走,去做午飯吃。走到學生宿舍門前時,看見了章曉春和庄慶。
「咳,夏老師,你上哪兒去了,我們在這兒等了你好久!」章曉春說,「上午九點我們就來了。」
「哦,我去圖書館去了。」夏坤說。
「您好!」庄慶背了畫板,過來握手,「夏院長!」
「您好,畫家!」夏坤笑答,「走,上樓去,我為你們做飯。」
「不上去了,庄慶今天請客。」章曉春說,「所以,我們一大早就來了。」車已停在了學生宿舍夏坤也沒有推辭,隨他倆上了一輛租來的轎車。章曉春叫庄慶開車,自己陪夏坤坐在後座。
「又要跟我談生意?」夏坤打趣問。
「今天不談,今天休息,陪老師玩玩。只是,提醒老師,一是別上人家的當;二是要讓我們來公平競爭。」章曉春笑說。
「現在是你們的FD公司,趙勇的CM公司,還有甘家煌的WJ公司在競爭我們那筆還只是個意向性的生意,又主要是我們醫院在家的領導決斷,我可能誰家的忙也幫不了。」
「你是院長,是法人,恁大一筆生意,沒有你的首肯絕對不行。」
「是嗎?」
「當然。希望你要一碗水端平,不要帶有任何感情色彩。」
「什麼意思?」
「我全清楚了。CM公司的老闆娘是你的前妻,她心裡一直是愛你的,這我最明白。她來找過你,你可不要舊情萌生就不講原則。WJ公司那位總經理你肯定不喜歡,因為他是你初戀情人的背叛者,可是,他的女兒甘泉是你的同機人,是你老戰友和初戀情人的女兒,你們在林肯藝術中心共同享受了世界一流的音樂,她年輕漂亮,能說會道。你要小心,別讓餘音未盡的樂聲和那迷人的笑靨擾亂了你的視聽。」
夏坤笑出聲來:「章曉春呀章曉春,你也當特務跟蹤我呀,對我的行蹤和情況了如指掌。」
章曉春也笑:「我這是了解商業情報,並不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話語酸酸的。
夏坤搖頭:「你呀,好,你說的是事實。可你還講掉了,你們的FD公司里還有你,是我的學生。」
「當然,我們有這一層師生關係。」
「這就麻煩了,你們三家公司里都有和我有這樣那樣關係的人,我想要感情用事也還難呢。」
「所以,你就不要感情用事。」
「那麼小章,我要是看重我們的師生情誼,把感情向你們公司偏移呢?」
「這可以。」
「哈,你呀,還是希望我感情用事啊!」
章曉春笑:「老師,我這是各為其主。」
庄慶駕駛著車,回了回頭:「夏院長,你千萬不要捲入他們這些麻煩事兒。你是德高望重的醫學專家,從事的是高尚的生命科學。而他們,成天爾虞我詐,利欲熏心,攪亂了這個明媚的世界。當然,我指的他們並不包括章曉春,她是被迫的無辜的。」
夏坤聽了,會心地笑。這個庄慶,痴得可愛。
章曉春起身到庄慶耳邊說了什麼,庄慶點頭。車開到一家「重慶餐館」前停下了。三人下車來。夏坤一見招牌,大喜:
「重慶餐館,太好了!」
「我知道你一定開心!」章曉春笑,「我叫庄慶專門尋了這個餐館。」
中午一點過了,夏坤正是飢腸轆轆。章曉春點了幾道家鄉菜:涼拌毛肚、青椒肉絲、鍋巴肉片、麻婆豆腐、炒腰花、酸菜魚、三鮮菜湯,還有一碟拌了味精油辣椒的泡鹹菜。又要了重慶啤酒和枸杞酒。夏坤胃口大開,虎咽入腹,連說安逸舒服。心想,知我者章曉春也。
章曉春見老師吃得痛快高興,心裡甜滋滋的。
她受命於庄總來到這紐約城裡,不敢怠慢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夏坤醫院那筆生意,還有其他幾筆不小的買賣。其中也包括同孟齊魯他們合作做的二手設備買賣。孟齊魯這人可信,也精明,他不僅與他們FD公司合作,也與趙勇的CM公司掛上了鉤。這老孟,身體好,又勤奮,哪裡有生意就飛往哪裡。西雅圖、舊金山、洛杉磯這些西部的城市他常去;南邊的休斯頓、新奧爾良,北邊的俾斯麥、聖保羅和東部的費城、里士滿、查爾斯頓,也都留有他的足跡。他們FD公司和CM公司都與孟齊魯的公司保持著緊密聯繫,又各自明爭暗鬥。老孟對他們雙方都友好,利益各有照顧。這一次的大型X光機就是他們FD公司與孟齊魯聯合做的。
那天晚上,她正想去找夏坤,接到老孟傳呼,遂立即打的士奔赴那座五星級飯店。見孟齊魯正與甘家煌擺談、對飲,二人都喝得面紅耳赤。她過去了,孟齊魯為他二人做了介紹。她是早知道甘家煌其人的。甘家煌對她不熟,提到她們公司就點頭笑了:「知道,知道,貴公司的庄總可是非凡之人。」甘家煌走後,她問:「老孟,你傳我有什麼急事情?」「沒,沒有什麼急事情。」孟齊魯半醉,笑道,「小章呀,今天我請一個老學友,不想,半道被一個漂亮的小丫頭奪走了。就想到了你,請你來吃飯!」「哇,老孟,你良心大大的壞,請我來吃殘湯剩菜!」章曉春笑說,也餓了,就吃起來,又與孟齊魯對飲。孟齊魯笑道:「你,你放心,小章,那機器我,我們正拆卸,不錯,至少也八成新!」「好,老孟,辛苦了,來,我敬你一杯!」章曉春說,端過一杯冰水給孟齊魯。孟齊魯推開了:「小章,你別拿冰水給我喝,我一斤多的酒量,醉不了。」說著,與她碰杯,飲了口酒,「我會控制自己的,你說說看,我,我老孟什麼時候醉過。」「好,老孟,你是英雄,水泊梁山處來的嘛,好漢!不過,聽我小章一句忠告,今天晚上不要喝了,好不好。」孟齊魯對章曉春笑:「好,我聽你的,就不喝了。」
章曉春吃飽之後,孟齊魯要了茶水來,二人呷著熱茶,看台上開始了歌舞表演。
「嘿,夏坤那小子,得了那頭失了這頭。」孟齊魯看著台上的草裙舞蹈,呵呵笑說。
「你說什麼,夏坤?」章曉春問。
「對,夏坤,我今天去醫院拆機器碰見的。過去一塊兒進修的好朋友。小子現今當院長了,來奧蘭多開學術會,又來這兒進修。嘿,還是他們好呀,鐵飯碗端得牢牢的。錢是少些,可少有我們這麼辛苦,這麼擔驚受怕。」
「呃,等等,老孟,你等會兒再抒發感嘆吧。你說這夏坤我認識,是不是40多歲?」
「小子會保養,哪像有40多歲的人。呃,小章,你認識他?」
「他就是我的導師呀!」
「啊,好,好。他這個人不錯,肯鑽研,又聰明,腦瓜子好用。按說,他才真該來經商,准成個有錢的大老闆。」「你說他剛才被一個小丫頭奪走了?」
「嘿,那是剛才那個甘經理的女兒,叫什麼甘泉,也剛從國內來……」
孟齊魯就滔滔不絕,把他從夏坤、甘泉和甘家煌那兒了解到的情況都告訴了章曉春。
「……咳,夏坤那老婆可真不該離開他。這下也好,憑夏坤那能耐,哪兒還不能撥拉一個妞來。我看,剛才那個甘泉對他就不錯。分明同她老子去聽音樂會,卻偏要同夏坤去……」
「且慢,老孟!」章曉春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可要警惕,我聽說甘家煌這個人陰險歹毒,跟他打交道可要千萬小心。也許是他指使其女兒找夏坤去聽音樂會的,一定另有目的。」
「嘿,看你個小章,夏坤一個搞學術的,找他有啥用。」
「你別忘了,他可是院長。」
「呃,等等,小章,還是你機靈,提醒了我。對,夏坤現今是院長了,可以抉擇買不買什麼。」
「怎麼,你對我假裝糊塗。你剛才請人家吃飯,就不是為了生意?」
「嘿,小章,看你看你。我們是老朋友會面,聚一聚。」
「這不假,可你心裡咋想?」
「嘿,……」孟齊魯笑了,「你可別點破呀。我老孟還不是跟你們這些生意人學的嘛……」
章曉春確實擔心、提防著甘家煌,不知道甘家煌叫他女兒去對夏坤說了什麼。尤其,她還有一種莫名的醋意。又想,那姑娘還小。
這幾天,她馬不停蹄忙另幾筆生意,有失有獲。那「暗度陳倉」的計也用了。與也在紐約的趙勇一談即成,同意合夥做大陸產的行動電話生意。卻未有阻止住趙勇叫其妻子寧秀娟去找了夏坤。現在看來,幾方面都找了夏坤,就看他如何決策、三個公司如何動作了。今天,是休息日,空了下來,她就急急來找夏坤了。
在「重慶餐館」吃罷飯,庄慶一定要領夏坤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夏坤說,他去過了。庄慶就又建議去美國自然博物館,夏坤欣然應允。
這博物館坐落在中央公園西側,臨哈得孫河。建於1869年,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自然博物館。館內,有58個陳列廳和天文館,置有礦物、天文、人類、古生物及現代生物等許多陳列品。有大量化石、恐龍、禽鳥、印第安人和紐特人的逼真的複製模型。藏有名貴的寶石、軟體動物和海洋生物標本。陳列有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陸生食肉動物霸王龍的骨骼。還有一顆世界罕見的重563克拉的藍寶石。館內藏書27萬多冊。
夏坤邊看邊聽庄慶如數家珍的解說,深感大開眼界,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怎麼樣,如此眼福不比那天的耳福差吧?」章曉春閃眼盯夏坤,問。
夏坤笑答:「各有所獲,林肯藝術中心的音樂,大都會藝術館的繪畫,這裡的大自然的博物,都是人類的共同的財富,都美不勝收。」
「你愛上這兒了?」章曉春問。
「我這個人,愛好科學,也愛好藝術,在科學和藝術面前,我總是很激動。」
他倆說話時,正站在世上最大的動物藍鯨的模型前。庄慶早取下畫板速寫。
「夏老師,你這陣一會兒美,一會兒愛的,完全沒有了一個院長、導師的威嚴。」
「噢,這麼說,我過去太嚴肅了?」
「太專註太亡命了,以至於少了人情味兒。官位和諸多的頭銜又使你有意無意地給人一種威嚴感……」
「在大自然和藝術面前,人都可以返璞歸真。」庄慶過來,接話說。遞過速寫給夏坤看。
這幅庄慶草就的速寫,線條簡潔明快,一條誇張的巨大的藍鯨下立著一男一女兩個小人兒。
「看看吧,這就是人與大自然。」庄慶一直話不多的,這時候興奮了。
夏坤看了直笑。章曉春奪過畫看,愛不釋手:
「庄慶,這畫我要了。」
夏坤說:「庄慶,你這一畫,我更覺得,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也是繪畫藝術的無比魅力。大自然與藝術是亘古貫通的。大自然給藝術以靈魂,藝術還大自然以真朴。」庄慶撫了撫頭髮,說,「你回憶一下大都會藝術館內那些珍貴的畫,再看看眼前這些寶貴的物,你會感到無論是那些畫還是這些物,都有其寓意性,都展示了一條縱貫古今,生生不息的生命長鏈。儘管它們現時都是沒有生命的靜畫、靜物,然而你卻分明可以感受到歷史和人生那轟轟烈烈、宏浩壯觀的歷程;感受到諸多的人生哲理;感受到愛的蘊蓄、情的奔淌、心的燃燒。大自然與描繪大自然的藝術,玉肌冰骨,晶瑩剔透,純潔冷峻,具有不可玷污的威嚴。你們看,這兒的共處一起的人類、獸類、鳥類、魚類化石,再看看藝術家筆下的畫:人類與森林中的植物和動物。互相感知,互相對話,合奏出生命的交響曲!時空的界限、人獸的界限消失了,回歸為大自然的完美組合……」
「庄慶,你又在發瘋了。」章曉春說。
庄慶仍然激動,滔滔不絕:「拋棄功利,回歸自然,追求審美!泰戈爾寫過:『人與獸經常走過的那些腳印,並沒有磨滅,雖然人獸之間的親屬關係,是久已被遺忘了。然而,突然在某種沒有語言的音樂里,朦朧的記憶醒過來了,獸懷著溫柔的信任凝視人的臉,而人懷著欣悅的深情,俯身端詳獸的眼睛。』」
「這是泰戈爾《園丁集》里的一段。」夏坤笑盯著嚴肅、莊重、慷慨的庄慶,說。
「對,夏院長,你說得完全對。你飲過藝術的清泉,你的心泉與藝術相通。」
章曉春捂嘴笑:「收場吧,庄慶,你應該少說話,多做你的藝術。比如,你就該多為我們畫幾幅畫。讓你和你的畫永遠沉睡在你的理想的純藝術王國里。想想看,人與獸,能完全共處嗎,有的猛獸,連飼養它長大的飼養員也咬哩。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也是嚴酷的。有美就有丑,有善就有惡,有成功也就有失敗……」
章曉春邊說邊推了庄慶走。三人出了自然博物館來,已是紅日沉海,暮色降臨。
庄慶一下子緘默。
章曉春拍了一下庄慶的肚子,笑道:「庄慶小弟,看看現實吧,現實是你的肚子已經扁了,得花錢去買吃食。可錢從哪兒來,得拼力拚智慧以至於拚命去掙來。走吧,不要吝惜你老子用正當或不正當手段掙來給你的錢,拿出來招待我們填飽肚子吧。」
庄慶笑了,伸手掏衣兜,面色驟變:「糟糕,我的錢包丟了!」著急地全身上下搜尋。
章曉春也急了:「真的?糟了,一定讓人偷了。看看吧,你這隻想追求盡善盡美的人,別人依然對你毫不客氣。」
庄慶愁了:「這錢包內有兩千多美元。唉,回去可以向老頭子要,可現在怎麼辦。」
夏坤說:「沒關係,我身上還帶有錢。」
章曉春說:「對不起了,夏院長,我的錢都放在賓館里,只好先沾沾你的光,打的士回我住處去取錢了。」
「不,先找個地方吃了飯再說。」夏坤說。
「算了吧,這不是在國內,你能請了幾次客。把你那錢好好節約著吧,保住你回國前夠用。」章曉春說。
「看你,小章,老師這頓飯也請不起?」夏坤不悅。
「好吧,你大院長的,不請我們吃飯也過意不去。這樣吧,打的去你住處吃吧,你出食品我來加工。你那裡堆了那麼多的米、面、鮮菜,我們自己做,又衛生又節約又愉快!」
庄慶舉手贊成,夏坤也就同意了。三人打的到了夏坤住處。章曉春不要他二人動手,自己忙碌起來。庄慶就叫夏坤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讓他做學者凝思狀,為他畫素描畫。夏坤依照做了,讓他畫。庄慶支起了畫板,瞄著夏坤,用碳素筆描繪起來。畫完,給夏坤看,夏坤很滿意。章曉春也過來看,贊口不絕。庄慶的畫確實不錯。庄慶好高興,寫了惠贈夏坤教授的字,簽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又寫了年月日。
那美國姑娘和義大利姑娘回來了,也好奇地來看畫,要求庄慶也為她們畫。庄慶就又為她倆一人畫了一幅。在庄慶繪畫時,夏坤也用黑墨水鋼筆草就了一幅「畫家與模特兒」的速寫,比起庄慶的畫差多了,卻也還看得過去。
「我畫得不好,重要的在於參與。」夏坤笑說。
「對,參與!」庄慶高興地保留了這幅夏坤畫的鋼筆畫。
兩位洋姑娘也對夏坤友好地笑。見他們要吃飯了,才自覺地關進自己的屋內去。
章曉春會做飯菜,三人吃得熱熱樂樂。
章曉春嚼著菜,說:「老師,好吃不?」
「嗯,好吃。」夏坤扒著飯菜。
章曉春計算著:「你請這餐飯,我算了一下,也只花了不到10美元,自己做就便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