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

就這?

此後的幾個小時,二人沒有再聯絡。

說忐忑也好,說醞釀也罷,總之二人都做不到平常心。退一步說,誰都知道即將會面臨、發生什麼,能做到平常心的,那就是沒心沒肺。

白朗拿著一張站票,從始至終都伺機而動,哪有座,就去坐,能坐一會兒是一會兒。

哪怕就是人家去上個廁所的工夫。

終於,有個大爺管閑事:「你說你一個大小夥子站一會兒能累死?還不夠你折騰的。」

白朗笑笑沒說話。

他犯不著跟誰逞口舌之快,也沒必要說我這是養精蓄銳。我今天天不亮就在奔波了,我現在不抓緊時間休息休息,晚上哪來的力氣陪我女朋友?我現在在你們面前認慫無所謂,晚上不能在我女朋友面前掉鏈子。

絕不能因小失大。

反觀蔚然,擱著個大床暴殄天物,只靠窗坐在一隻沙發扶手上。

望著窗外的天色由明到暗,百轉千回,她漸漸倒不覺得時間過得慢了。她問過白朗一次,他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她的。白朗沒說,說秘密。她不能對他嚴刑逼供,只能問自己:那你呢?那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他的?

七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見到他,她像余安誠的「走狗」一樣將他撲倒在雪地里。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有多痛快。痛快的反義詞是什麼?嗯,憋屈。當年二十歲的她,無論是在邵梅的面前,還是在余安誠的身邊,越是一副混不吝的德性,便越是在掩飾她的憋屈。

從那一刻便喜歡他嗎?不知道。

後來便總能見到他。

她讓他好好學習,嘴上說著讓你余老師省心,實則還不是為他好?將來考個好大學,路便會寬。她自稱師娘,擺譜擺上天,實則還不是要和他劃清界限?他羅里吧嗦地讓她多吃、多穿,怪她生病,這像是一個普通朋友該管的嗎?這能不和他劃清界限嗎?

可沒想過是不是喜歡他。

沒想過會栽在一個臭小子的手裡。

嫁給余安誠那天,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她在聚光燈下喜氣洋洋地親了余安誠的臉,啵的一聲,留下個唇印。

沒來由地,她覺得賓客中有一束目光既炯炯,又黯淡無光。

她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後來,她看到還沒等婚宴開席,他便離開了。她知道有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清、道不明是哪裡不對勁,只好去他離開的必經之路上假模假式地吸了一支煙,若無其事地叫他臭小子。

從那之後,他便消失了。

再後來,想他嗎?她不知道。只是再沒痛快過,久而久之幾乎忘記了痛快的味道。

再見到他,是五年後了,在她最難最難的時候,說句喪氣話,當時她過了今天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她曾以為他是老天爺給她派來的救星,在她不經意間縫合她心裡的傷口。直到她知道他就是「等你來」,才知道不關老天爺的事。

全憑他自己。

是他在不該走的時候走了,好在,在該回來的時候回來了。

蔚然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在她喉頭輕輕撫著,讓她想哭、想笑。為「如果不曾遇到他,她會是怎樣的她」而哭,為「幸好有了他,她才是今天的她」而笑。

不知不覺間,天便黑透了。

蔚然一看時間,八點了!

她從沙發扶手上滑進沙發,正襟危坐,給白朗發了消息:到哪了?

白朗:前台。

蔚然:管好你的嘴!

下一秒,白朗撥了個語音通話過來。蔚然像燙手似的小心翼翼地接通:「幹嘛?」白朗誠誠懇懇:「我發誓我什麼都沒問,不過……」

「不過什麼?」

「前台主動說,剛剛退了個雙床房,問我們要不要換。」

「……」

「蔚然?」

「你說他們這不怕麻煩,甚至主動找麻煩的服務意識會不會令五星級酒店都自嘆不如?」

「那我們要換嗎?」

「……」

「蔚然?」

蔚然高八度:「你問我幹嘛?自己沒腦子的?」

白朗便換了一種問法:「聽我的?」

「……」

「聽我的,那就不換了。」

結束語音通話后,蔚然從正襟危坐一點點往下出溜。俗話說,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同理,今晚的同床共枕,她和白朗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這就叫人定勝天!

三分鐘后。

白朗乘電梯來到五樓,電梯門一開,便和蔚然面對面了。

再怎麼心跳如戰鼓擂也只能自己聽見自己的,於是,二人「表面上」還都算泰然自若。白朗跨出電梯門:「你……」

蔚然搶話:「我來接你!」

「在這兒接我?」

「嫌近?」

「嗯,會不會顯得沒什麼誠意?或者多此一舉?」

「不敢往遠走!就這兩部電梯,也有可能走岔的。」

白朗點點頭:「有道理。」

二人誰也沒有計算過具體分開了多少天,但「巨變」是有目共睹的。四季從嚴冬來到了暖春,二人的關係更是跑過了一場馬拉松。所以誰都知道這樣彬彬有禮的寒暄維持不了多久……

白朗看了一眼左右兩邊的走廊:「哪邊?」

「這是個環形,哪邊都能到。」

「哪邊近?」

蔚然攥著唯一一張房卡,太使勁了些,邊緣陷進掌心裡,嘿嘿一笑,說了句不著調的話:「你猜!」

白朗知道蔚然緊張,也有義務將她的緊張作為最高優先順序,但也得有個限度是不是?這連房間都進不去,休怪他兵不厭詐。

「蔚然,」白朗將食指指尖點在蔚然的額頭上,「你在想什麼?」

蔚然穿著一次性拖鞋,矮白朗太多,動都不敢動:「沒……沒想什麼。」

白朗收手,後退了兩步,往牆壁上一靠:「我們不是活在小說里,不是荒郊野嶺只有一家客棧剩下一間客房,不得不共處一室。我可以再去開一間房。」

「可以什麼可以?不可以!」蔚然比手划腳:「你說半天只說對了『小說』兩個字!但我看的小說里都是倆人一進房間,男的啪地就給女的按牆上了,然後……然後就是各種口字旁,從這面牆到那面牆,再從那面牆到這面牆,神走位,手上也不能閑著。我……我只是還在做心理建設而已。」

對此,白朗心裡再怎麼好傢夥,表面上也得穩住:「你這都是看了些什麼小說?」

「都是正經小說!」

「那我就是比正經小說更正經的正經人了。」

說完,白朗握住蔚然拿著房卡的手,走向了房間,途中,房卡也自然而然地到了他的手上。他沒再給蔚然「拖後腿」的機會,無論她嘴上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或者兩隻手握他一隻手地和他拔河,通通無效。他刷卡,開門,帶她進房間,關門……令人應接不暇。

下一秒,蔚然脫口而出:「啊!」

「怎麼?」

「我眼睛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白朗將行李袋就地一撂:「我沒插卡。」

晚上八點一刻的泉安,夜幕拉到底。房間的窗帘之前也被蔚然拉到底。此時此刻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為過。

蔚然訕笑:「哈哈!要知道當代年輕人亞健康的第一條就是用眼過度。」

「要開燈嗎?」

「我說了,別什麼都問我。」

「那就先不開燈了。」

「那……先幹嘛?」

「按你說的步驟來。」白朗靠近蔚然,「我沒記錯的話,第一步是按牆上?」

無須白朗「按」,蔚然便像2D的一樣貼在了牆壁上,低聲道:「你說我這禍從口出的毛病,還能不能改了?」

白朗將一條手臂墊進蔚然的腰和牆壁之間:「我還沒問你,你去黑海做什麼?」

「訪友啊。」

「誰啊?」

「就……有那麼個人。」

「那個人答應你的事有沒做到的嗎?他答應了你回中北,不用你亂跑。」

蔚然理直氣壯:「我要不亂跑,我們能有今天的開房?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呃……

白朗失笑:「改不了了。」

「什麼?」

「你禍從口出的毛病。」

黑暗中的氣息像是有形的絲絲縷縷,直往兩個人的身上繞。蔚然垂著頭,兩隻手不自覺地去摳白朗夾克最下面一粒紐扣:「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還有一句話要說。」

「嗯。」

「我好想你。」

白朗心裡除了一句穩住,又多了一句我太難了!他知道蔚然在男女之事上的心結,知道那心結讓二十七歲且有過婚姻的她仍是一張白紙——一張比誰都不堪一擊的白紙,甚至從邵梅的口中知道她和余安誠在五年的婚姻中不曾有肌膚之親。如此一來,即便因人而異,余安誠是余安誠,他是他,他也不敢貿貿然更進一步。

偏偏蔚然每句話都在點他的火,這一句「我好想你」更是火上澆油。

他不得不做個氛圍終結者:「就這?」

他滿臉寫著諸如小兒科、毛毛雨和不值一提。

蔚然不服氣地嘁了一聲:「你行你上。」

「我也想你。」白朗俯身,只在蔚然的額頭上輕輕一吻便抽身。

說真的,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在鍾情於蔚然七年,好不容易雙箭頭了卻是異地戀,又好不容易見了面,天時和地利都是加分項,更有她看的那些「正經小說」做理論指導,最後,他只在她額頭上點到為止?這要是傳出去是要被做表情包的——沒有那種世俗的慾望。

可有什麼辦法呢?

自己找的女朋友,一忍再忍也要忍下去。

可這時,蔚然一把扯住要抽身的白朗的脖領子,把那兩個字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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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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